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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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洛娘恍惚了一瞬。

不过洛娘很快便又恢复了镇静。

姑娘有问,她怎么能答不上来呢?再想想,定有别的法子……

洛娘道:“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

“这世间但凡男子,最恨的便是别人踩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

钟念月心道莫说男子了,女子也厌恶啊。

但晋朔帝乃是世间至尊,谁又能踩得到他的头上?

洛娘的声音紧跟着又响起:“陛下的头自然是踩不得的,恐怕弄巧成拙……但姑娘可以骑在陛下的身上,又或是……”

洛娘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教了钟念月一番。

钟念月听完,心生怀疑:“此法可成?”

洛娘道:“定成。”

洛娘那时年纪尚轻,不过十六七,年长的男人说爱她,她便信以为真,以为能从苦日子里逃出来了。得意忘形时,她便做了个极亲密的动作,她将腿搁在了男人的背上。

男人却仿佛遭受奇耻大辱,骤然间变了脸色,将她摔在了床下,厉声骂她:“卑贱之躯,怎敢这般没大没小?”

到了第二日。

男人便更喜欢从另一个府上来的桃枝了。

她自此,失了宠。

钟念月道:“我且先记着罢,也不知哪日能用上呢。”

洛娘点了头,问:“那姑娘一会儿还去宴上么?”

去?

可钟念月突地觉得,那些个舞姬也没什么好瞧的了。一个个打的不过都是攀附晋朔帝这棵大树的主意,跳舞也不好好跳,还老摔跤。

不去?

那岂不是又显得她有几分心虚?

此时香桃也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问:“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见她一副“我与姑娘同仇敌忾”的模样,钟念月好笑地道:“我生气什么?”她道:“走罢,咱们这就回去了。”

香桃疑惑地看了看她,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姑娘如今瞧不上太子了,却与陛下分外亲近。其实要她瞧呢,她也觉得陛下更好,也就书容那个榆木脑袋才觉得陛下可怕呢。可喜欢陛下的人着实太多了……今日那几个舞姬,瞧了就来气!

她来追姑娘的时候,有个舞姬还正盈盈一福身,道:“奴家自兴州水乡来,惯会跳长袖舞,又吹得一手好箫……”

香桃听着都觉得气得慌。

也不知姑娘再回去时,又会听见哪个舞姬说话。

香桃正忧虑着呢。

钟念月已经大步走在前了。

等她们再回到那摆宴的花园外,里头的乐声却是停住了,甚至连人声似乎都听不真切,四下一片寂静,全无方才热闹欢腾的氛围。

香桃愣愣道:“这是怎么了?”

钟念月也不知道。

她三步并作两步,跨入了园中。

园中跪了一地的人,禁卫将随身的兵刃都抽了出来。

方才那几个舞姬趴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大皇子冷着脸立在阶下,一脚踩在了永辰县知县的背上。

香桃跟着进来,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人、人头?”

钟念月眼前恍惚了下,倒是没看太真切。

只隐约看见有个身着县丞服饰的人,倒伏在地上,动也不动了。她的眸光微动,往上抬了抬。

大皇子此时也注意到了她们。

他面色微变,目光轻轻地从洛娘身上掠过,而后身形略略一偏转,稍将那脚边倒伏的人挡了挡。

他倒是小瞧那小白脸了!

竟是没变脸色。

大皇子低声道:“父皇,宣平世子回来了。”

侧身而立的晋朔帝闻声,方才缓缓转过了身。

他抬手擦拭了刀上的痕迹,然后将帕子丢给了孟公公。随后拾级而下,将那把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刀交予了大皇子拿住。

他的目光落在钟念月身上,笑道:“念念怎么回来了?”

香桃简直快要吓昏了。

她以后再也不瞧不起书容了!

瞧那些个舞姬,也没谁掐着嗓子再一口一个奴家了,她们像是已经吓昏了似的……

钟念月怔了片刻,隐约知晓这些个舞姬,怕是成了晋朔帝借题发挥处置永辰县县官的东西。

她低声道:“东西拿到了,自然就回来了。”

晋朔帝应了声:“嗯。”

他朝她伸出了手:“过来,朕瞧瞧,念念去取的什么东西?”

园中寂静无声,众人都好似被枷锁箍头,铡刀挨颈。只有钟念月仿佛身处在另一个地方,全然不沾此刻凝滞肃杀的气氛。

钟念月顿了片刻,还是迈动了步子。

这别馆的花园,两旁都栽有树木、花丛。石榴树与一小片竹林相依着,树影错落地印在脚下的青石板路上。

她禁不住心道,先帝怎么喜好这样的布景?就不怕有刺客潜伏其中吗?

钟念月念头刚落下,便听得阶上的晋朔帝道:“罢了,念念在那里等朕罢。这路上灯灭了两盏,树影娑娑,恐怕有些黑。”

他说罢,便从高阶上下来了,身后紧跟着孟公公与几个禁卫。

钟念月禁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石榴树的树影。

是有些黑。

只是这一刻,心下滋味儿多少有些怪异复杂。

还跪着满地的人,那黑乎乎的似是血迹吧,都渗入了石板了。禁卫们个个面露凶色,大皇子也仍旧绷着凌厉的姿态。

晋朔帝倒还记着这短短一段路上黑不黑的事。

晋朔帝身形高大,只三两步便到了钟念月面前。

他不轻不重地握了下钟念月的手腕,这才带着她往主位走。

钟念月便由他拉着,缓缓行过那段不长的路。

树影这下将两个人都牢牢笼住了。

晋朔帝今日着的白色衣裳上,便好似落下了团团的黑影。倒并不丑,只多了几分凌厉之气。

等回到主位上。

晋朔帝又问她拿了什么。

钟念月压根不是去拿东西的,但谎话都说出去了,自然只好胡乱解下来一条手链,道:“拿它去了。”

晋朔帝伸手接了过去,攥在掌心,翻覆看了两眼,笑道:“这样一件小玩意儿也值得念念惦记?改日朕为你寻一样更好的来。”

说罢,他便合上手掌,不还给钟念月了。

钟念月:?

哪有你这样的?

此时大皇子闻声,禁不住频频朝钟念月看来。

他若是还发觉不到不对劲的地方,那就实在是蠢货了!

这小白脸定不是宣平世子。

不,……兴许连小白脸都不是!

这是个姑娘!

大皇子多年前的记忆一下串了起来……难道是清水县那个?被他父皇抱上轿子那个?

其余人更早辨认出来钟念月是女子。

只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免不了心下惊骇。他们只听得晋朔帝淡淡与那“宣平世子”道:“这几个舞姬乃是由县丞献上的,百姓遭难,他却只记着以女色取乐。大皇子出声相斥,他竟敢生出反心,从袖中掏出了匕首。原来,永辰县的山贼为何久难剿灭,不过是有这永辰县的县官作内应罢了。”

他一顿,问:“念念可从中学到了什么?”

这时候都还带考校的。

不愧是你。

大皇子此时也不禁跟着思考了起来。

学到了什么?

自然是该以百姓为重,不能贪图享乐,独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钟念月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道:“要办一个人的时候,且先让他犯一桩小错,就能入手将他收拾了。”

她的声音也就只有离着近的孟公公与大皇子听见了,旁人都没能听真切。

大皇子:?

这与他的答案全然不同!

这俩都不在一条路上!

晋朔帝骤然失笑道:“嗯,念念真聪明。”他问:“可若是此人藏有利刃,轻易不肯伏诛呢?”

钟念月心道,不就是如陛下这般,挥刀杀了他么?

晋朔帝扣住她的手腕,微微抬起来。

他把玩了两下她的指尖,这样的亲昵动作之中,透出了三分强势意味。

他道:“朕便为念念拔剑了。”

钟念月闻声愣了下,微微别过脸去,夜里微凉的风吹在身上不觉冷,反倒觉得热。

晋朔帝这样仿佛不沾凡尘俗世的人,却原来也会说这样的话。

像情话。

晋朔帝不紧不慢道:“念念这双手,生来尊贵,可握珍宝,却不能沾血污。朕的剑,便是念念的剑。这天下有无数人,也可来做念念的剑。念念要学会这些,并牢记心中。”

众人已经惊骇得彻底说不出话了。

短短一段话,能透出的讯息却好似多如瀚海。

其实莫说是他们了,便是钟念月也有一瞬的恍惚。

晋朔帝压根不在意什么舞姬不舞姬,那些个舞姬究竟长得什么模样,说了什么话,他恐怕都没留心。

他只在乎她有没有好好学习,啊不是,他只在乎收拾了永辰县的乱局……只在乎在众人跟前,为她立起地位,再不动声色地用一句接一句温柔有力的话,叩上她的心门。

他直白又坦荡。

好似每个细枝末节,都在同她说喜欢。

这样的人,若是真想要一个人。

这样连番的本事使出来,当真有谁抵得住么?

钟念月心下怔怔。

“收拾了罢。”晋朔帝道。

这时才有人敢动了。

而后晋朔帝也没有将钟念月送回去,他将她留在身旁,一并瞧着他是怎么处置接下来的事宜的。

怎么三两句话叫那知县将永辰县的猫腻,交代得清清楚楚。

大皇子站在一旁,这会儿还在暗暗思量,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女子聪明吗?是我看得太浅薄了吗?竟然没瞧出来更深的东西?

难怪……难怪父皇这样疼她。

便是太子所得荣宠,也不及其万分之一罢?

这样一想,大皇子心下倒还轻松了些。

他与太子同样不合。

想到太子也不如她,他便高兴多了。

其实永辰县哪有什么山贼,不过是些乱党与永辰县有联合罢了。

乱党要青州大灾失控,制造出天怒人怨的困境,便要永辰县挡住灾民,连同那些要将灾情上报朝廷的人都一并挡住了。为此,他们编出有山贼作乱的借口。

既口口声声是山贼,晋朔帝便也没有戳破,等问出所在后,便叫大皇子领兵剿匪去了。

如此就算将他们屠尽,在世人口中,也不过是些作恶的山匪死绝了罢了。

岂不是更妙?

打发了大皇子,晋朔帝便带着钟念月,乘着夜色缓缓行出了花园。

洛娘几人远远地跟在后面。

其中以香桃和书容吓得最厉害,这会儿都还没回过神呢。

洛娘心情也复杂得很。

她都禁不住要想,陛下今日这一出,是不是也带了杀鸡儆猴的心思了?这样一来,姑娘哪里还敢躲,还敢跑呢?

连她见了都觉得可怕呢。

……

等到了第二日。

他们便要启程返京了。

钟念月原本还想着与晋朔帝分开些距离,容她仔细想一想,谁晓得香桃和书容一块儿吓病了,连个伺候她的也没有,她若是想要白嫖个宫人,便只能往晋朔帝的车辇去了。

她一上去便睡觉,闭眼睡得极香。

晋朔帝摩挲了下掌中的手链。

上头还残存几分钟念月的香气。

他无奈道:“胆子太大倒也不好,都没个做噩梦吓哭的时候。”倒也轮不到他去哄了。

不过到底是让他又骗了个手链。

……

马车行出去不远。

便有人来报相公子抓着了,除此外,还发现了一个被相公子囚禁起来的贵人。

钟念月闻声,这才模模糊糊睁开了眼,缓缓坐起身。

晋朔帝掀起帘子,只瞧了一眼,便道:“不是他。”

钟念月不由睁大了眼,跟着往外看去。

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粉面郎君,狼狈地被禁卫扣住了。

不多时,几个宫人抬着一个椅子,将一个病恹恹的,面颊削瘦,跟饿了好几天似的少年郎抬到了车辇前。

禁卫道:“这便是在那地牢中发现的。他自称是京中的贵人,只是我等轻易辨不出来他的身份。”

那少年郎面露激动之色,扶着椅子扶手,高声道:“陛下!我是您的堂弟宣平世子啊!”

钟念月:?

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假的遇上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