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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军需粮草的问题,户部与兵部来回扯皮;再加上蜀地天灾,有消息称当地官员层层剥削、克扣赈灾粮款,得尽快指派靠得住的人前去操持大局……
诸多事情凑在一处,又议了大半日方才商定下来。
时已日暮西垂,可桌案上还堆积着不少待批改的奏折。
内侍添了新茶,低声询问:“殿下今夜要宿在宫中吗?”
裴承思尚未搬入东宫,但以往事务繁忙时,会直接留宿在议事阁连夜处理,也能省去来回路上的时辰。
今日的确还有不少事情未曾处理,只是他终归惦记着家中的云乔,批完手头这本折子后,起身道:“回府。”
陈景与他同路,顺道将京兆府尹自尽一事回了。
“自尽?”裴承思惊讶了一瞬,随后又问道,“他那妻弟呢?”
“他将妻弟请来用饭,在饮食之中下了毒,田氏姐弟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唯有一双尚年幼的儿女,让老仆连夜送出京,托付给旁人。”陈景一五一十地回禀,并没有要为其隐瞒的意思。
京兆府尹平素里耳根子软,这事办得却是干净利落。
裴承思沉默了许久,低声道:“罢了。”
这是不准备牵连无辜稚子的意思,陈景了然,知道这麻烦事自此算是一笔勾销了。
“臣家中曾得过一株雪莲,宜入药,已经遣人送去府中。”陈景转而提起云乔的病情来,“当日幸亏云夫人舍身相救,灵仪才幸免于难,等改日必让她登门拜谢。”
裴承思一早就知道戏园之事,在陈景告假时,还曾随口宽慰道“所幸有人挡下”。直到昨夜亲眼见着云乔背上的伤,再想那时的话,心中的滋味着实难以言喻。
当初身份未定,他不愿将云乔牵扯进来,也不想给自己增添软肋。所以给她的信上并未如实告知,而是选择了暂且欺瞒。
那时想的是,等尘埃落定之后,将人接到京中面谈。
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将云乔陷于困境。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叫他的算计成了空。
裴承思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一路行色匆匆,却又在门外停住了脚步。
他在云乔昏迷不醒时,几乎是寸步不离守在身边,可知道她苏醒,却不敢贸然进去了。
似是“近乡情怯”一般。
也因为,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
适逢侍女端了药来,裴承思总算是寻着了由头,将药截了下来,亲自端进了内室。
绕过松鹤屏风,便见着了云乔。
云乔似是刚睡醒没多久,漫不经心地靠在迎枕上,如墨般的长发松松绾就,有碎发垂下,勾着尖尖的下巴。
与年初分别那会儿相比,她看起来消瘦不少,几乎有些弱不胜衣的意味。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还是在明香的提醒之下,方才觉察到他的到来,仰头看了过来。
眸中映着烛火,亮晶晶的。
有那么一瞬,裴承思顿觉像是回到了平城,心中一动。
可终归还是不同的。
若是往常,云乔早就迎了过来,可此时却是一动不动,对视片刻后,甚至还挪开了目光。
“都退下吧。”裴承思抬手驱逐了内室伺候的婢女,他在床榻旁坐下,吹了吹勺中的药,送到云乔唇边,低声道,“你先喝药……剩下的事情,我慢慢同你讲。”
云乔淡淡地应了声,用那只完好的手接过汤匙来,并没要他喂。
她从前是绝不会这样的。云乔一直很粘他,得了空,总要腻在一处才好。
裴承思的手僵在那里,片刻后才收了回来,指尖轻轻揉搓着。
他斟酌着措辞,片刻后,讲起自己的身世、入京后的种种以及原本的打算……
云乔喝得很慢,苦意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嗓子那里仍旧像是堵了东西,吞咽时格外疼,甚至会有些犯恶心。
裴承思的口才很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在信上欺瞒她这件事也有了解释。
压根不用她开口质问,便挨个说得清清楚楚。
“是我思虑不周,才会陷你于险境,”裴承思握住她的手,分明感受到她下意识的挣扎,却并未松开,“阿乔,你要生气也好、要罚我也好,怎样我都认……”
云乔攥紧了汤匙,看裴承思覆着她的手。
裴承思的手生得很好看,一看就是读书人执笔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如玉石雕就一般精致。云乔对文墨并没什么兴趣,但偶尔闲暇时,也会缠着让他手把手地教自己写字。
就像如今这般,透着亲昵缱绻。
云乔却只觉得无力,原本思来想去的疑惑与质问尚未开口,被裴承思的解释与道歉悉数堵了回来,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沉默许久,她轻声道:“在狱中时,隔壁的栗姑帮过我……你能救她出来吗?”
裴承思愣了下。
他并没想到,云乔最先提的竟是个不相干的人,但还是应了下来,起身吩咐仆从去牢中提人。
等他回到房中时,云乔在他殷殷的目光中开口,提的竟又是旁人。
“这些日子,锳锳想必也没少费心,知会一句,让她不要担心了。”云乔轻轻按捏着喉咙,声音沙哑。
裴承思深吸了一口气,复又出了门吩咐。
再回来时,云乔已经面朝里侧躺下,似是要歇息。
“阿乔,你只惦记着她们,”裴承思抚过她的鬓发,低声问,“就没什么想同我讲的吗?”
两人成亲至今,从没大动干戈过。
就算是偶有意见不和,拌两句嘴,也总是过不了半日就和好了。
裴承思没什么哄人的经验,云乔也只觉得茫然无措,对着裴承思,她连生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发作。
他如实讲了自己的无奈与苦衷,若是还要揪着不依不饶,倒显得她无理取闹一样。此时无论再说什么,仿佛都显得不合时宜。
到最后,云乔也只能叹了口气:“我都惦记你好几个月了……”
从他离家开始,无一日不惦记。
“……还要我怎样呢?”
这话说得着实窝心,裴承思谨慎地避开她背上伤,将人拥在怀中,诱哄道:“既是惦记,那你怎么都不肯好好看我?”
温热的呼吸扫在耳侧,有缕长发垂了下来,若即若离的。
云乔没能再将冷脸摆下去,轻轻地推了裴承思一把,嗔道:“痒。”
裴承思这才稍稍放开,又勾着她的腰,将人给转了回来。
云乔原本背对着不肯看他,这么一来,便没法再佯装睡觉了。一抬眼,便是裴承思那清俊的面容。
重逢以来,这才算是好好将人看了一遭。
应当是太过劳累的缘故,与离家时比,他清瘦了不少,就连通身的气质,也仿佛因此有所不同。
云乔形容不出那微妙的差别。非要说的话,从前的晏廷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而如今在她眼前这位,是身居高位的……东宫太子。
裴承思并未在她面前摆架子,甚至可以放低了姿态,但就算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她仍旧能感受到其中的变化。
被她这么呆呆地看着,裴承思喉头微动,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含笑问道:“想什么呢?”
云乔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裴承思凑近了些,拂开她鬓边的碎发,顺势摸了摸通红的耳垂:“身上还难受吗?”
“好些了。”
云乔的体温尚未完全恢复正常,但与昨夜相比,已经好了不少。只是眼尾泛红,眸中盈着水汽,看起来透着股可怜劲儿。
裴承思摩挲着她的脸颊,可还没碰到唇,就被云乔偏过头躲开了。他愣了下,话音里带着些无奈:“还在生气?”
云乔揉了下鼻尖,闷声道:“你换了熏香。”
她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因为裴承思先前用的,是刚成亲那会儿,她费了不少功夫亲手调制出来的一味香。她早就习惯了裴承思身上那股清冽的气味,如今嗅到旁的熏香,只觉得别扭极了。
裴承思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缘由,低笑了声,解释道:“我整日里忙得晕头转向,并不讲究这些,是府中仆从换的。你若是不喜欢这味道,再换回去就是。”
云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香是你亲手调制的,京城可寻不着,只能改用旁的。”裴承思挑起她的下巴,调笑道,“怎么这么霸道?”
这话本就是玩笑,没等云乔回答,他便倾身吻上了云乔的唇。
阔别许久,这亲昵的举止让两人不约而同地怔了下。
云乔呆呆地看着,裴承思舔过她因发热而泛干的下唇,又撬开唇齿,长驱直入地纠缠起来。
做了两年多的夫妻,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还要快些。云乔闭上眼,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抛之脑后,仰头回应。
分隔数月的惦念总算落到了实处。
裴承思还记挂着她身上的伤,并没乱来,绵长缠绵的亲吻过后,离远了些慢慢平复着呼吸。
云乔有些喘不上气,瞥了他一眼,难以理解道:“不觉着苦吗?”
她才喝了药,唇齿间还带着那挥之不去的苦意,可裴承思却好似压根没觉察。
“不啊,”裴承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挺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