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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雨总是来得格外迅疾,分明不久前还是晴空万里,可天际乌云蔓延,豆大的雨滴转眼间便砸了下来。
船板上的雨水如跳珠一般飞溅,洇湿了天青色的衣裙。云乔隔着大雨望了眼不远处的码头,这才在元锳的催促下,拎着裙摆回船室内避雨。
“我看啊,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午后应当就停了。”元锳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打趣道,“知你想着早日见夫婿,但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云乔哭笑不得地横了她一眼,坐定后,仍旧隔着半敞的窗向外看去。
虽下着大雨,但码头上依旧人来人往。商船卸了一半的货堆在那里,正急急忙忙张罗着拿油布来遮盖。
更远处便看不真切了,鳞次栉比的屋舍与绣楼影影绰绰。
“话说回来,”元锳轻轻地扣了扣桌案,又问道,“你可想好了怎么寻你那晏郎?”
提起这事,云乔神情中透出些无奈来,捧起茶盏道:“入京之后先打听看看。他既已考中,便算是在衙门留了名,左不过就是费些功夫的事,总能寻着的。”
说完,又自顾自地磨了磨牙:“到时候再跟他算账。”
云乔爹娘去得早,这些年来自己渐渐将生意做起来,又寻了晏廷这么个夫婿,日子过得心满意足。
她没什么雄心壮志,也不强求夫婿飞黄腾达,桂花镇的闲散日子就挺好的。
年初晏廷进京赶考前,两人说得好好的——
若是高中,无论是留京城也好、到别处赴任也罢,云乔都陪着他;若是意外落榜了也无妨,只管回家来,想做什么都随他。
可实际上,晏廷只在放榜后托人捎回来一封家书。信上虽说了自己考中,但并没提名次,也没提今后的安排,只说是让云乔安心在家中等些时日,等尘埃落定后再来接她。
这信实在不像是晏廷的风格,要知道他这人行事向来稳妥周到,少有这样语焉不详的时候。
云乔将那信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明明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和口吻,但总觉得字里行间都透着怪异,乃至催生出不少杂七杂八的揣测。
她信得过晏廷的人品与自己的眼光,倒不至于怀疑他是像话本中的那样,高中之后要当薄情负心汉。
但夫妻两年的直觉告诉她,这事上,晏廷八成是有事瞒了她。
恰逢元锳从扬州回长安,顺道带了新的香料方子给她。云乔心念一动,加之还有旁的缘由,便随元锳一道往长安来了。
晌午雨势渐收,但仍淅淅沥沥着,并没放晴的意思。
“一直在这里空耗着也不是个事,”元锳掸了掸衣袖,同云乔商量道,“留吴叔他们在船上守着,雨停了再让人卸货,咱们先领着你妹子下船去,先四下逛逛也是好的。”
“好啊。”云乔立时应了下来,到内室去唤芊芊。
芊芊姓徐,是云乔姨母留下来的独女。
可偏徐家不做人,不知从何门道搭上了知府,竟想着让芊芊嫁过去给那个年纪能当她爹的知府大人当妾。
生母去得早,继母是促成此事的始作俑者,徐芊芊求救无门,最后只能趁着婆子们喝酒赌钱时,连夜逃到了临镇云乔这里来求救。
她一个没怎么出过门的闺阁弱质女子,一路走过来狼狈不堪,脚都磨得不成样子了,血迹斑斑,形容更是狼狈至极。
云乔得知了来龙去脉后,气了好一阵。
她很清楚徐家一贯的行事作风,哪怕再怎么看不上那曾经的姨夫,但芊芊终归是姓徐,她一个外姓想要插手怕是不易。等到徐家找上门来讨人时,未必能护得住。
恰逢元锳过来,云乔反复衡量之后,索性决定不同徐家撕扯,直接带着芊芊离了平城。
徐芊芊身体虚,上船之后犯晕,大半时间都在房中休息,没精打采的。直到随着云乔下了船,踩上结结实实的地面之后,终于算是好些了。
徐芊芊躲在云乔伞下,看了热闹的码头,望向那宽阔平坦的长街:“云姐,这就是长安啊……”
烟雨笼罩之下,一派繁花似锦气象。
云乔四下打量着,她虽早就听人提过京城的繁华与气派,但知道亲眼见着,方才体会到何谓“皇城”。
元锳生在长安,对这一切司空见惯,她不疾不徐地在前引路,同云乔她们讲着京城风物——
雨后天际隐约可见的山岳起伏,是浮云峰,其上有天下闻名的相国寺;城南的两座高楼叫做明月台,每年上元节时,帝后都会登明月台与民同乐;前边那雅致的铺面,是锦绣阁,高门女眷们的妆奁中,总要有几件她家的钗环首饰和胭脂水粉……
“这个我倒是早有耳闻。”云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锦绣阁的铺面,“也算是打过交道。”
元锳知晓其中的内情,心照不宣地笑了声,又引着她往另一条街去:“这个呢,是如意客栈,也叫状元及第楼。”
“因这里曾出过本朝三位状元,十来位榜眼、探花,故而进京赶考的举子宁愿多花些银钱也要居住于此,算是博个好彩头。”元锳扬了扬下巴,同云乔笑道,“咱们在此处用个午饭,你也好趁机打听打听夫婿的下落。”
云乔在檐下侧身收起油纸伞来,道了声谢。
她很清楚,晏廷是从不信这些的。他这个人向来喜清净、不爱凑热闹,非但不会来这状元及第楼,八成还会避着。
但晏廷并未在信上提过自己在京城居于何处,偌大的长安也无从下手,只能先死马当活马医。
坐定后,元锳轻车熟路地点了菜,云乔则先给了赏钱,而后向店小二打听起来。
这如意客栈的小二上道得很,一听人问起开春的科考,立时兴致勃勃道:“今科榜眼可是出在我们这里,喜报传来的那日,热闹得很……”
云乔耐着性子听他将自家夸了一番,附和了两句,方才讲明了自己的来意。
“您只管问,”小二打包票道,“只要是在我们这里住过的、上了皇榜的举子,我都一清二楚。”
云乔报上了晏廷的名字,虽知道不大可能,但看向店小二的目光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了些希冀。
她生了一副好相貌,是个毋庸置疑的美人。
雪肤乌发,唇若含丹,最出色还是当属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眼波盈盈,让人一见难忘。
店小二被她这目光看得愣了一瞬,到了嘴边的话磕绊了下,这才道:“这位晏公子,应当并不在我们客栈住。”
云乔眼睫微颤,因着早有预料,此时倒也说不上多失望,只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店小二挠了挠头,又说道:“兴许是我记岔了也说不准,您先用饭,我再帮您问问去。”
“那就有劳了。”云乔道了句谢,回过头对上徐芊芊忧心忡忡的目光,旋即笑道,“慢慢找就是,那么大一个人,还能丢了不成?实在不行,花点银钱打点一下官府,也不难问出下落来。”
“你就不必为这事忧心了,只管好好吃好好玩,权当是来京城散心的。”
徐芊芊往她身边挪了挪,轻声道:“我都听云姐的。”
云乔替她夹了一筷子菜,又偏过头去,同元锳聊起生意上的事宜。
檐下淅淅沥沥的雨声终于停了下来,天际放晴,三人用过饭后,唤了小二来结账。那小二先是利落地结清了账,而后望向云乔,欲言又止。
“怎么了?”云乔眉尖微挑,笑道,“不管是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店小二讪讪道:“我方才去问了旁人,又专程翻出先前掌柜让人眷写来的皇榜翻了翻……并没寻着那位晏公子的名字……”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晏廷不止是没在这客栈住过,甚至压根没有上过皇榜、没考中。
云乔愣在了那里。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不信。
她不信晏廷会在这样的大事上面诓自己。
他那家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考中了,又岂会有假?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意外落榜了,他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扯谎。
一旁的元锳皱了皱眉:“小哥,你莫不是看漏了?”
店小二也早有准备,将那装订好的册子递了过来:“若不然,您几位亲自看看?”
云乔咬了咬唇,果断接过册子来,坐定了,一页页翻看着。
这名册抄录得整整齐齐,特地用朱砂勾出了曾在这客栈住过的举子。
云乔从头翻到尾,竟当真没看到那再熟悉不过的名姓,脸色都白了三分,白皙纤细的手紧紧地攥着。
此事于她,犹如当头棒喝。
事实摆在面前,她想不明白为何晏廷会扯谎诓她,茫然无措后,随之而来的则是担忧——晏廷如今在何处?究竟发生了什么?
谁也没料到竟会如此,元锳与徐芊芊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寂静。
长街上却传来一阵马蹄声,似是有一众人打马而过。
“是那位新认祖归宗的五皇子,”门口的书生认了出来,语气中带了些微妙的不屑与些许艳羡,“啧,可真是威风啊。”
作者有话说:
许久不见。
隔了段时间再看这个故事,心境有些不太一样,所以决定重写开篇,换一个切入点来讲。故事主线不变,破镜不重圆不变。
万分感谢各位的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