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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乔心中杂七杂八的情绪,在听到晏廷消息的那一瞬悉数烟消云散了。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因为太过期待的缘故,眼神仿佛都更亮了些:“他在何处?”
“他、他……”店小二在她这目光的注视下竟结巴了,闭了闭眼,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昨日您走后,我又帮着问了圈,可巧被常来店里喝茶的一书生听了去。他说,自己开春那会儿,曾结识了位来自平城的晏公子。不知可是您要寻的那位?”
云乔昨日并未同他提过自己的来处,听到“平城”二字后,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正是。”
“可算是问着消息了,”一旁的元锳也高兴起来,催那店小二道,“那晏廷眼下在何处啊?”
“因拿不准他说的平城晏公子是不是夫人要找的人,我没多问,夫人若是想知道,可以直接同他打听。”店小二挠了挠头,“原本还发愁如何把这消息知会给你,没想到这么巧遇上了。”
云乔随即问道:“你可知那书生姓甚名谁?住在何处?”
店小二避开了云乔的目光:“他是我们酒楼的常客,姓田,在京中具体的住处我倒是未曾问过。夫人若是想寻他,大可以抽空到店里来坐坐,不难遇着的。”
“这样……”
“夫人可还有旁的要问?”
“没了。有劳你记挂着这事,若是寻着了人,届时再谢你。”云乔笑道。
店小二脸上的神情僵了下,讪讪地笑着:“我收了夫人的银子,应该的。”
说完,便扭头走了。
云乔定定地看着,见他越走越快,眼皮莫名跳了下。
“都寻着晏廷的消息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元锳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明所以问道。
“总觉他与昨日有些不大一样,”云乔揉了揉脸颊,长舒了口气,“明日看看再说吧。”
因惦记着晏廷的消息,第二日一早,云乔便早早地醒过来。但她并未因此停下原本的安排,趁着吃饭的时候,同芊芊提了自己的想法。
“让素禾陪着我,继续去剩下的三家客栈打听?”徐芊芊先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有些意外地问道,“可昨晚不是已经得了姐夫的消息吗?云姐是觉着,那消息未必可靠吗?”
云乔未置可否,只道:“多留一条路总不坏。”
徐芊芊向来对云乔深信不疑,也没再多问,欣然应了下来。
用过饭后,徐芊芊带着前两日的画像,由素禾陪着乘车出门,而云乔则往悦来酒楼去等候那位田书生。
悦来酒楼离得并不算不远,云乔头一日来时便记牢了路,赶到时店中没什么客,她要等的人也还没到。云乔也没着急,依旧是点了茶和糕点,坐在窗边的位置看风景。
长街之上,有挑着担子的货郎往来叫卖,不时也能见着富贵人家的宝马香车,俨然一派富贵气象。
而在田书生之前,云乔倒是先等来了个足以引起天下为之轰动的消息——
今日大朝会上,许久未曾亲政的圣上露了面,当堂让人宣了诏书,立五皇子裴承思为太子。
东宫太子之位空悬数年,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
这消息便如水入油锅,立时传开来。
往常的茶楼酒肆,有听说书听曲的、聊奇闻轶事的、暗地里议论朝局的,今日却是不约而同,皆在讨论这位新立的太子。
云乔百无聊赖地等着田书生,也连带着被灌了一耳朵新太子的事。
说来也是好笑,众人最后竟议论到太子妃的人选上。
有说太子这次得以认祖归宗,陈家在其中居功甚伟,八成早就已经定了下来太子妃的位置;也有说平侯家的独女出身高贵,才貌双全,迟迟未曾定亲便是为了等储君定下……
云乔吃着糕点,听得津津有味,只是没料到这些书生看起来个个正经,聊起这事来竟也是热火朝天。
一直到午后,店小二方才卷了竹帘,同她道:“夫人,你要等的人来了。”
云乔拂去指尖的糕点碎屑,站起身来,与随着店小二过来的书生打了个照面。
田书生模样生得齐整,身着一袭月白广袖锦袍,长发半披半束,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算得上是位俊俏公子。
但云乔看人喜欢先看眼。
她从书生眼中看到惊讶与惊艳,也看出遮掩不去的轻浮。
云乔垂下眼睫,避开他上下打量的目光,见了一礼。
书生这才回过神来,拱了拱手,开门见山地自报了家门,又道:“小二已经同我讲过了,你是要寻晏兄?”
“正是。”云乔请他落了座,“听说公子入京时曾与他打过交道,故而冒昧前来一问,您可知他眼下在何处?”
田仲玉却没答她这问题,而是先扫了眼桌案,向准备离开的店小二吩咐道:“换壶明井茶来,再添几碟糕点果脯。”
店小二低头应了声,匆匆离开了。
云乔对茶叶并没什么喜好,早年家中日子难过,都是直接喝白水或是泡自己炒的茶。她这个人与那些风雅的事物无缘,哪怕是后来生意做起来,手头宽裕了,也没怎么上过心。
非要说的话,她身边跟风雅沾边的,也就是晏廷这个人了。
她品不出茶叶口味上细微的差别,但很清楚它们的价钱。
田仲玉随便点的这壶明井茶,怕是都能花上二两银子了。
云乔自己是不舍得的,但旁人的银子爱怎么花怎么花,与她没什么干系,她只想快些问出晏廷的下落来。
田仲玉见云乔无动于衷,还当她是不清楚何谓明井茶,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道:“这明井茶采自江南,色翠味醇,最好是以初冬藏的雪水来沏……”
他这副“博学多才”的模样,乍一看倒是挺能唬人。
可云乔是个不学无术的,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也压根没打算通。就算是晏廷来说教,她也得看着他的脸,才能勉强听下去。
因此,她心中并没产生半分钦佩,反而有些不耐烦起来。
但这事毕竟是她有求于人,云乔也只能忍了他这好为人师的毛病,维系着客套的笑意听着。
等到小二将那壶明井茶送来,田仲玉不疾不徐地沏了两盏新茶,推了一盏到云乔面前,这才总算是提起了晏廷:“我与晏兄是在文社集会上相识的,他那一首诗赋得艳惊四座,实在是叫人赞叹。”
云乔霎时打起精神来,又重提了方才问过的问题:“那你可知他现下在何处?”
“你尝尝这明井茶,”田仲玉随口劝了句,又若无其事道,“文社集会后,我与晏兄有过几次往来,还曾邀他到家中做客。可放榜之后,他似是因落榜而颓废,便再没应过我们的邀约。”
云乔只觉着口中的茶都苦涩起来,难以置信道:“怎会?”
“要我说,晏兄满腹经纶,此番名落孙山实属意外,下一科再考就是。”田仲玉摇了摇头,痛心疾首道,“可他却是难以释怀……”
震惊过后,云乔不免生出些怀疑来。
田仲玉说的这话乍一听是合情合理,因落榜,所以对人避而不见,像是一些人会做出的事情。
可晏廷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向来坦坦荡荡,纵然是事败了,也不会畏首畏尾地躲藏。
无论眼前这人说得再怎么恳切,她都不信晏廷会这般行事。
云乔放下茶盏,直截了当问道:“也就是说,公子你也不清楚,晏廷如今在何处?”
田仲玉噎住了,这才发现,云乔那俏丽的脸上竟没什么悲意。
他想了想,开口道:“我可以差仆从去挨个问问那些同晏兄打过交道的人,应当能问出他的行踪。”
“那就有劳了,”云乔蹭了蹭鼻尖,长叹了口气,“他何必如此呢?纵然是意外落榜,我也不会怪他,偏要躲起来避而不见,若是耽搁了病情可怎么才好。”
她低着头,敛眉垂眼,神情中透出些愁绪。
因着舟车劳顿又牵肠挂肚的缘故,原就清减了不少,如今看起来,更是透着股柔弱。
田仲玉看得心都软了,目光落在她那纤细修长的脖颈上,漫不经心道:“是啊。”
“他素来患有咳疾,每逢换季总要发作,隔三差五便要服药才好,”云乔抬眼看向他,低声道,“你同他往来交际,想必也是知道的……”
被她那双桃花眼觑着,田仲玉的话也不过脑子了,下意识地附和道:“确实如此。”
可下一刻,云乔脸上那点惹人怜爱的脆弱便烟消云散了。
她坐直了身体,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面前这人,神情渐渐冷了下来。
田仲玉被云乔这变脸给弄懵了,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云乔却懒得同他多言,刚想要起身,却被田仲玉抬手给拦住了:“你这是何意?”
“你说呢?”云乔莫名晃了晃神,掐了自己一把才清醒过来,她拍开田仲玉的手,冷笑道,“怎么,非得叫我当面戳破才好?”
田仲玉愣了愣,将方才的谈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遭,总算是反应过来:“你诈我?”
“是吴泰那老东西让你来的吧?”半日功夫耗在了这里,云乔想明白背后的干系后,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前日冤家路窄,她在此处撞见吴泰,自己是过了就算了,可吴泰还记恨着当年抢生意的旧仇。吴泰是此间的管事,想要从店小二口中问出自己的来意并不难,而后就设了这么个圈套。
也难怪店小二的反应不大对,毕竟,他是受吴泰指使来引她入圈套的人。
“那老东西还是老样子,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聪明得很……”方才那股晕劲儿又上来了,云乔不由得拧起眉来。
被她戳破之后,田仲玉竟也没慌,反而不慌不忙地坐回了原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甚至还附和了句:“你说的倒也没错,吴管事的老毛病了。”
云乔的身体向来不错,并不会轻易头晕目眩,再加上田仲玉这反应,就算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你,”云乔看向桌上那盏茶,定了定神,“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能让你睡上一觉的好东西。”田仲玉轻挑地笑了起来,“我也觉得吴管事的主意不靠谱,所以,多加了道防范。”
云乔彻底变了脸色,她并没料到,竟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但她也知道这并不是质问斥责的时候,在舌尖上狠狠咬了下,起身要往外走。
那盏茶,她不过浅尝辄止,所以还能存着理智。
可田仲玉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按回了原位上,低声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若真是闹起来,我倒是无妨,你的名声可就别想要了。若是传开,你那不知何处去了的夫君怕是更要躲着……”
他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便听着了一声脆响,面前的茶盏被云乔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那壶名贵的明井茶也被扫落在地。
这动静着实大了些,店中的客人纷纷循声看了过来,虽隔着竹帘看不真切,但田仲玉仍旧吃了一惊,没想到云乔竟敢如此。
他行事风流,这些年连哄带胁迫,屡次得手,这还是头一回遇着这样行事果断的刺头。
见云乔自顾自地往外走,田仲玉还想拦,却只觉腕上一疼,鲜红的血霎时涌了出来——云乔竟趁他晃神之时,藏了片碎瓷。
不明所以的跑堂急急忙忙赶来,正撞见着挑了竹帘出来的云乔,瞥见地上一片狼藉,碎瓷之间茶水混着鲜血,吓得没能说得上话。
云乔却是谁都不敢信了,生怕眼前这人也是吴泰与田仲玉的同谋,收紧手,一言不发出了门。
瓷片锋利的边缘划破手心,虽疼,但格外提神。
宽阔的长街上人来人往,是长安一贯的繁闹。她加快脚步,想要快些回元府去,等清醒过来再同吴、田二人清算。
一抬眼,却发现迎面有马车驶来。
旁人早就纷纷避让开来,她反应慢了些,避让不及,被带得跌倒在地。
半侧身子都麻了,睁开眼,车轮已是近在咫尺。
若是再不巧些,说不准就血溅三尺了。
恍惚中,只听那车夫又是惊骇又是恼怒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惊扰殿下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