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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子外天色昏暗,虽然篝火已经点了不少起来了,但钟念月一眼望过去,还真有点找不见人。
“念念!念念!”喊声由远及近。
不多时,锦山侯便到了她跟前。
锦山侯穿着藏蓝色的衣袍,脖子边围了一圈儿毛领。换做过去,那毛领定会衬得他连脖子都没了。但如今是不大相同了。
他长了几岁,身形抽了条儿似的,原先憨圆的模样去了三分。脸颊一瘦下来,眉眼间便还有几分与晋朔帝肖似。
这并不奇怪。
他的父亲与晋朔帝一母同胞么。
钟念月瞧了他一眼:“怎么才来?”
锦山侯憨憨一笑,眉眼间的清秀俊朗,顿时又给冲散了。
他道:“我去你帐子里寻你了,没寻见。然后我就绕着这里走,走了好几圈儿,终于见着你了。我就知道,你是在皇叔父这里,只是我不敢进去。”
说罢,锦山侯又要去取脖颈上围着的毛领。
“给念念,围着,不冷。”
钟念月:“你围着罢,不要着了凉。”
去年有一回,锦山侯受了风寒,到国子监里风一吹,涕泗横流。三皇子的堂兄弟当即与人讥讽了起来,暗指锦山侯像蠢猪。
钟念月当场翻了个白眼,辛辛苦苦地挽起袖子,与锦山侯一块儿,按着对方打了一顿。
可别劳她再打谁一顿了。
钟念月说完,便一提裙摆,当先朝前行去。
锦山侯连忙追在了后面:“念念,念念,我在岸边瞧见了一个洞。我带你去瞧……”
“洞有什么好瞧的?”
“洞里有东西在发光,我想捡出来给念念……然后被夹了。”锦山侯把手伸到她面前。
上面还真有道口子,不过痕迹很浅,倒是口子旁有一点轻微的淤痕。
钟念月怔了怔:“水里难不成还有虾?”“去瞧瞧。”
“哎!”锦山侯高高兴兴地应了。
两人一块儿往岸边走。
路上遇见了禁卫,钟念月方才问一声:“鹰放出来了么?”
禁卫摇了摇头。
那估摸着还要再等上一会儿,钟念月咂咂嘴,那就先自己钓鱼去罢。
等到了岸边,钟念月一眼便瞧见了高淑儿。
围在她身旁的人,尽都是钟念月不认识的。
若是将京城中各府上的年轻一辈划一划,可大致划作四个圈子。
一个圈子里是如钟随安这般,家中的嫡长子、嫡长女,其中嫡长子们多是要考科举的。
第二个圈子么,便是如秦诵这般,是家中嫡子,但排行靠后,又受家中长辈教诲,一心忠于大晋,尚君子之风,读书也刻苦,就连出身也是出自京城那一小撮顶尖的大家族。
第三个圈子便是如锦山侯这般的纨绔了。
最后那个圈子里容纳的,便是上下皆不靠的,如高淑儿这般的。
钟念月从未入过这样的圈子,自然也与他们不相熟了。
钟念月扫一眼便敛起了目光,权当没有瞧见。
只是不知谁突地出了声:“钟家姑娘?”
那声音还分外洪亮。
高淑儿等人一下便扭头看了过来。
她们只瞧着那钟念月似是矜贵地点了下头,随即便走开了。
高淑儿忍不住道:“没瞧见她身旁跟着谁么?那便是锦山侯了。你若是想要同她说得上话,只怕要先将自己变成纨绔才是……”
旁边几个姑娘闻声,登时也低低笑了起来:“可不是么,她就会逗鸟儿玩泥巴。”
“嘘,三皇子来了。”
三皇子手持一杆长枪。
枪比他人还高,不过他沉下脸来,倒也有一分凌厉气势。
一会儿便要熏烤食物了。
他便要亲手叉上几只鱼,猎上几只鹅,呈到父皇跟前。
届时父皇必然要夸奖他勇武,他就不会再一味落于大皇子和太子之后了!
三皇子这般想着,结果刚到岸边,就瞧见了钟念月。
钟念月跺了跺脚,娇声道:“离岸近一些,是要冷多了。这风浸骨头。”
三皇子听了,心下冷笑。
她惯会拿这般姿态同他父皇告状撒娇。
到了他跟前,却又是个十足泼妇。
三皇子往前一步,道:“往日里不是病弱得起都起不来身,……今日风一吹,可莫要就此病死了。”
锦山侯一听,真当钟念月吹吹风就会病死,当即慌忙地去解围领和外衫。
钟念月皱了皱眉,按住了他的手。
她缓缓转过头,瞧了瞧三皇子。
这不言不语的,反倒瞧得三皇子身上紧绷了下。
“怎……”么?
三皇子话还未说出来。
钟念月便笑着道:“我瞧三皇子身上的披风极好,不如给我罢。”
谁欺负自家人啊?
当然是逮着外面的人欺负啊。
三皇子一听,好一个气血上涌。
她好不要脸!
锦山侯的脑子里仿佛只有两根筋,一根筋是我要听听念念说什么,另一根筋是念念说完了我要按念念说的去做。
他当下就站了起来,朝着三皇子一逼近:“三弟快将披风给念念。”
锦山侯到底更年长,身形一拔高,在三皇子面前竟然形成了威胁之势。
三皇子喉头一哽:“谁是你三弟?”
锦山侯道:“你父皇是我的皇叔父,你年纪又比我小,自然是弟弟了。”
三皇子简直要被他们气疯了,又怕一会儿锦山侯和钟念月对着自己来个混合双打。
锦山侯身上的蛮劲儿极大,一打起来就一招――泰山压顶,坐他背上。
周遭这么多的人,各家的公子姑娘都在,三皇子才不想同这傻子计较丢了脸。
三皇子匆匆解下披风,丢给了钟念月。
他冷笑道:“你就不怕旁人瞧见了,以为你我有私?”
钟念月想了想道:“那你得把上衣全扒了给我才行。”
三皇子:“……”
锦山侯拿了披风给钟念月裹上。
然后他们才在岸边那个冰窟窿旁坐下,用自制的钓鱼竿开始钓鱼。
另一厢孟公公还念叨着呢:“姑娘还未起身么……要不奴婢去瞧一瞧?”
晋朔帝应了声:“嗯。”
坐在晋朔帝下首的怀远将军忍不住开了口:“陛下,眼见着天色都黑了,咱们今日还举行仪式么?”
晋朔帝:“再等等。”
“是。”
没一会儿孟公公便回来了,晋朔帝转头看去,却没能从他身后见着小姑娘的身影。
孟公公擦了擦额上的汗,躬身道:“陛下,姑娘起了有一会儿了,只是不知到哪里去了。”
晋朔帝顿了下:“是不是迷路了?”
孟公公茫然了下,心道这周遭都是帐子,又能迷路到哪里去呢?
孟公公道:“奴婢去寻?”
晋朔帝:“去罢。”
晋朔帝垂下眼眸,面上神色不显。
只是捏起了面前的茶杯。
只听得轻轻的“噼啪”声,也不知是那茶杯发出的,还是面前篝火堆里发出的。
孟公公不仅自己去寻,还派了三两个宫人也去寻,愣是没寻着。
他哪儿知道,自己每次都瞧见钟念月的背影了,但因着那披风的色不对,这才扭头错过了。
钟念月在岸边待了小半个时辰,就钓上来一条鱼。
“累死我了。”她喘了口气。
她果真不适合干这样修身养性的活儿……
“下回还是坐着等吃好了。”钟念月喃喃说着,缓缓起了身。
三皇子内心哈哈一笑,然后转过身,将手中的长枪往地上一甩,五六条鱼落了下来,还在草地上跳动。
他心道,锦山侯实在废物。
然而不仅钟念月没搭理他,就连锦山侯都没看他。
锦山侯只望着钟念月,脸色唰一下白了,颤声道:“念念,念念怎么流血了……”
钟念月疑惑地转头:“什么?”
三皇子沉着脸,定睛一瞧。
还真是。
将他那披风都染透了点。
钟念月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屁股,当然是什么都瞧不见的。
她眼皮一跳,心底很快有了猜测。
钟念月试着走动了一步。
果然,她感觉到有什么液体往下滑了滑。
她这两月的日子都不大规律,没成想到今日来了。
她环视一圈儿,一时间也有点懵。
锦山侯已经吓呆了,连忙弯腰要去背她:“去瞧太医。”
三皇子也抿了下唇:“我去寻太医。”
若是钟念月真出了事,没准儿他还洗不脱干系。
钟念月凶巴巴地出声:“不许去。没瞧见我好好地站在这里么?”
她朝三皇子伸出手:“再脱一件给我。”
三皇子快要被气死了:“作什么?你要冷死了?”
“自然是遮一遮血,你这蠢蛋。”
三皇子抿着唇,阴沉沉地看她一眼,最后还是把外袍也脱了。
钟念月将袍子一裹,对慌乱的香桃道:“你去寻陛下。”
香桃也怕晋朔帝,但她心底姑娘永远是最大的,闻声想也不想便小跑着去了。
钟念月这才慢吞吞地挪动着步子往帐子走。
她才不要谁来背呢。
若是一会儿飞流直下三千尺,那她可以连夜搬离这个星球了。
锦山侯都快吓哭了,巴巴地跟在她的后头。
三皇子咬了又咬牙,生怕一会儿钟念月和父皇说,是被他气得出血的,于是也跟了上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高淑儿一行人只朝这边望了一眼,看得不大真切,道:“怎么走了?”
“谁知晓呢,这钟家姑娘最是娇气,应当是待不住了罢。”
这厢还等着呢。
不多时,便见一个作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匆匆闯到了陛下跟前。
怀远将军低喝一声:“什么人?”
晋朔帝扫了他一眼。
怀远将军便立时闭了嘴。
“香桃。”晋朔帝认得她。
香桃小心翼翼道:“姑娘要寻陛下呢。”
怀远将军听罢,心道这是哪家姑娘,实在没有规矩,哪有请陛下前去的道理?
晋朔帝缓缓起身:“她如今在何处?”
香桃:“应当,应当回帐子里了。”
晋朔帝知晓她应该是回他的帐子了,于是径直转身朝大帐去了。
留下怀远将军愣在了那里。
锦山侯和三皇子一路跟到大帐外,便不敢动了。
等晋朔帝走到帐子外,他们的身形就更僵硬了。
晋朔帝看也不看他们,只掀起了帘帐,一步跨入,便见那小姑娘正纤弱又娇气地立在那里,瞧着十分可怜。
脸色都是雪白的。
他走上前,皱了下眉,想也不想先捏了下钟念月的手腕。
柔软,还有点凉。
“哪里不舒服了?”晋朔帝沉声问。
钟念月摇摇头道:“好着呢,只是……陛下派几个人出去问一问,为我寻一样东西罢。”
什么东西?
话到了晋朔帝嘴边,却又蓦地被咽了下去。
晋朔帝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披风上,还有她围在腰间的外袍上。
孟公公先前说的,姑娘年纪到了的话,又涌现在了晋朔帝的脑海中。
钟念月见他不出声了,只好轻叹一口气,勾了勾晋朔帝的肩,踮脚、凑近些,她身上的幽香气便混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血气,钻入了鼻间。
钟念月道:“我要寻月事带。”
若是古时女子定是羞于开口的,可她这时是不怕羞的。
晋朔帝垂下眼眸:“来人。”
他很快便吩咐了下去,又命人打来了热水。
钟念月:“陛下贴心,再将我帐子里换洗的衣裳也取来罢,我洗一洗才好换上。”
晋朔帝抬手,捏住了披风的带子,摩挲了下,沉声道:“此物是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