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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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多是闺阁女孩儿,平日里来往的也多是女孩子,她们的家人,没有谁是如钟大人那样,敢放心大胆地让女儿出去闯荡,多见一见广阔天地的。

平日里使些心计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而今却是……确实有那宣平世子,一头撞死在跟前了啊!

于是尖叫声一起,半晌都没有再平息下去。

周夫人也慌了心神。

丁氏更是满心叫糟。

若早知是今日这么个场景,她就不该厚着脸皮去做这个“好人”,从前她也不知道周家这么拎不清啊!嘴上说着道歉,却放纵了女儿这样胡言乱语!完了,完了……

最后唯一那个冷静的,竟是成了钟念月。

钟念月一边朝那厢走近,一边道:“还不快派人去扶住世子,再请大夫,再向宣平侯府传话。……再,探一探脉搏罢。”

周姑娘禁不住憎恶地望向她。

此事说到底,不还是怪她?而她却还如此平静。

这人好硬的心肠。她不会害怕吗,不会痛苦,不会流泪吗?

钟念月的镇静到底感染到了一些人,周夫人头重脚轻地站起身来,一把扶住身旁的仆妇,嘶声道:“快,快去看看世子……”

而钟念月身旁的洛娘动作更快。

她三两步走近了,蹲下身去,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

周公子这会儿也都吓傻了,只眼睁睁看着她的动作。

也只眼睁睁地听着她起身,扭头,与钟念月大声道:“姑娘,他……没气息了。”

洛娘嗓音中夹杂了一丝悲恸,一响在园中,就更叫人觉得头皮发麻了,好似噩梦了一场。

“怎么会?”周夫人颤声道。她脸色大变,忍不住回头狠狠甩了身后的婆子一耳光。

“方才叫你快些去瞧一瞧世子,你为何不动?”周夫人厉声道。

似乎只有用这样的音量,才能将心底的惶然勉强压下去了。

那婆子也无辜得很,但主子骂了,自然只有跪地叩头,连声认错。

实则此事与她何干呢?

钟念月都不由冷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

便是早些去又如何?

没气儿一样会没气儿……哦不,若是周夫人的人第一个去,还可以蒙骗众人,说还有气儿,能救。等抬出了周家,再说没气儿,不就能编撰借口,将这最大的错误推到别人身上去了吗?

周夫人脑中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她出了一身的汗,站都快要站不稳。

她掌得了一府的事务,可眼下却处理不了这样的窘境。

那是侯爷的儿子啊!

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啊!

纵数历史,也从来没有臣子的女眷将一个世子活活逼死的先例啊……

周夫人两眼昏花,掩面而泣道:“世子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冲着了,竟是这么大的气性……”

一时无人敢附和。

谁敢给了周夫人这个台阶,她们就会成为第二个被宣平侯清算的人。

周夫人自顾自地哭了会儿,发觉无人理会。

她又只好双目通红地瞪着周姑娘:“你这孽障,都怪你,嘴上没个轻重,方才胡乱说的什么话?”

周姑娘自然不肯担下这个罪。

她只是个闺阁女儿,柔弱无力,身上没有权势也没有地位。若真坐实了,她的下场还不知如何凄惨呢。

周姑娘一边抹泪,一边道:“我只是关心钟姑娘,方才……夏姑娘、严姑娘……不也出声关心了几句吗?谁晓得竟是叫世子误会了。”

她这话,一下把刚才出声的人也拉下了水。

被点到的人,面色大变,顿时跳了脚。

她们顶多只算附和了几句,罪不在重,可若是她口中的话传了出去,将来她们还怎么能说到好的婆家呢?

“这说的什么话?真正激怒世子的,不是你最后说的那两句话吗?”

“不错。”

“万没想到,周家竟然教出了这样的女儿。”

“你们周家还愣着作什么?还不立刻派人去告知宣平侯?”

周家的下人迈了两下步子,但又没敢完全踏出去。

不管今个儿死在这里的是谁,他们还是得先听周夫人的,否则,刚才那个挨了巴掌的婆子就是他们的下场。

园子里越发吵嚷。

周夫人转头看向钟念月,这钟家姑娘,年纪轻轻却相当稳得住,她的眸光冷淡,一对上之后,周夫人竟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刹那间。

周夫人也冷静了下来,甚至做了个相当胆大的决定。

将这件事捂住。

今日开了口不止是周家人啊,还有夏家、严家、韩家……他们不要自家女儿的名声吗?

他们肯定也要的。

只能赌这一把了。

否则等老爷回来,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周夫人出声道:“世子可怜,是为钟姑娘而死啊,你们说是不是?我们关心钟姑娘,世子也一样关怀钟姑娘,甚至为了钟姑娘,在那匪窝里受尽了苦楚。只可惜……钟姑娘心中并无世子,世子一身病躯,就这样失了活下去的意志。真是一桩令人闻之伤心的憾事啊……”

众人一听,目光闪烁,都听出了周夫人话里的意思。

钟念月禁不住笑了。

好家伙。

当真是狗急跳了墙,指望着把黑锅往她身上推呢。

此时洛娘真掉了两滴眼泪,随后她便抬起头来,怒声道:“你这话不是栽赃我们姑娘吗?”

她刹那间明白了先前姑娘的意思。

她自称“贱妾”,但如姑娘所说,她并不贱。

倒是这些个,如周夫人者,实在是贱透了。

“是啊,真是一桩憾事啊。”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接口的。

那是韩家的姑娘。

韩姑娘捏着手绢,还擦了擦眼角。

有了这第一个,周夫人也就放心了,她道:“还不快去求见宣平侯?”

小厮得了令,都不敢回头多看,仿佛身后是炼狱。

他拔腿就跑。

而钟念月此时不紧不慢地轻笑了一声,还拍了拍手,她扭过头来,盯着周夫人道:“好一出道歉的盛宴。”

周夫人躲开了她的目光:“我为姑娘备了歉礼,姑娘方才一直不收……”

钟念月歪头,笑得眉眼生动,实在美得不似凡间人。

她道:“周夫人知晓我在京中的名声如何吗?”

周夫人不答。

她为何主动自己提自己的名声?

钟念月道:“京中道我与纨绔比肩,宫中道我娇蛮。可你怎么不瞧一瞧,我长到今日,可得了半点不痛快的地方?”

她眉尾一挑,越发美得惊人。

周夫人咬唇。

她不是不知道。

可她眼下不能想那么多了……她必须得以最快的速度将其余几家拖下水,否则她再难翻身。

钟念月又扶住了香桃的手腕,一手抓着帕子,还先给洛娘擦了下眼泪。

洛娘一愣。

登时更加神色动容。

钟念月这才又笑道:“你可知,琼林宴那日,周家公子为何落水吗?”

周公子面色涨红,张嘴挤出来一个字:“不。”

钟念月才懒得去看这般的孬种呢。

她闻声头也不回。

周夫人倒是一下盯紧了她。

她只知是因为钟念月,但究竟怎么回事,她至今都不知道!这也成为了她心间的一根刺。

若非陛下亲临钟念月的及笄宴,她死也不会向钟念月低头。

只听得钟念月懒洋洋道:“那日我坐在亭中,乍然听闻周公子来向我示好,又要教我作诗。谁稀得学这个?只是还不等我生气呢,我身旁坐着的人,更先面露愠色了。”

周夫人眼皮一跳,蓦地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身旁坐着的人?谁?她那哥哥钟随安吗?

周公子却很清楚,那日钟随安根本不在亭中。

周公子连忙上前,倒像是要去阻下钟念月。

他是得不到她了。

可若是她这些话一说,他在这么多女子面前丢了面子,将来又如何娶妻?

若是钟念月听了,定要忍不住笑他。

还娶妻?

你们家能活下来,你且先为自己烧个高香吧。

钟念月缓缓道:“于是他取下了我发间一支簪子,扔进了湖里,说这位周公子既是什么事都要为我做,好一副自荐枕席的姿态。那今日且先为我捞个簪子吧。随后就听得噗通一声……周公子下去了,也沉底了。”

周公子登时面如猪肝色。

众人面面相觑。

周夫人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回事。

她的儿子!

竟然如此被戏耍!

今日还被钟念月点破,丢了这样大的脸!

周夫人咬牙切齿道:“不知那日坐在你身旁的是何人?钟随安?”如此直呼其名,已是撕破脸的不客气了。

钟念月立在那里,笑盈盈地反问:“你当真要听吗?”

周夫人被她气得头越发地昏,嘶声喊道:“说!此人行事,怎能这样恶毒?故意戏耍我儿!啊!”

钟念月的口吻轻轻,却轻易能点着他们的怒火。

“那日我的及笄宴上,你们应当都有幸见过一面罢?”

她从来不是什么谦虚柔弱之人。

旁人越是不喜她,越是为难她,她就越是要踩在他们的头上作威作福。

“怎么?还想不出来吗?”她绯红的唇一张一合,诱人亲吻。

她轻声骂道:“蠢材。我说与你听――那日坐在我身旁的,自是陛下啊。”

这话如一声惊雷,轰隆降临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而她话音落下时,便又听得外头仆妇连滚带爬地进来,声音又响,又颤抖得厉害:“陛、陛下……陛下跟前的孟公公已然在府门外了,说是再过一会儿,陛下的御辇也就到了。”

这话俨然成了钟念月这番话最好的佐证。

众人此时齐齐变了脸色。

周夫人更是一头倒了下去,眼前一片昏黑。

怎么会?

那时……那时陛下就与钟念月极为亲近了吗?她儿子……她儿子那时就在陛下跟前被记下名字了?!

众人都慌乱不已。

此时唯独钟念月依旧好整以暇,她道:“那时若非你祖宗我菩萨心肠,救了他一命,全了他的脸面。那时,你儿子就该羞愤而死了。那日跳下水去的,就是陛下身边的禁卫呢。”

周夫人拿捏别人拿捏多了罢,见她身旁只有一个香桃和一个洛娘,还以为自己的急智能压得住她?

她却不知,近来晋朔帝待她正是最亲近的时候,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总能时不时收到晋朔帝的信。

可见晋朔帝的人一直暗中跟着她。

她也怕再来一回绑架,便心照不宣地默认了晋朔帝此举,而没有矫情地推脱什么“你派人监视我云云”。

钟念月都想叉会儿腰了。

可恶。

为非作歹真的好快乐啊!

晋朔帝一定是试图用赋予她这样的权力,来腐化她的心灵!

场面瞬间又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

那躺在角落里的相公子先前是差点原地气活,他没想到周夫人脑子蠢到这等地步。

这会儿听了钟念月一番话,他心下又酸,又差点笑出声。

可真把她厉害的!

真是无论遇着什么情境,倒也丝毫不惧,只有她压着别人欺负的道理!

此时一阵脚步声近了。

孟公公露了个头。

后头又有小厮疾步跑来,摔倒在地上,嘶声道:“宣平侯……宣平侯来了……”

周夫人真恨不得彻底昏死过去。

一个听了她编撰的话的宣平侯。

和一个正将钟念月放在心尖尖上的当今陛下。

这撞在一处……周家就是百死,也洗不脱身上的罪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