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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后每个月十五,我保护你。”
裴徊光觉得自己的听力恐怕出了问题,他望着面前的沈茴,低低地笑起来,笑着笑着,渐渐低下头垂下眼,不再看她。
——太好笑了吧。
沈茴没有再立刻多说。她慢吞吞地在裴徊光身边的玉阶坐下来,然后吃力地去拧凤袍宽大的缎袖。
水声滴答,一滴一滴落在玉阶上。
沈茴小小声地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发酸的鼻子,继续吃力地去拧袖子上的雨水。
暖白的玉阶上,聚了一小汪水。
裴徊光终于再次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看着她费劲拧袖子的纤纤素手在微微地抖。
沈茴手上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厚皱的袖子怎么也拧不干。身上很冷,那雨水浇在她身上,直接浇进了她的骨头里。
拾星应该回去将汤药煮好了吧?盥室也当收拾好了吧?
沈茴疲惫地站起来,望着前方空荡荡的大殿。明天早上,她将带着齐煜来到这里,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
明天,也是不能放松歇息的一天。而且还要很早起来。眼下时辰也不早了,她回到浩穹楼之后,收拾准备之后,就要再来这里。
沈茴侧转过头,望向裴徊光,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沈茴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裴徊光视线下移,落在沈茴染着鲜红甲脂的手指头尖儿,说:“娘娘的手还是干干净净的好看些,以后不要染这些东西。”
他从龙椅里缓缓起身,将小臂递给沈茴,让她搭。一如,两个人刚刚接触的那段时日。
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沈茴将手心实实压在裴徊光的小臂上,拖着湿重的凤袍,一步一步往前走,穿过金碧辉煌的大殿。
“阿茴……”裴徊光忽然唤了她一声,声音很轻很轻。
沈茴转过头望向身侧的他,裴徊光目视前方,唇线抿着,好像刚刚只是沈茴的错觉,他什么也不曾说。
沈茴收回视线,望着前方盘龙卧云的鎏金重门,沉默地走了一会儿。
“徊光。”沈茴忽然开口,语气坚定,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这次换裴徊光侧首望向沈茴的侧脸,她目视前方,唇角轻轻勾着一点笑。
两个人终于走到厚重的殿门前,沈茴慢慢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裴徊光,安静地等待着。
外面隐隐还能听见羽林军的马蹄声,还有朝臣说话的声音。那些臣子还没有离开,有的拉着自己家的女眷询问之前殿内的情景,有的臣子三五个聚在一起低声相商。
隔着一道厚厚的殿门,外面能听清的、不能听清的声音越发显得杂乱。
“齐煜会被带离娘娘身边。”裴徊光面无表情地垂眼开口,不去看沈茴。
“好。”沈茴的回答一点犹豫都没有。
裴徊光有些意外,转眸望向她,望见沈茴噙着笑的明眸里一片温柔。沈茴踮起脚尖来,凑到裴徊光面前,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说:“劳烦掌印大人帮哀家推门?”
她的唇很凉,不是平日的温度。
裴徊光抬手推门,两扇门朝着两侧缓缓打开,沉重的殿门发出闷闷的声响来。
殿外的人不由自主抬眸望过来。
外面小声议论的臣子们总是不得不谈起裴徊光的态度,如今总算再次见到了裴徊光出现。
沈茴轻轻舒出一口气,将手搭在裴徊光的小臂上,缓步往前走。无视落在她与裴徊光两个人身上的目光,沈茴神色如常地朝凤辇走去。一直走到凤辇旁边才停下来,由着裴徊光扶着坐进凤辇里。
在所有人的审视下,沈茴刚坐下来,便转头望向裴徊光,开口:“掌印随哀家去一趟浩穹楼。”
她语调缓慢,吐字清晰,被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那些人的目光不停在沈茴和裴徊光两个人身上换来换去。明明不过片刻之间,却好似过了很久,裴徊光开口:“起驾。”
凤辇被抬起,朝着浩穹楼走去。裴徊光亦跟在凤辇之侧。
·
浩穹楼里的人都忙碌着,就连今日没去金露殿的灿珠也没闲着。她听小太监说沈茴淋了雨,也没等沈茴回来,已经先将驱寒的汤药熬好了。
沈茴的凤辇回到浩穹楼。沈茴缓缓探出手来,搭在裴徊光递来的小臂上,走下凤辇,由裴徊光扶着进楼。
刚刚走上二楼,裴徊光弯腰,直接将沈茴抱起来,快步往楼上走,一直将她抱进寝殿里。
灿珠将宫人都遣了,赶忙捧着驱寒药快步朝坐在美人榻上的沈茴走去,
沈茴视线落在灿珠行动不便的身体,蹙眉说:“你慢些走!”
灿珠没当回事,仍旧是迈着很快的步子,一边朝沈茴走过去,一边语速很快地说:“盥室都准备好了,热的夜宵也备好了。娘娘先喝一点驱寒的汤药。”
沈茴双手捧着药碗。汤药的热隔着瓷碗递到沈茴的手心,冷得不行的沈茴立刻舒服地“唔”了一声,立刻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裴徊光拿了件厚厚的外衣裹在沈茴的身上,只待她喝了药,立刻带她去盥室泡热水澡。
沈茴刚喝了几口驱寒汤药,停下来,对灿珠说:“再去端一碗来给掌印。”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她一眼。灿珠也愣了一下,才点头说好,转身往外走。
沈茴又叫住她,让她吩咐下面的小宫女多煮些驱寒汤药,给所有宫人都准备一碗。她还吩咐灿珠不要自己做,让下面的人去做。
等灿珠出去,裴徊光望着大口大口喝药的沈茴,说:“即使是十五,咱家也不会像娘娘这样娇贵。不喝。”
沈茴没说话,她抬手攥着裴徊光潮湿的衣襟,拉着他弯下腰来,然后她仰起脸去吻他,将口中含着的一大口驱寒药尽数送进裴徊光口中。
第一丝苦药入口,裴徊光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还没来得及将沈茴推开,沈茴反倒手心压着他的后颈,强硬地喂给他。
没多大的力气。可是,倒像是她使出的全部力气。
沈茴松开裴徊光,将手里那碗还剩了一点的汤药塞进裴徊光手里。她听见了沉月和平盛的声音,她坐直身体,提升让他们进来。
沉月怀里抱着一个小册子,知沈茴的身体扛不住,言简意赅地禀话:“都按照娘娘的吩咐将今日殿内所有人的反应记下了。”
沈茴点头,懒倦地吩咐:“派人盯着一切流言。格外盯着今日冲上去弑君的女眷们回家之后如何被家人对待。”
“都提前吩咐了。”沉月语气有些焦急,“娘娘宽心!”
平盛也不似往常多话,只说:“娘娘所料不错,的确有臣子想趁夜离开关凌。周将军已经提前守着城门,他们出不去。”
周将军,既周显道。贤贵妃的兄长,也是真正掌管羽林军的人。今日之所以是周显知带着羽林军进宫,正是因为周显道有更重要的事情。
裴徊光垂着眼睛,望着手里捧着的药碗,听着这两个人的禀话。
不管是朝中还是乡野,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很多事情都已是他提前知晓的,如今真的见到沈茴将一切从头到尾安排妥当,还是免不了心中生出些许微妙的感慨。
裴徊光舔了舔唇上苦涩的汤药残留,放下手中的瓷碗,也不等沉月和平盛退下去,直接抱起沈茴往盥室去。
沈茴也没在意沉月和平盛在这里,动作自然地勾着裴徊光的脖子,费力欠身望向平盛:“让民康去苏家送懿旨,明日早朝要见到苏翰采。”
裴徊光垂眸望向神色认真的沈茴,忽然忆起她刚进宫时哭得泪水涟涟的模样。他知她一直在成长,可她成长的速度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有那么一瞬间,裴徊光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想法——只要给沈茴足够的时间。兴许,将来不是他来选择要不要放弃,而是真的会败在她手中。
裴徊光抱着沈茴进到盥室,一边给她快速地脱去身上湿漉漉的凤袍,一边语气缓慢地说:“娘娘越来越出息了。”
沈茴有点站不稳。她勉强忍了忍,才学着裴徊光的腔调,慢悠悠地说:“见贤思齐、择善而从,跟在掌印身边这样久,自然学了不少东西。”
“啧。”裴徊光嗤笑,“娘娘说笑。咱家身上可没什么善来让娘娘从。”
“我总要长大才能保护我的徊光啊。”沈茴声音柔软下去,“更何况,掌印这样厉害的人放在心里,我也变得厉害了呢!”
裴徊光只当她又嘴甜撒娇,没怎么在意,蹲在她面前,去脱她的鞋袜。
沈茴垂下眼睛望着裴徊光,弯着眼睛温柔笑。
沈茴从很小的时候,认识她的人评价她时,总说她心善谦让。可只有沈茴自己知道,对待她想要的东西,她心里是多么贪心。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的盛世,是她一腔热血的心之所向。只是,这份心之所向,已不完全是为了让这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过得更好。
也是,为了裴徊光。
你走错的路,我们不回头,一起往前走,再开辟出一条新的正路来。
你放弃所有卫氏人对你复国的痴想。
那么,
我帮你复国。
沈茴一直可以正视自己的心。她知道她有多贪心,贪心到仿佛天方夜谭。
可,心之所向,不曾九死,哪敢悔。
裴徊光站起身来,捏了捏沈茴的屁股,又用手背轻轻抚过沈茴凉凉的身体,沉着眼睛说:“冷成这样了,还站在这里发呆,还不快些进水里。”
沈茴回过神来,她弯着眼睛对他笑,乖乖地点头,像个依恋他的小女子。她转身走向浴桶,踩着脚凳,刚要迈进去,忽然停下来。裴徊光身上也淋湿了,他不是说他每个月十五没有邪功在身会变得很虚弱吗?当真不会染风寒?
沈茴回头望着他,说:“一起泡泡好不好?”
话一出口,沈茴顿时后悔了。她赶忙亡羊补牢,有些局促地说:“我、我先去屏风后面拿衣服,你先进去……”
裴徊光瞥着她局促的样子,了然她顾虑他的感受,担忧他不愿意被她看着宽衣。
裴徊光没说话,沉默地望着她。
沈茴又懊恼地揉了揉浑浑噩噩的脑袋,沮丧地说:“这水对你太热了……”
裴徊光忽然叹了口气:“快进去。”
他用指腹压了压沈茴揪在一起的眉头,俯下身来凑到她耳边低声哄:“或者宝宝想和咱家一起入水也不是不行。”
他拉着沈茴的手,去解他的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