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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郑家前车之鉴在前,王家自然不敢疏忽,早早将家中珍藏的典籍字画与金银珍稀之物送到妥善地方保管,谁知道会出这么一个错漏。
要命的错漏。
王家家主一听说东西都丢了,登时晕死过去,王夫人脸色也并不比他好,唤仆婢去请大夫,又急忙帮着丈夫顺气儿。
大夫还没到,王家家主就先醒了,拨开妻子仆婢,紧盯着回来传话的人,颤声道:“都丢了?”
那人声如蚊讷,连头都不敢抬:“是。”
只这一个字入耳,王家家主便觉胸膛内一阵翻涌,喉头泛甜,足足过去半晌,才咬紧牙根,又一次道:“什么都没留下?知道是谁做的吗?”
“什么都没留下,”回话的人声音更低:“看守的人着了道,膳食里边儿被人掺了东西,一觉睡醒,就什么都不见了……”
也就是说,连是谁做的都不知道了。
王家家主心中怒气滚滚,略微一思量,便知道谁是幕后主使:除了这几日恨不能将王家挖地三尺的乔毓,还能有谁?
“她竟敢如此放肆,她怎么敢如此放肆?!”
“去备马!”王家家主勉强支撑着坐起身,语气阴郁道:“我这便去寻她,讨个公道!”
周遭人忙近前去劝,王夫人也道:“一无人证,二无物证,怎么好贸然登门?秦国夫人敢这么做,自然有所依仗,老爷无凭无据,怕是要吃亏的……”
王家家主怒到极致,哪里还忍得住,抬手一记耳光,迁怒到了妻子身上:“那是历代先祖传下来的东西!我祖父守得好好的,父亲守得好好的,偏我给弄丢了,即便是死,我也合不上眼!你是不是真想看我呕血而亡?!”
王夫人出自范阳卢氏,也是高门贵女,尊贵几十年,当着这么多仆婢的面儿挨了丈夫一巴掌,脸色霎时间就红了,心里虽委屈,却也只得忍下,抽泣道:“老爷若定了主意,便只管去,我也不拦着……”
王家家主见妻子如此,心里也有些懊恼,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又拉不下脸来致歉,匆忙间拍了拍妻子的手,披衣出门去了。
……
王家闹成一团的时候,乔大锤正对着院中那几百箱金银珠玉流口水,仔细翻阅了一遍名录,这才吩咐人去归档。
皇帝寻摸到了几卷王羲之的书法,没急着拿,却先低下头去,亲了亲自家大锤:“比起字画这些死物,我还是更喜欢鲜活的你。”
乔毓被情郎塞了口糖,甜的眯起眼睛来,魏玄被塞了口狗粮,恨恨的扭过头去,满身黑气的走了。
外边人来回禀,道是王家家主来了,乔毓不觉意外,将那几卷王羲之的书法塞给皇帝,推着他走了,这才道:“叫他进来吧。”
王家家主听闻自己差人送出去的东西尽数遗失,当真心如刀绞,怒火翻腾,几乎想要提刀去找乔毓拼命。
只是他毕竟不是争一时之气的人,知道这会儿自己势不如人,又兼吹了一路冷风,再热的怒火也该凉下来了。
王家家主进了院,便见里边儿摆着百八十口箱子,乔毓跟个小蜜蜂似的,左飞飞右飞飞忙着清点,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再度晕死过去。
天地良心!你都做贼了,怎么还做的这么光明正大?!
唯恐不叫我知道,是你叫人去偷的吗?!
王家家主喉头腥甜,想了一路子的隐忍、服软都灰飞烟灭,忍着气近前几步,面色不善道:“秦国夫人安好?”
“你有事儿就说事儿,”乔毓正令人将金银清点入库,闻言头都没抬,只有些不耐烦的道:“没看我正忙着呢吗?”
王家家主脸上mmp,心里也是mmp,怒极反笑道:“我是来报官的,好叫秦国夫人知道,王家的金银珍藏,正与今夜失窃……”
“是吗,”乔毓语气微抬,关切道:“报官了吗?知不知道是谁做的?”
说完,她还虚情假意的叹了口气:“唉,好好的怎么就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儿呢。”
你守着满院子赃物,对苦主说这么义正言辞的话,是真不觉得亏心啊!
王家家主怒极,冷笑道:“报官有什么用?只怕是官官相护,到最后不了了之。再则,这事儿是谁做的,别人不知道,秦国夫人也不知道吗?”
“姓王的,你说话小心点,”乔毓眉毛一竖,正义凛然道:“信口雌黄,诬陷天使是要负责人的,明不明白?”
强忍着的那口血终于涌到了喉咙,王家家主指着院子里那近百口箱子,目眦尽裂:“秦国夫人,你是不是觉得我瞎了死了,连自家的东西都不知道?那箱子上还留有太原王氏的印鉴,你竟认不出来吗?!你这院中所摆的箱子,都是我太原王氏的!”
“什么太原王氏的箱子?”乔毓哼了,气势丝毫不必他弱:“我只看到了我的箱子!”
“还有,”她连连摇头,痛心疾首道:“太原王氏不是穷的叮当响了吗,哪里冒出来这么多口箱子?我这几日连你卧房门前的那从菊花都铲走了,怎么不知府上还有余财?老王啊老王,你是不是穷疯了,竟讹诈到我头上?!”
世间竟有这样能颠倒黑白之人!
王家家主双目赤红的瞪着她,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忽然吐出一口血沫,软软的倒了下去。
……
王家家主的到来没能影响到乔毓的好心情,近前去摸了摸脉,便知道他只是急怒攻心,略缓一缓就好,便令人将他送回王家去,自己则继续叫人清点财物,争取在天亮之前入库。
荥阳郑氏早年支持荒王,投入颇多,皇帝登基之后也加以收敛,即便如此,也掏出了几百万两银子的好处,而太原王氏远胜前者诸多,所得自然也更甚一层。
乔毓勤勤恳恳的忙碌了一整晚,却也只是清点完六七成,可即便如此,所得也不下五百万两银子,这还不包括那些没法估量价值的书籍字画。
她欢喜坏了,悄咪咪向皇帝道:“王家被扒的差不多了,咱们再去其余几家吧!”
皇帝以手支颐,笑微微的瞧着她,道:“这钱最终又落不到你手里去,你怎么这样高兴?”
“但这都是我辛辛苦苦讨回来的呀,将来又可以用在民生军事的刀刃上,”乔毓莞尔,道:“只要这么想一想,我就觉得满足。”
皇帝笑着问她:“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乔毓道:“喜欢。”
皇帝又道:“那我呢?可喜欢我吗?”
乔毓想了想,道:“现在的生活很好,你也不坏。”
皇帝笑意愈深,却握住她的手,轻轻将人往自己身前带了带:“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含含糊糊的,可不像是乔大锤。”
乔毓听得笑了,落落大方道:“喜欢。”
皇帝心绪温柔,臂上用力,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轻轻给抱住了。
“阿毓,你要做的事情,我不会拦着,只是……”
他顿了顿,又略微松开几分,注视着她的眼睛,道:“再过两年,你嫁给我,好不好?”
乔毓还没想过嫁人这么远的事呢,脸上不觉显露出几分犹疑。
皇帝见状失笑,凑过脸去,在她唇上亲了亲:“宰辅重臣们都知道你的身份,难道还反对过你在外任职?前朝的文献皇后常与文帝论政,时人以二圣称之。你襄辅内政,屡有谏言,天下亦有贤名,难道便不能与我同称二圣,共理朝政?”
乔毓心生意动,更多的却是感动,抬眼看他,说了句:“你这是……”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咱们在太原待了这么久,一直都只是忙于公事,却连当初住过的地方,都没来得及看过,”皇帝摸了摸她的头,笑着站起身,道:“一起去走走?”
乔毓不觉笑了,轻轻应了声:“好。”
时值九月,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当年的唐国公府作为首义之地,一直有人仔细看护,加以供奉。
乔毓是头一次到这儿来,走进门去,见了这里边儿的一草一木,却觉像是来过无数次一样,油然生出深深的熟悉感来。
皇帝心情闲适,自正门处入府,带着她漫无目的的闲逛,途径偏厅时,忽然间停住了。
他神情中生出几分感怀,轻轻道:“阿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问我,为何会钟意与你,执意求娶?”
乔毓心领神会,左右看看,道:“与这儿有关吗?”
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悠悠笑了起来:“那是在五月端午,府里广邀宾客,又在高处悬挂了几百只拳头大小的灯笼,以供少年射箭玩乐。那么多少年英杰,偏你力压群雄,我那时候在远处看,觉得你穿着石榴裙,意气风发的样子美极了……”
乔毓总觉得这故事也忒不曲折了,意犹未尽道:“就这样?”
皇帝道:“你还想怎样?我被人陷害虐打逐出家门,你救了我?”
“……”乔大锤梗了一下,道:“我可没这么说。”
“有时回头去想,其实也颇感激自己生在这战乱纷纷的时候,”皇帝目光带了三分苍凉,感慨道:“如若不然,我或许只是公府庶子,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到了年纪,娶一个不好也不坏的妻子,分出去自己过活。”
乔毓失笑道:“以你的本事,总能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的。”
皇帝也笑了,低头看着她,忽然就释然了,轻轻道:“我也只是世间寻常男人中的一个,不喜欢在心仪的人面前丢脸,可既然提起旧事,还是要跟你讲一声‘多谢’……”
乔毓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子转了转,才凑过去道:“所以说还是被我救过咯?”
皇帝“嗯”了一声,似是有些赧然,便不再说别的,举步向前。
乔毓忙不迭跟上去,催问道:“我那时候是不是很帅?”
皇帝扭头看了她一眼,道:“嗯。”
乔大锤心满意足了,跟着他走了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蹙眉道:“可乔妍不知道这事啊!”
皇帝见她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大锤脑袋,感怀道:“你从来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
这话可真是将人捧得太高了。
乔毓心里边儿美的直冒泡儿,又道:“所以,是我英雄救美之后,你才中意我的?怎么没有同我讲呢!”
叫他怎么说呢。
那时候的他,只是唐国公府上不被重视的庶子,像是角落里的青苔一样无人注目,而她却是乔家最受宠的女儿,天生一股浩荡气魄,意气风发,活像一轮小太阳。
他在角落里看着她,觉得那或许是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美梦,谁承想天下变乱,战火连天,几番更迭之后,竟真的有能触及到她的那一天。
九月的日光温暖绵长,皇帝垂眼看着她,忽然间笑了起来。
世人都觉得他此生最大的惊心动魄,便是玄武门那一役,唯有他自己知道,那天他端坐马上,腰佩鄣刀,心里其实一片安宁。
而真正的惊心动魄、忐忑难安,却是十几年前,在渭水之边,他掌心出了汗,心也跳的飞快,执拗的求娶乔家女为妻。
“能够娶到你做我的妻子,真是太好了,能够重来一世,也是李泓的幸事。”
最后,皇帝看着她,深深道:“中心藏之,何日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