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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沈茴第一次见到大皇子。
她清晨醒来没多久,大皇子过来给她请安。
沈茴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孩子,五官面貌上没有多少皇帝的影子,安安静静的,不太爱说话,看上去还有些胆小。
沈茴赏了些礼物,再关怀叮嘱几句,那孩子就想离开。沈茴也没留人,让他离开了。
当初得知皇帝还有个长子忽然被寻回时,沈茴首先是质疑,她总觉得这孩子忽然出现有点蹊跷。她也询问过母亲,皇帝还未登基时那个外室的消息。可长姊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母亲,母亲一点都不知晓此事。沈茴再想从长姊身边的人入手。可是几年过去了,那些人都各自归乡。沈茴派人去探查,又因时日还短,派去的人一时之间尚未回来。
沈茴不是没有想过辅佐这个孩子登基。至少,他是个男儿身。不像齐煜自小女扮男装,到底埋了个凶险。
可到底是来路不明的孩子,背后必有指使之人,目的不纯。沈茴想过去询问表哥,可她总觉得表哥未必会与她说实话。更何况,与他相见也有诸多不便。
沉月从外面走进来,说道:“娘娘,陛下身边的小林子递消息过来。陛下最近两日有心回京。”
“回京?”沈茴讶然。
“是。”沉月点点头,“陛下没少抱怨行宫中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还念叨着几位京中皇宫里没有跟来的妃嫔们。”
沈茴被气笑了。
当初皇帝因担心惹怒巫兹引战事,急急忙忙地想要迁都,多少朝臣跪求阻扰,偏他一意孤行。皇室与朝臣走了近三个月才到关凌,如今在行宫中也没安顿多久。他是见巫兹不声不响,没起战事,又想回去了?
回京是早晚要回去的。只是折腾来一趟本就劳民伤财。现在就启程回去,再劳民伤财一番?
照着皇帝这折腾法,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库里的金山银山已经塞不下了呢。可事实上国库亏空,年年增税来补。
拾星带着两个宫女进来,笑盈盈地说:“娘娘,宫里送了早葡萄过来。没想到来了这边,可以在这么早的时节吃上葡萄呢。”
沉月打量着沈茴轻蹙的眉心,温声劝着:“娘娘尝尝看这早葡萄味道可好?”
沈茴这才将目光落在宫女捧着的葡萄上。
·
裴徊光回到府邸时,身上的一身雪衣被鲜血染透。甚至有些地方的血迹已经干了,衣料都变得硬邦邦的贴在身上,十分不适。
浓稠的血腥味道让裴徊光的脸色十分阴沉。
扫落叶的顺岁看见归来的裴徊光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握着扫把的手抖了抖。他很快反应过来,将扫把放在一旁,小跑着回去给裴徊光准备浴水。
顺岁在浴桶里灌满凉水,又跑去地下抱了些冰块上楼,将冰块一并放进浴桶里。
裴徊光脚步停下来,死气的眼眸转动,逐渐落在院中西南角栽种的荔枝。荔枝长出来一大截,碧绿碧绿的。
裴徊光望了一会儿,阴恻恻的眸中才渐渐染上那么一丁点的活人气息。
他步履缓慢地往楼上走,将手里的剑随手扔给迎上来的顺年。他迈进盥室里,顺岁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待裴徊光进来,顺岁悄声走出去。关门时,顺岁从逐渐关合的房门瞥了一眼掌印的背影。
他浑身沾满鲜血,一身煞气,仿佛从地狱里走出来。
门外,顺岁和顺年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立刻拿了帕子跪着去擦地面的血迹。裴徊光回来时,靴底印下的血迹,还有衣襟上滴落下来的鲜血。
两个人手脚麻利地将一切收拾妥当,缓缓松了口气。
“那是不是督主?”顺岁眯着眼睛望向远处。
顺年跟着望了一眼,点头道:“应当是。他昨儿个晚上到了关凌,今日是该来拜见掌印。”
顺岁瞬间有了个主意,快步朝伏鸦跑过去。
他觉得掌印今日脸色实在太可怕,纵使贴身伺候了一段时间,早该习惯,还是被裴徊光身上的阴森死气骇到了。他觉得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得想法子让掌印开心起来。显然,他觉得自己没这么大本事。
可是东厂督主伏鸦一定行!
他可记得伏鸦总是有很多新奇的杀人法子,能让掌印开怀大笑!
顺岁跟着伏鸦一起往这边走,一边走一边絮絮说着自己的想法。伏鸦听了之后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咱家最会帮掌印找乐子!”
“都督厉害!”顺岁竖起大拇指来。
伏鸦听了顺岁的话,又得知裴徊光在沐浴,他也没留下等着,反而是出去了一趟,抓了个名单上的人过来,打算帮掌印找点乐子。
裴徊光在盥室里呆了很久,中途唤顺岁上来换了四次水。他总觉得鲜血的味道还是没有洗净。最后他终于从冰冷的水中起身,水珠从他苍白的肌肤上滑落下来。长腿从浴桶里跨出来,他习惯性地走到铜镜前,对着铜镜擦拭身上的水渍。
铜镜中映出他的苍白。
裴徊光总觉得看得不清楚。他走近些,面无表情的脸几乎贴在铜镜上。他盯着铜镜中自己的眼睛,企图看出点人的生机。
他再退后一步,扔了手中擦身的棉巾,张开双臂。让自己的身体在铜镜中完全展露,凝视良久。
裴徊光穿上干净的衣裳,服帖地裹在身体上。
铜镜中的人,仿佛稍微有了点人样子。
他推开盥室的门,一脚迈出去,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回了盥室,站在洗手架旁,开始反反复复地洗手。
——用力地擦拭根本不存在的血迹。
一双玉白的长手被洗得发了红。
他这才走出盥室,去了书房。书房的长案上摆着一些雕玉的器具,他雕了一半的剃球安静地躺在木盒中。
裴徊光瞥了一眼香炉,长指挑开抽屉的搭锁,取出一包玫瑰香,慢悠悠地倒进香炉里。一时间,玫瑰的浓香从铜炉密密麻麻的镂空孔洞中飘出来,浓香扑鼻。
裴徊光冷眼抬起双手,烤烤手。让这一双寒冰一样没有温度的手,沾上点玫瑰的郁香。
一刻钟之后,裴徊光收了手,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小巧的刻刀,开始专心地雕钻。
顺岁叩门进来,说:“掌印,粥煮好了。吃一些再忙吧。”
裴徊光长指捏着细细的圆刻刀,小心翼翼地剐刻着手中玉球上的镂纹,将这一面的线条打磨圆润,才将其放下,面无表情地起身,往楼下去。
裴徊光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粥。他刚放下银箸,伏鸦抓着人回来了。
伏鸦瞧了一眼裴徊光几乎没吃几口的清粥,笑着说:“掌印,伏鸦最近研究出一种新鲜的玩法!”
裴徊光瞥他一眼,无所谓地颔首。
知他默许,伏鸦咧嘴一笑,让两个小太监将人带上来。
男人双脚都被绑着沉重的铁链,早就被吓坏了。两个小太监将他带上来,刚刚松了手。这男子竟也没过逃走,而是本能地跌坐在地,瑟瑟发抖。
伏鸦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小太监又将准备好的木架子搬进来,将这人摆成一个大字,绑在木架子上,再将他的上衣剥了。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救命……救命啊!谁能来救救我!”男人吓得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声音也跟着变了音,吐字都变得难以辨认。
伏鸦嫌他吵得难听,将一块帕子完全塞进他嘴里,让他连呜噜呜噜的声音都发得艰难。
伏鸦这才从小太监手中取来工具。
那是一个中空的铁球,铁条从中穿过,再固定在把手上,所以才能让这个铁球滚动起来。铁球十分不寻常,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倒刺,银光森森。
伏鸦阴森笑着,向掌印献宝。
他握着把手,将铁球贴在男人的胸膛上,就这么轻飘飘地一滚,立刻将男人的胸膛卷下血肉来,一大片血肉模糊。
男人尖利地喊叫。可惜他的嘴被堵上了,尖利的声音撞击在堵嘴的帕子上,发不出来,再咽回去。
伏鸦回头去看裴徊光的表情,却见掌印面无表情,似乎往日的痛快神色。伏鸦一愣,立刻又笑着说:“这还没完呢!掌印接着看!”
他向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个小太监立刻将瓶中的蜂蜜倒在铁球上。伏鸦笑着再次用铁球滚在男人身上,卷下了皮肉,也蹭上了蜂蜜。
小太监拿起另外一个瓶子,扯下塞子,将里面的蚂蚁倒在男人的肩上。蚂蚁闻到蜂蜜的香甜,一窝蜂爬过去,朝男人血肉模糊的胸膛爬去,钻进他的血肉中。
顺岁和顺年在一旁看得睁大了眼睛。
伏鸦很是骄傲。他转头再去看裴徊光,发现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恹恹神色,一点兴趣都没有。
伏鸦不由疑惑了。他很多虐杀的法子都是从掌印那里学来了。他虽不知那名单上的人都有什么来头,可他知道掌印每次虐杀名单上的人时,寒潭似的漆眸里会染上亮色,是带着快感愉悦的。
今日这是怎么了?
伏鸦不死心,试探着问:“掌印试试?”
裴徊光像才回过神来般,抬了抬眼,瞥向极度痛苦的男人。
这些年,他死气沉沉的人生里,好似只有报仇才能给他带来点令人愉悦的痛快。可是他望着面前鲜血淋淋的男人,心里已经体会不到那种带着疯甜的快感了。
没意思。
许是昨夜杀了太多的人?裴徊光已品不出快活,只剩了义务。
“给他个痛快罢。”裴徊光转首,望向窗外盛开的海棠。
伏鸦正琢磨着哪里不对劲,忽然发现坐在窗边的掌印笑了。伏鸦一愣,定睛再看,确定不是自己眼花。掌印真的笑了!不仅眉眼间露了笑,还怪异地有了那么一丝温柔。
“娘娘怀里抱着什么?”裴徊光望着院中朝这边走来的沈茴。
沈茴抬起头来,望向二楼窗口的裴徊光。阳光刺眼,她眯着眼睛笑:“宫里送了早葡萄,好甜的。带来给你吃。”
裴徊光视线下移,落在沈茴怀中。一小篮早葡萄,她怕颠了,里面垫着锦缎。又怕被晒坏了,篮子外面用一大块绸布裹着,紧紧抱在怀里。
裴徊光低笑,说:“娘娘说笑了。咱家这里怎么可能缺了这玩意儿。”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吃呀。”沈茴望着他笑,弯着眸。
暖阳下的她,好像发了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