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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迪八卦了几乎一晚上,终于坐下来做事的时候,家门开了。可进来的包奕凡竟然衣衫凌乱,领带摘下来挂手臂上,西装下面的衬衫不仅掉了口子,还撕破一只角,走动时布料轻扬,隐隐露出衬衫下性感的肌肤。安迪看得惊讶,心头生出非常不好的疑问,闷闷不乐便挂在脸上了,人当然是黏在椅子上,绝不移动半寸。
包奕凡却开心地笑了,“你是不是吃醋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安迪扭过头去不理,“坦白,坦白也不从宽。”
“哈哈,你生气的样子可真美。刚才谈完事,我让同事主持请客,本想偷偷溜回家。结果在电梯口被发现,他们非要扭住我一起吃饭,我不肯,我都已经声明我还在蜜月期,他们还是不放。没办法,只好武力杀出重围。我就知道要被你误会了。唔唔,我这么好,你还板着脸对我。”
安迪自然不是包奕凡的对手,包奕凡却反而指点她该如何查衬衣上的口红啊头发啊等蛛丝马迹,以及回家的时间也很重要,越晚问题越严重,等等。安迪咯咯咯笑得开心,想不到在外偷情有这么多门道。话题一直从22楼延续到楼下饭桌。到了饭桌,安迪才意识到还有正经事没问,“谢滨的处置,到底到什么程度?对我还有没有威胁?”
“我最终找了魏先生,你知道的。我本来要求他把谢滨公职去除,以绝后患。但他说做事不可太绝,以免谢滨丢掉好不容易挣来的公职后变得一无所有,索性铤而走险,逼上梁山的事不能做。他说他会处理得让谢滨明白以后不能对你轻举妄动,也不再有资源对你轻举妄动。过后,他对我说,把谢滨调去派出所做片警了。”
“哦,只要别再来骚扰我就行。他跟关关解释去那儿是公事,不是跟踪。切,我不信他。”
“他就别喊冤啦。我认为他第一次是警告你别插手他和小关的事,吓唬你一下,让你知道他随时随地可以找到你。若不是跟踪,他看我们这么惊慌,他当场就应该向我们解释,表达善意。我们当时又没对他动粗或者强制他离开。第二次再找医生打听,更没有理由,那就是一再骚扰了。做了还赖,算什么玩意儿。魏先生这么处理他算是很客气。”
“我跟你想法一致。其实真不应该留他在公职上,尤其不能让他呆在那个顺手可以获取强权的机构,对我是个威胁。但挣个公职这么难?别瞎说了,他还算名校毕业的呢。”
“这倒不是魏先生瞎说。现在考公务员比考研究生还难,像谢滨这种没有背景,家又不在本地的,公务员是条不错的出路。但……”包奕凡拿着筷子转念一想,不禁一笑,“别骂我,我得说句魏先生的好话,他考虑问题比我老道。如果逼他出公门,可能他反而触底反弹,翻身了。但给打到基层,又是受处分下去,又是有大人物在处分背后隐隐出没,以后有人要用他时得掂量掂量了,基本上近几年内不会再有机会给他。加上进公门不易,他这种人不舍得任性跳出稳当的公门,恐怕他这一辈子都温水煮青蛙,无法翻身了。除非他做了谁家的乘龙快婿,否则这辈子都无法对你构成威胁。”
安迪的脑袋转之再三,惊道:“一辈子都无法翻身?”
“如果没找个公主格格的话。”
“难怪关关回来哭成那样。”
包奕凡听没了下文,抬眼一瞅,见安迪果然若有所思。“心软了?对于这种人的处置,鲁迅先生有句话:痛打落水狗。免得他跳起来又溅你一身泥水。这不是威胁,你看你都没招惹他,他都已经来跟踪恐吓你。”
“感觉这事儿做得有些不对劲。”
“没有不对劲。或许会有一些傻逼装外宾,说谢滨公器私用跟踪你,你不也一样公器私用打击谢滨?你别甲醇了。但只要稍微有些脑筋拎得清的人就不会这么想,如果我们有申诉渠道可走,我们有证据有证人,通过正当申诉照样可以让谢滨单位把谢滨处理了,一样的结果。我们无非是无奈之下的私力救济而已。难道你也逻辑混乱了?呵呵。”
“啐,笑得这么猖狂,我是那种人吗。我想的是像谢滨这种跟我一样在阴影下成长起来的人,靠做出比常人多得多的努力才得以钻出阴影,完全是凭着对明天的向往才获取一些努力地动力。如果把他打得失去前途,失去生存动力,他会怎么样?我正在推己及人地评估,起码在你和孩子出现之前,我只有一个生存动力,我的生活是极其灰暗无趣的。”
若非安迪说到她自己,包奕凡早又猖狂地开笑了。这当下,他禁不住抓住安迪的手,开心地丢了原话题,“我不仅是你新的生存动力,我还是开启你其他生存动力的金钥匙。你看,我对你的人生是如此重要,我是你的唯一。”
“我可不可以叫你骚包?”
“人家喊我包少的时候,我从来都自觉转换为骚包。”包奕凡非常谦虚地说。
安迪哭笑不得。
大清早,天光还在黯淡,樊胜美枕边的手机闹钟还没叫响,樊胜美便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小黑屋新主人,心里正好奇呢,才转个身就发觉这声音来自隔壁的关雎尔。这个特困生这么早起床?爱情果然能让人反常。
樊胜美不管,继续闭目养神。直等闹钟响起,才一跃起床,稍微整理一下,去洗手间。正好遇到已经衣冠齐楚的关雎尔背包准备出门。她随口笑道:“这么早?短途出差?我有浅绿色遮瑕膏,你眼皮……要不要遮一下?”
“这么严重?”关雎尔一开口就是没睡好的沙哑嗓门,她看一眼手表,“还来得及。樊姐……”
“那赶紧进来吧。”樊胜美拉关雎尔进她卧室,翻出遮瑕笔和镜子给关雎尔。她正好离开去洗手间,关雎尔却叫住她,“樊姐,我不是出差。我……我去看看谢滨好不好,只远远看。”关雎尔说的时候,眼睛死死盯着镜子,不好意思挪开。脸皮早已绯红。
“他是成年人。”
“我担心。他喜欢黑金属,我终于有些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黑金属。那是他无以言表的内心。”
樊胜美在关雎尔身后眨巴眼睛,她并不清楚黑金属是什么,她唯有沉默。
关雎尔很快收拾好,跳起身与樊胜美道别出去。正好遇到安迪独自从电梯出来。电梯虽然是上行,可关雎尔跳了进去,安迪在她身后叫她出来,她都似乎没听见,只一个劲儿冲安迪保持笑容。电梯门一关,安迪奇怪地问樊胜美:“这家伙怎么了?”
“担心小谢,去看小谢,说是只远远看看。大概是怕你问起。”
“去哪儿看?小谢宿舍大门口?这倒是小谢大门口逮小关的风格了。”安迪说话间立刻反手按了电梯。樊胜美只能无奈地看着,见电梯上行两个楼层后返回,正正儿地又停22楼,关雎尔正在里面,无比尴尬又无比焦躁地看着电梯外。
安迪看着电梯里的关雎尔,“我大概明白小谢为什么昨天早上在小区门口等你了。”
电梯里的关雎尔一听,眼泪瞬间从眼眶爆裂出来,手都来不及挡住。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关雎尔关在一个人的空间里。电梯外,22楼的楼道里,樊胜美道:“她真恋爱了。安迪你怎么了?”
安迪抬头向天,皱着眉头回忆周日在弟弟的病房,谢滨闯进来时的场景。可惜当时她太惊恐,竟是记忆模糊,怎么都想不起来当时谢滨的眼神和表情。她想了好一会儿,心神不宁地回去2201,都忘了要与樊胜美说一声再走才是礼貌。樊胜美看着安迪的背影,又看看电梯,很是惊讶——
安迪才进门,就听卧室里面传出包奕凡的撒娇声,“已婚妇女,不要让你老公醒来找不到人。不是说好今早不锻炼的吗?”
“没出去锻炼啊,我下去跟大姐说一声你要吃葱油饼,让她先把面饧起来。”
“不会打个电话下去吗?”包奕凡将安迪拉回被窝。
“这么早的时候提出一个出尔反尔的额外要求,不下去说一声似乎过意不去。因为这个问题是我们决策错误造成。”
包奕凡只得看着安迪笑,临时想起一个问题,连忙叮嘱:“处置小谢那事,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说起过程,无论我们自己怎么觉得有理,那些弱势者心头的一根弦必然会被触动。就像富二代已经成为原罪同义词一样。嗯?”
“我高兴说就说,我不高兴说就不说,别人爱怎么看让他们怎么看去,爱谁谁,我又不是圣女。你还不起床?”
“御姐,新婚燕尔,春宵苦短,知道吗?太不解风情了。别再说话。”
“可是早上的时间有许多事可以做……”安迪见包奕凡眉头皱起,连忙又谄媚地表明:“其实我也最喜欢你静静地抱着我。”
“焦虑症。真别说话了,再躺十分钟。”
安迪心中无比焦虑,这十分钟,她只需要用一秒钟时间就可以算出她可以一心N用地做多少事,可现在就是无所事事地躺着,而且还不让说话。
但十分钟后,安迪睁开眼睛第一句话是:“我要求以后我们醒来后到起床前,都这么拥抱十分钟吧。耶……”
包奕凡笑得打滚,掉下床去。
安迪又追上一句,这下变正经了,“刚刚回来时候,见到小关这么早就出门了,说是去看看谢滨有没有事。她平时最睡不醒,坐我车上还打盹呢。”
“哦,我去找一下前天走廊的监控记录,中午让人给你送去。我记得走廊装了两只摄像头。”
“咦,你太自觉了,我话还说完呢。”
“知道你同情心到爆了。”
安迪讪笑,连忙将包奕凡推进主卫。
关雎尔都忘了她的眼皮是用了遮瑕膏的,几下子就擦得眼皮周围一片狼藉。但她心思全不在脸上,她想着安迪的话,原来谢滨到小区门口等她经过,看她一眼,而不是上来解释或者要求同行,只是因为跟她现在一样的目的,那就是看一眼,看她好不好。关雎尔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流泪,每一声脚步似乎都是在说“是的”,是的,谢滨也深深牵挂她,就像她深深牵挂谢滨。她真的不在乎少睡两个小时,或者被人看到丢份、失去主动什么的,她只关心谢滨是不是还好,被换工作后会不会闹情绪不去上班,反而受更多处分。还有,她只想看看他。
关雎尔心无旁骛地匆匆走进地铁站,眼看着等候的人群水流似的往轨道涌去,凭经验,地铁进站了。关雎尔连忙飞奔下台阶,逮着进站的地铁冲了上去。
可是,在轨道的对面,同样是心无旁骛的谢滨啃着大饼油条,飞窜出刚刚进站的另一列地铁。两列地铁的车厢横亘在两人视线的中间,谁都没看到对方的身影。两个人就像两列地铁,擦肩而过了。
关雎尔刚刚站稳,便收到樊胜美的短信。“我记得以前一位在派出所工作的老情人是早上八点上班,又因为交接班常早去十几分钟。你如果到时间还没看到小谢,可能是他早赶去上班了,别惊慌。”关雎尔忍不住轻轻一声“谢谢”,她在短信中告诉樊胜美:“我即使没看到人,可只要去他们宿舍大门口站一会儿,也能安心不少。谢谢樊姐,非常感谢。”
樊胜美百忙之中还管着关雎尔的闲事,等她踩着高跟鞋飞快下楼去上班,在大门口,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眼看见谢滨。她连忙走过去,可远远站着的谢滨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想要逃走。她连忙不顾形象地大喊:“谢滨,我找你,别走。”一边心中埋怨,奶奶的,我穿着高跟鞋,你怎么都不知道迎上来一下,一步都不行吗。可惜那不是她的男朋友,只要不是她男朋友的男人,樊胜美一般没要求。
“别等了,小关早走了,去你宿舍。”没等走近,樊胜美就抓紧时间大声嚷嚷,“你拿她怎么了?人家对你全心全意,你要是对她三心两意,你就是……”樊胜美冲已近在眼前的谢滨竖起小指头。
“小关……真的?她还好吗?”谢滨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放在胸口,焦急地问。
“你们两个都很怪,尤其是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行了,告诉小关不要等的消息,由我发给小关,还是由你发?我赶着上班,没空跟你多说。”樊胜美边说边走了,她是真没法多停留,要不上班就得迟到。
“我发,谢谢樊姐,我发。”谢滨激动得都不知说什么好。
“大男人别叫我姐,我好好的都让你们叫老了。烦躁。”
谢滨感激地看着樊胜美的背影,而这背影早刮风似的走远了,完全不受高跟鞋的束缚,非常神奇。
关雎尔下了地铁,便急急往谢滨宿舍那儿走。她对这儿不很熟悉,以前都是开车来,坐地铁才知要走好长一段路。她想到,可能时间不够了,都不知够不够时间远远看到宿舍大楼的大门。但关雎尔还是背着电脑包以竞走速度往谢滨宿舍走,仿佛接近一些,便可心安一点。
正走得气喘吁吁,谢滨的电话进来了。她想,这么巧,难道是谢滨正好走出来看见她了?她一边环视四周,一边接起,“小关?我刚才遇见樊姐……”
“你也……?”
“是的。”
关雎尔惊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已止步不前,可气喘得在手机里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我今天第一天报到,没法迟到。我下班去接你,行吗?”
“我……我出差。”关雎尔一想到每次见面又是纠结于真相,她不禁随口说了个谎。
“好的,你路上小心。”
关雎尔不知说什么才好,她觉得谢滨是知道她在撒谎的。她大喘一口气,勇敢地道:“我昨天态度不好,对不起。希望没影响你。再见,我赶去上班了。”
“小
关,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我永远不会责怪你。”
关雎尔沉默,过了会儿,她默默地断了通话,匆匆往回走。她此刻开始有些茫然了,为什么来,又为什么晚上下班后不见他,她做事怎么全找不到理由。
中午,樊胜美手机上有一条来自邱莹莹的短信,“樊姐,我下午结婚登记。爸爸妈妈和应爸爸应妈妈都陪着我们去,真希望你也能来,我最希望你也能见证我和应勤的结婚登记。可我也知道你得上班。登记后,爸爸妈妈们都回去了,只留下我和应勤。等应勤身体再恢复点儿,我再请你们吃饭。我终于要结婚了,真开心,真开心,真开心。希望你们也早日结婚,到时候我们吃饭就得开大圆桌了。真的,只要把姿态放低一些,能忍受一些委屈,不要太计较对方的不足,就比较容易修成正果。以后我的家就是樊姐在海市的家,任何时候都欢迎樊姐来查卫生。”
樊胜美微笑,越往后看,越无奈。她只得回了一条:“恭喜恭喜,非常替你开心。我会转达给我们22楼其他几位。”
22楼其他人也收到邱莹莹的短信,内容大同小异,关雎尔收到的小异是:关关你要多主动,多热情,要多原谅他,只要一心为他好,他总能体会到的。关雎尔心里正纠结呢,她回了条几乎跟樊胜美一模一样的。可越想越戳心,又掏出手机,将邱莹莹的短信删了。她很怀疑邱莹莹等应勤康复后举办的饭局主题将是:你们是如何变成剩女的。或是:我是怎么成功把自己嫁出去的。
曲筱绡收到的小异是:哈哈哈,我虽然认识小应比你迟,可我比你早结婚。我赢了!曲筱绡毫不犹豫地回了一条:小心今晚的洞房花烛夜,你懂的,要不要我介绍一家紧急修补处女膜的医院给你?保证不用排队,哈哈哈。看到曲筱绡这条,邱莹莹忙不迭地删了。
给安迪的小异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以后指腹为婚哦,哈哈哈。此刻,安迪正与包奕凡在一家约定好的饭店门口汇合,她发了“恭喜”两个字,便与包奕凡走进饭店。“小邱终于结婚了,这下她不会再闹出幺蛾子。”
包奕凡却拿了安迪手机,啪啪啪飞快打出一串字又发给邱莹莹,全是热情洋溢的祝福,也难为他能把祝福抻拉面一样抻得如此之长如此之华丽。“都已经为小邱的事出了那么多力,临了只有两个字恭喜,你知道什么叫前功尽弃吗?”
“我怕她接下来没完没了的回复。小曲说过,小邱要是得以成功结婚,她可能要给全世界提忠告了。”
包奕凡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取出移动硬盘插入电脑。“我同事帮我去复制来的,我也还没看。”
话音未落,安迪的手机就提示短信进来了。果然是邱莹莹的。安迪打开一看是邱莹莹说她如何与未来公婆和谐相处取得欢心的,便立刻退出了。可接下来,邱莹莹可能正闲,一下子发了一串来,她正在尝试以新身份与未来公婆相处呢,亟需有人商量经验,22楼唯有安迪有婚后经验,她便抛砖引玉,写了好多自己的成功经验。可惜,安迪不再回复。
在短信的提示音下,安迪与包奕凡等菜上桌,一边开始看监控录像片段。他们先是看到谢滨走进一处办公室,快进到谢滨离开办公室,中间大约有二十几分钟的时间。可谢滨才走出几步,就一闪躲藏起来。两人看到镜头稍远处果然是他们两个在楼梯口出现了。两人看得几乎屏住呼吸,眼看着谢滨一直探出脑袋盯着他们的去向,一直盯着他们拐进弟弟的病房。然后谢滨又呆立会儿,才慢慢走近弟弟的病房,一路东张西望,从别的房间门的窗口往别的房间看,到了弟弟房间门口,也是在门口看了会儿,才敲门。
“看见我们,为什么躲起来?”包奕凡将录像拉回去,又重放一遍。“如果说事先确实有公务,到这儿开始,就有疑问了。如果只是好奇八卦,似乎不应该是这个动作。也或许公务只是借口?他先进去的那个办公室看得到停车场我们下来。”
“巧遇的话,是太小太小的概率了。倒是预先等在那个办公室等我们来,比较说得通。”安迪出手,将影像停格在谢滨探视弟弟房间的那一幕。可惜录像的像素不高,看不清当时谢滨脸上的表情。“他在我们门外整整看了有二十三秒钟。等时机,还是窥探?难怪我好长时间有被跟踪的感觉,看来我感觉没错。”
“还有疑问吗?这身体语言太说明问题了。”
“有。录像起码表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不是跟着我们到,而是提前到。提前到有可能是两种情况,一种是他早已深入调查了我个人,才查出我和弟弟的联系。但问题是他怎么可能找到,要挖到这一步,工程太大,时间需要很久,他也得动用很多公器。而且动机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调查女朋友的朋友们的底细,有必要吗?我觉得这种可以否定。另一种可能是他早先曾追踪我到这儿,上周六因为小关透露我知道小曲调查他的底细,他便产生恶意,临时决定现身一下以警告我。我现在需要做的是回忆小关与谢滨相识后,我去探视弟弟几次。探视时,谢滨有没有跟小关在一起。一般来讲,两人周末两天在一起的可能性非常大,谢滨不会有跟踪我的时间。我查查看。”
安迪不顾饭菜上桌,急于查阅她和关雎尔的微博。而包奕凡指着谢滨偷偷探视室内的画面,道:“我厌恶他,行动如此鬼祟。一个人的行动足以反映内心。”
安迪专心查看,顺便吃了包奕凡夹到嘴边的菜。很快看完,抚胸而叹:“第二种情况也可以否决了。很惭愧,那段时间顾着去看你,只去探望弟弟一次。那一次,正好小关与谢滨在一起。可以说明,上礼拜天只是极小概率的偶遇了。”
“你能排除他偶遇你之后,临时跟踪你吗?”
“影像分析不能排除,动机分析也不能排除。可也同样不能认定他是恶意跟踪。
“一看见我们就躲起来,这是什么动机?职业病?切,别告诉我他是间谍出身。”包奕凡将录像拉回到那一段。
“也有一个可能,就是像我一样对过去怀有深深的恐惧。我不愿遇见小时候的熟人,直到现在,偶遇一张记忆中的熟悉面孔时,第一反应是扭开脸,快步走开或者躲起来。我这不是连婚宴都不愿办吗。”
包奕凡只能叹息:“你也不想想你小时候的情况比他糟糕百倍。再说他作为警察要每天面对不同的人,他也躲?他第二天再找医生问呢?作为强力机构人员,他难道不知道公权的边际吗?”
安迪再看一眼谢滨闪避的镜头,吐一口长气,将电脑合上。“我心跳得厉害。一遇到我的这种私事,我就不理性。”
“那就听我的判断。我下决心找魏先生完全是冲着谢滨第二天专程找医生调查,原本我也顾虑只是偶遇,只打算找他政委让口头提示一下,表明我们不是束手就擒的人。但他在第一天见你吓得面无人色之后,如果他怀疑我们可能有案底,当场就可以提问。如果他心怀善意,就不可能再揭我们伤疤。他第二天的调查完全是恶意,非常卑劣的恶意。惟其穿着强力机构的制服,这种恶意才放大为万分可怕。这件事,你可以在心中放下了,不必再内疚。”
安迪叹一声,是这个理。她将移动硬盘收到她的包里。但包奕凡将她拉拉链的手止住,“别多管闲事,别交给小关看这录像。”
“可是小关这么信任我。怎么能不提醒她谢滨是个怎样的人?”
“暂时存放,等我下礼拜来再决定,好吗?”
“讨厌,我越来越婆婆妈妈了。都怨你,害我怀孕。”
包奕凡连声承认都是他的罪过。可他再怎么逗乐,安迪一顿饭都吃得闷闷不乐。谢滨当时在门外的二十三秒钟里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怀疑什么,导致第二天再问,这些都成了安迪的心病。包奕凡虽然觉得此事不必太担心,可他不得不替安迪一起担心——
曲筱绡下班就赶赴酒店,接两位客户出来就餐。她这么安排是有原因的,那就是赵医生今夜值班。
曲筱绡才找到车位,刚要把车停进去,一辆保时捷迅速灵活地掠过她,占了她刚找到的车位。她毫不犹豫摇下车窗,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可是那辆保时捷里面走出一个美妞,叉腰站她车头前怒喝:“鸡贼曲曲,你再开这种破车,老娘天天跟你后面抢你车位。”
美妞正是曲筱绡的中学同学。她气得大笑:“滚出我的车位,要不看我不撞碎你的保时捷。”
“撞吧,撞吧,我知道你现在有钱了,撞碎我的旧车,正好替我买辆新的。”
“有个屁钱,我今天那两个客户,满打满算才给我带来三四万毛利,我今晚请客就得花掉起码五千,赚钱不容易啊。妞,快让我,客户上面等急了。”
“嘴巴这么严实干嘛,怕我们起哄让你请客?都说你爸妈已经把房产都移交给你了,你现在整一个亿万富婆啊。”
曲筱绡一听,顿时紧张了,“谁说的?我家还有两个野路子哥哥呢,怎么会都交给我。”
“啊,假的?我们校友QQ群里都传开了,还有我们保时捷群也传开了。你到底是多重色轻友,几天没上QQ跟我们说话了?快去辟谣,要不然你这装穷车总有一天晚上会被我们点天灯。”
“我要是发达了,还装这个穷干嘛,我还不是装给我爸看。你快替我去辟谣。”
“哈哈,好吧,看你还得苦哈哈装穷份上,放你一马。”美妞回去车上,让出车位,呼啸而走。
可曲筱绡停好车子,整整发了五分钟的呆。妈妈移交房产给她,多隐秘的事儿,怎么尽人皆知了?那么多人知道,意味着她爸爸也很快听到了。这一下,祸害大发了。
这件事,无论如何需要与妈妈商量。与曲筱绡一样,妈妈听到电话,也呆住了。“谁传出去的?你?小赵?”
“妈妈你也急糊涂了,我和老赵谁肯说出去。中介!只有中介那儿出问题。他们知道你把管理权都交给我了。”
“要死了。我去查。”曲母这就干脆地摔了电话。
但没等曲筱绡爬出车子,曲母的电话又来,“不查了,反正已经泄露,查不查一样。今天开始你完全回避,妈妈开始行动了。”
“我参与,起码妈妈你得有个人说说话。我决不会当叛徒。”
“如果爸妈离婚,你站在妈妈这边了?”
“我……你们不要离婚。”
曲母叹一声,收了线。
曲筱绡狠敲自己的脑门,知道自己的回答出错了。她从小就能游刃有余地回答爸爸好还是妈妈好这类无聊问题,可今天,她回答了最笨的。她怏怏地下车找电梯出去。无论家里发生什么事,她总得先挣了自己的钱再说。
邱家父母与应家父母一起走了。他们来时都拎着大旅行包,走时都将空空的旅行包折叠起来,装到塑料袋里,几乎是什么行李都没有地走了。他们甚至都不要儿女送下楼,怕累着刚出院的儿女。
邱莹莹与应勤趴在窗户上,目送父母们离去。本来就小小的北窗,铝合金又是只能打开半扇,两人只能侧着身肩叠着肩,先后将头伸出窗外,才能保证两只头都能让父母们看到。激烈送别的时候还不觉得,等父母们转弯了,远去了,彼此的呐喊听不见了,两人才终于晃晃悠悠地意识到,他们前所未有地贴近。而且,此时屋里只有两个人,没有大人们无所不在的监视,再而且,他们结婚了,他们是理所当然可以贴在一起了。
于是,伸出窗户的两只头的呼吸都急促起来。邱莹莹更是想到那一条令她锥心疼痛的短信,今晚洞房花烛夜,她将如何面对应勤。她头都没缩回来,便已开始心虚了。面对应勤的凝视,她连忙打岔说话,“今晚我们得自己做菜了。你想吃什么?想不想吃腊肉饭?”
“我……我想……抱…………”应勤发现伸着头不方便,便立刻缩回来。正好两人都想缩回来,两只头便卡在窗口,贴在一起。应勤心很慌,可立刻他便找到理论依据,“对,我们结婚了。我可以做了。”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抱住邱莹莹,可动作粗糙,又是心急慌忙,首先拉痛了他自己的伤口。在应勤的惨叫声中,两人终于从窗口脱身了,小心挪到三人沙发上,各据一头。邱莹莹更慌了,都不敢抬头看应勤,她也很想拥抱应勤,这么多天来,一直有父母们在身边盯着,她始终距离应勤一米开外,现在终于可以单独在一起了,可是她却不敢动弹了,她怕太热情太主动,便更证明她的轻佻。
但应勤又一次以编程逻辑的思路肯定自己刚才的理论依据,“我们结婚了,我们是夫妻了,我们可以睡一起了。”说起来又是心慌又是激动,竟咯咯笑起来,起身拉邱莹莹往卧室走。邱莹莹虽然毫不犹豫跟着进去,可依然扭捏着道:“我还得给你做饭呢。”
应勤全不理会,拿起床头搁着的IPAD,激动地说,“我这儿有很多教程,都是这么多年电驴下载积攒下来的,我们先学起来。”
邱莹莹一愣,看看刚刚被应勤拉过的手,再看看自顾自捧着IPAD兴奋地开机调程序又甩下鞋子跳上床踢开被子忙碌得不可开交的应勤,这与她想象中风光旖旎的洞房花烛夜完全两回事。她知道,现在得亲吻,得甜言蜜语,得培养情绪,总之不是这样子。可是她不敢提出,她只能一看见应勤招手,便顺从地坐上床去。
而应勤忽然板起脸很客观地道:“其实你懂的。”他扔了IPAD,躺下生气。“你干嘛还装作不懂,要跟我一起看呢?”
“对不起,应勤,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装不懂?那就是真的不懂?怎么可能。”
邱莹莹不敢说自己的要求,自己的期待,她在应勤郁闷的逼视下,委屈地躺下来,躺到应勤身边,“那你要我装很懂?其实我也不懂。我只知道,该你主动了。”
“你既然不懂,为什么又知道我该主动了?你的话里矛盾百出。我不想照你说的做,我想吃饭。”应勤仰天躺着,并不看邱莹莹。
邱莹莹知道理亏,咬咬嘴唇又起来,去厨房做饭。可是才到灶台,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果然被曲筱绡猜中了。她委屈地一边哭一边做饭,丢三落四地,可又觉得躲在厨房怎么都比面对应勤容易。
该怎么办?她当然首先想到的是向樊胜美请教。可理智告诉她,唯一指出她即将面对问题的人,是曲筱绡。她断然鼓起勇气偷偷向曲筱绡请教该怎么办。
曲筱绡正心烦意乱地想着自家的事情,应付着客户的吃喝,一看见短信,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她复活了。
“笨蛋,色诱啊,色诱啊。”曲筱绡滴溜溜地转着眼睛尽弃前嫌,走出去主动打电话给邱莹莹。
“不行啊,他正嫌我懂得比他多呢。”邱莹莹躲进卫生间,放开水龙头,满头满脑裹上浴巾,钻在浴巾里面悄悄地说。
“笨蛋,色诱,这种童子鸡经不起色诱,等他上钩,你反咬一口,呸他下流,呸他思想里比你下流多了。以后你就跟他半斤八两一样下流,他也没什么好说了。”
“真的行?”
“那你还有什么其他办法?你除了听我的还有什么办法?笨蛋?”
“不好,应勤敲门问我在干什么,很生气。”
“你在哪儿?”
“躲浴室呢,放着水做干扰。”
“正好,立刻顺势洗澡,洗好就喊你忘了拿衣服,要他递进来,然后……再问我然后你就没救了。成了要向我汇报。要是没向我汇报就是你水平不行,我以后看死你,笨猪。”
“混蛋,你不骂人行不行?好,汇报就汇报。”
曲筱绡神采飞扬地回去桌上,得意死了。她终于有了力气应对客户,将客户伺候得心满意足,欢天喜地。
吃完饭将客户送回酒店,才刚出门,手机短信来了,“成了!”曲筱绡一看时间,自言自语:“还是笨,这么慢才搞定。”但随即她郁闷得鸡飞狗跳起来,“我干嘛帮她,我干嘛帮她,我怎么不笃笃定定看她好戏?”
而在应家,邱莹莹与应勤情意绵绵地开吃烛光大餐。虽然只有简单的应付停电买的蜡烛,和简单的一大碗腊肉饭,可有情饮水饱。
关雎尔昏昏沉沉地加班,等到终于做完事,早筋疲力尽,浑身稀软。她都不愿背起沉重的电脑包。可她又清楚,将电脑放在办公室有多危险,明显是不想活了。
她昏头昏脑地走出门,想呼吸一口清凉空气,却吸入一口闷闷地潮气,是,春天该有的潮湿。她都睁不开眼睛,脑袋运转了好几下才决定,打出租。身边有人靠近都不觉得,脑子完全停摆了。直到身边的人轻轻喊一声“小关”,她立马弹了起来,一个踉跄。竟然累得忘了提高警惕,忘了谢滨可能来等她。但她很快就被稳稳地扶住,她的电脑包也很快转移到谢滨肩上。
关雎尔才抬头看一眼,一接触谢滨那双晶亮锐利的眼睛,看到他正努力地冲她温柔地笑,可笑容中满是酸楚,她心软了。她也看到,谢滨脸上爆出的痘痘。她立刻想到,现在的她肿眼皮,油皮肤,还有满脸的痘痘。她立刻低下头去。她的憔悴全落在谢滨眼里。
谢滨微微蹲□,与关雎尔平齐,“我去报到了。大家像以往一样对我,没觉得什么大不了。你放心,别替我担心。”
关雎尔点点头,依然没抬头。
谢滨不知道该怎么办,抱着关雎尔的电脑包傻傻地站着,心疼地看着她。好久,才道:“饿不饿?稍微吃点吗?”
关雎尔摇头,见有出租车过来,连忙想招手,被谢滨拉住手,“陪陪我好吗?你可以不跟我说话。陪陪我。”见关雎尔低头不语,他焦急地道:“你叫我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好了,你总算对我说话了。你在这儿等着,我跑去那儿的7-11买点吃的。等我,别走。”
谢滨背着电脑包飞快跑远。关雎尔这才抬头,看着他的身影,理智告诉她,错了,别等待。可是她又不想走,她慢慢挪过去,在花坛边的椅子上坐下,茫然看着远处。耳边都是谢滨的声音,很可怜,他很可怜,他也很憔悴。
很快,谢滨拎一包吃的飞奔回来,呼哧呼哧地在关雎尔身边坐下,递蛋糕给关雎尔。关雎尔摇头,她完全没胃口,也懒得动弹。谢滨想了想,拉开一罐啤酒递过去,“敢吗?”
关雎尔一把抓过来,泄愤似的猛喝一口,可依然不看谢滨。“你又来干什么?”
“即使你以后再也不理我,我也要把这些事告诉我最爱的,也是唯一爱的女人。这些事如此不堪,我这辈子只能告诉一个人。我决定了。我知道你听了之后会永远唾弃我,不管了。可之前,也就是现在,我知道你爱我,你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爱我的人,这么好的人,你爱我,我满足了。”谢滨扬起脖子,将一罐啤酒咕嘟咕嘟全喝了下去,便使劲将罐子捏扁。
关雎尔惊讶地看着谢滨,看他将话说完,不知所措。可又见他不爽快,借着喝酒捏罐子拖延时间,她心中又烦躁起来。她想起身,被谢滨都也不回地扯住,身不由己地又坐下。
“我家很穷。在我刚会跑的那年,我妈离开我去城里做保姆。一来二去,她怀了男主人的孩子,把女主人赶出门,又带着一大帮人回家打架闹离婚,随即跟男主人结婚了。为了能尽快离婚,她把我留给我爸。那两年,我爸,我爷爷奶奶,都抬不起头。我只要出门就被人喊野种,追着吐口水。他们都说我长得不像我爸,不是我爸生的。我爸一生气就喝酒打我,我奶奶把我抢走。后来我爸架不住别人的笑话,逃出去打工,出去后就没回来。我好歹这么活下来。”
关雎尔听得都呆住了,只知道谢滨来自离婚家庭,想不到那家庭有如此不堪,而他从小因此如此遭罪。她忍不住扭过身去,从两人中间的塑料袋里取出一罐啤酒打开,递给谢滨。谢滨讲她的手和啤酒一起拢在手心,就着她的手又将一罐啤酒喝下去。这回,关雎尔静静地耐心地等谢滨喝完,将罐子扔了,依然捧着她的手。关雎尔感觉到,这双一向有力的大手似乎在轻轻颤抖。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另一只手,四只手放在一起。
谢滨抬头几乎是低微地看着关雎尔,“早知道,我早应该跟你说的。”
“小曲去调查的就是这些?所以你很生气?没什么的。”
谢滨点头,又摇头,“还没完。上小学那年,我妈要接我去城里上学,我爷爷奶奶不让她带走孙子。他们当着我的面讨价还价,最后我妈妈拿出一笔钱,才买走我。是的,他们一方说买,一方说卖,全然不顾我在旁边听着。我那时候虽笑,却记得清清楚楚。到了新家,我妈逼我喊那男人爸爸,我不喊,她就打我耳光,被那男人拦住。可另一面,我妈对那男人和男人的爸妈又无限摇头摆尾,直说我就是像那男人,连脾气都像。我就在那家住下来,开始上小学。原以为离老家远远的来到了城里,想不到人们都知道我家的事,都喊我臭猪头,我一转身,不是本子给撕了,就是铅笔给断了,小孩子使坏起来没个底。我只好避着他们,一下课老师一不在就赶紧逃走躲起来。可即使如此,我总算过得比过去好,总算吃饱了,还有自己的床睡觉,还可以参加课外班,学这个学那个。这方面,那男人从不吝啬钱。你会冷吗?”
“不冷,我不冷。我是心里打寒颤,你别管我。”
“可即使这样的日子也是奢求。我爸爸或者我爷爷奶奶三天两头打上门来要把我争回去,又不是去学校把我抢走,而是到我妈新家吵,吵得满院子人都知道,最后总是满意地拿一笔钱走。我永远抬不起头做人。除了读书,我还能干什么呢,就是呆屋子里看书看电视听音乐。上大学简直是脱离樊笼的唯一希望。我报考的是同学都要么不报考,要么考不上的冷门,考上后就不再与同学老师联系,我试图彻底摆脱过去的一切。在大学里,终于没有熟人,我才回到人间。”
“小曲真不应该,难怪安迪不许她说,不惜动用一切手段禁止她说。她怎么能这样。完全不是你的错,那些人这么对你才是完全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