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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个儿好像迷迷糊糊地,见着陛下了?”钟念月坐在镜子前,香桃给她梳头时,她疑惑地出了声。
香桃与书容平日里,都被孟公公安排着去了别处待着。
她们也知晓,许是陛下身旁有什么事,是她们不够资格知晓的,自然也就乖觉地自己待着了。
只晚间,她们才又回到钟念月身旁伺候着。
昨个儿有没有人来,香桃睡得正香,是浑然不知的。
但书容知道。
书容心下轻颤。
忆起晋朔帝来时的举动,总觉得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慌。
但她不敢在钟念月面前说假话。
于是书容抿了下唇,颤声道:“是,陛下是来过。”
钟念月一下坐直了:“来做什么了?”
“倒也、倒也没做什么……”
钟念月笑道:“是不是将他自个儿的衣裳拿回去了?果然,陛下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书容忙摇了摇头:“没呢。还在。”
“还在?”钟念月转头一瞧。
不远处的椅子上,还放着被她团吧团吧抱走的晋朔帝的外衣。
那岂不是晋朔帝昨夜一来,就瞧见了被她随手放在那里的衣裳?
钟念月心下有一分心虚。不过很快她便又理直气壮起来,震声问:“那陛下来做什么的?”
书容有些不好说出口。
总觉得这话若是说出来,便有了毁姑娘名誉的嫌疑。
她结结巴巴道:“姑娘、姑娘瞧瞧,屋子里少了什么?”
钟念月听她这样说,心下疑惑得紧,忙叫香桃也不用急着梳头了,她且先站起来,四下打量、搜寻。
“不曾少什么啊……何况我这里的哪样东西不是他备下的?说起来,本也该是他的东西。取便取了……”
钟念月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钟念月疾步走到了那屏风前。
这交江县的县衙自然远不比京中住处的豪华,里间许多摆设、家具都有缺失。
连个挂衣裳的架子都没有。
于是钟念月换下来的衣服,便都是挂在那屏风上的,与晋朔帝一致。若非如此,她也不能偷偷摸摸就将晋朔帝的外衣给拿走了。
可如今那屏风上头……
少了件衣裳!
不是外衣,倒也不是里衣,而是夹在中间那一件短襦。
他拿我的衣裳作什么?
钟念月愣了愣,又觉得别扭,又本能地有些耳热。
他要从我身上沾什么气?
古人不都说女子属阴么?他倒不怕?
钟念月疾步跨出了门,不多时便到了晋朔帝的门外。
孟公公一见她,连忙道:“哎哟,姑娘怎么起得这样急?连头发都还未梳好呢。不急不急,今个儿交江县中的情形已经有了好转,姑娘且宽心罢。”
钟念月听他这样说,倒还脸红了一下。
只因她急着来,并非是因着交江的灾情,而是这样一桩小事……与交江的事比起来,这是小事了。
钟念月立在那里愣怔片刻的功夫,门内便已经传出了晋朔帝的声音。
“念念来了?进来罢。”
他的口吻倒是平静沉稳。
与往日没什么分别。
这一下便好像又衬得这桩事不算什么了。
此时书容提着裙摆,勉勉强强跟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在钟念月耳边小声道:“姑、姑娘……昨个儿您睡得迷迷糊糊,是您自个儿应了的。”
钟念月一惊:“我应了什么?”
“陛下问您说,不过分吧?您说,不过分,可好了。”
钟念月:“……”
“念念?”屋内晋朔帝似是已经等不及了。
钟念月推门进去。
晋朔帝端坐在桌案后,跟前立着知县,还有几个生面孔。
再仔细看上一看,晋朔帝换了件外衣,今日着的是玄色衣衫,上面隐约印有金色的暗纹。气贵且势威。
晋朔帝应当是正在忙,并无空隙应付她。
他头也不转地道:“念念自己坐。”
钟念月左右一瞧。
这屋子里光秃秃、冷冰冰,连一张待客的凳子也无。
钟念月问一旁的宫人:“我坐何处?”
宫人面露茫然,自然也是不知。
钟念月也不爱为难他们,便一挑眉尾道:“那我不如坐陛下的帐子里去好了。”
顺便找找她的衣裳。
晋朔帝明明正在与知县说话,方才说到:“你明日带人往……”他却生生地顿了下,转头与钟念月道:“念念,过来坐。”
钟念月头也不回:“陛下那里也没有凳子。”
晋朔帝笑道:“朕坐的不就是?”
钟念月顿了顿,这才转身往回走,等走到了桌案前,晋朔帝还当真起了身。
于是众人便眼见着晋朔帝将他的座位让给了这位主儿。
“坐罢。”
晋朔帝道:“正巧与你说,苏倾娥带来的粮食,分别安置在城西、城南两处富户私人持有的仓库之中。只是安置得并不多。想是怕再发大水,撤走不及。不过她到底是低估了交江县受灾的百姓之众,于是昨夜又连夜有新粮入城。被武安卫摸了个正着,如今已经顺着那条来路,去一锅端去了。”
钟念月笑道:“这个消息我爱听。”她顿了下:“不过苏倾娥哪里来的这样多的粮食?”
晋朔帝淡淡应声:“是啊。”
这个女人似是有着某种非凡的造化境遇。
竟能绝处逢生。
再见时,又能改头换面,让自己站上高处。
“恐怕在乱党之中,她的地位不低。”晋朔帝道,“等回去之后,便将苏家拿下。”
钟念月也没说什么。
原女主很讨厌。
但对原女主很刻薄的苏家,也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抄了便抄了罢。
钟念月在椅子上坐了会儿,觉得有些硌。
也不知晋朔帝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坐得面不改色,还身形挺拔。
晋朔帝瞥见她面上倦色,问:“坐着不舒服?”
“嗯。”
晋朔帝笑道:“坐朕腿上便要舒服些了。”
底下人一个个闻声面露惊恐。
钟念月却是呛了回去,全然不稀罕:“罢了,万一今晚陛下又趁我迷迷糊糊的时候,问我,换你一条腿不过分罢?那怎么好?”
她果然发觉了。
还记仇得很。
晋朔帝面上没有一点怒色,更没有忧色,反倒笑意更浓了些。
晋朔帝却是一弯腰,不顾她惊讶瞪他,将她按在了自己的腿上,道:“头发也没梳好。”
“把梳子拿来。”
孟公公赶紧给递上了。
晋朔帝这才面向其余人,云淡风轻地一笑道:“正如昨个儿知县所说,她常养在朕的身侧。朕是舍不得见她吃半点苦的。”
钟念月有点脸红。
晋朔帝待她一向很好,但很少与旁人这样直白地提起。
等这边晋朔帝与他们说完了话,将人打发走了。头发便也就梳好了,梳得松松垮垮,不过好歹有了个形状。
钟念月终于得了机会问他:“陛下为何拿我衣裳?”
晋朔帝:“作交换。”
“还趁我睡得迷糊时来……”钟念月没好气地道。
晋朔帝:“嗯,自然。只有此时,无论说什么,念念都会应。”
钟念月:?
学到了。
好,今夜我也要偷偷摸摸潜入你的屋子。哈,便同你提个什么要求好呢?一来就让你杀太子,那是有些性急了,不稳重。
钟念月脑子里已经排列了种种。
于是她一下就不生气了。
拿吧拿吧。
钟念月粲然一笑道:“我还当陛下有什么癖好呢……”
晋朔帝垂眸:“癖好?”
“嗯。我以为陛下喜好穿女子的衣裳呢,只是想想,我的衣裳那样小,陛下定是穿不下的。”
孟公公心下一咯噔,心道姑娘啊,您可真是什么话都敢拿来调侃啊!
晋朔帝却神色不变,只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笑道:“嗯,朕穿不下念念的,念念却穿得下朕的。不如改日念念先穿给朕瞧瞧吧?”
钟念月:?
这就反客为主啦?
输了输了!
钟念月脚底一抹油:“我饿得肚子都疼了,我且用膳去了。”
另一厢苏倾娥正咬牙切齿地道:“我不去了,那些灾民,不,那些刁民,浑然没有规矩!竟然敢动手来抢……”
她上下两辈子加起来,也不曾受过这样的惊。
她为何要将自己弄到这般境地?
相公子好笑地看了看她。
好似昨个儿因为百姓追捧而心下欢喜的人不是她一般。
“你一定得去。”相公子顿了下,轻声反问:“怎么?你怕了那位钟家姑娘?”
苏倾娥咬了下唇:“自然……不怕。”
“那便去。否则你以为我拿了那么多粮食来给你做什么?让你扮过家家的把戏,说不玩就不玩了吗?”相公子的声音微冷。
苏倾娥打了个哆嗦,不说话了。
“去吗?”他问。“……去。”
她将语气放得柔软了些,哀求道:“只求公子能多赐我几个傍身的护卫,这样我就能有把握,压住那钟念月的气焰了。”
相公子点了头,心下却是嗤笑。
她也就只记得压钟念月的气焰了。
傻子。
你若做得好了,扬名天下,何止压一个钟念月呢?
只是这厢刚废了相公子的口舌,门外便有人火急火燎地撞门而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道:“公子,咱们的粮车,被、被劫了!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人……还是咱们的人前去查探,才知晓的……”
相公子的脸色骤变。
而苏倾娥脸色也变了。
她不想去做,和不能去做自然是有区别的。
她可以不想,但不可以不能!
不多时,却是又有人疾奔而来,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公子,公子,粮仓、粮仓的门破了!”
那粮食呢?
自然也没有了。
相公子连问都不必问。
苏倾娥两眼发红,想也不想就道:“定是钟念月!定是她!”
她就是我的克星!
这厢钟念月慢悠悠地陪着又发了一日的钱。
而县衙中人则组织着,用抢来的粮熬起了粥。
百姓们今日也是一样的感激涕零,只是耳边少了几声“女菩萨”。
这一日很快就过去了。
相公子那厢还乱着。
钟念月却难得心情大好,坐在院子里,望着天开始等天黑。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了,她却也有些困了。
书容知她要去寻晋朔帝,不由道:“姑娘快些去吧,一会儿都该困住了。”
钟念月摇摇头道:“不,你不知,他平日里这个时辰都还未睡呢。”
当真是最最敬业的帝王了。
倒是叫她钻个空子都不好钻。
钟念月等啊等啊,又等了半个时辰。
而这厢晋朔帝唤来了宫人问:“钟姑娘还在院子里坐着?”
“是。”
“取个披风给她,再拿上手炉。”他顿了下,笑道:“备水,朕这就歇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