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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鸠毒,以身为饵,糜愉之致,共赴黄泉。
这毒奇邪,是同归于尽的法子。沈茴并不意外俞湛的反应,她微笑着,继续解释:“深陷宫中,偏又这样的乱世。日后兴许会用得上,不过提前准备着。”
俞湛慢慢将脸上的震愕收起来,沉默地凝视着沈茴。
只是以备不时之需?俞湛不太相信沈茴的说辞。他总觉得她现在不用这毒兴许是真的,可她心里应当有了某个计划的轮廓。
俞湛重新坐下来,将搭枕从药匣里取出来,平静地说:“世间毒物千万,若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未必要这一味毒。”
沈茴眉眼间挂着浅浅的笑,并不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俞湛抬眼,重新望向坐在对面的沈茴挂着笑的眉眼,他心中已明了。
这世间坚强与柔软往往不能只看表面。他见多了她从小与病痛抗争的模样,知晓她温柔乖顺表面下的毅然。
他将叹气浅藏,颔首道:“臣会给娘娘准备。”
沈茴笑起来,这才将手腕放在搭枕上,说:“虽然你在太医院做事,可每日出处宫中也都会有搜查。所以俞太医还是要谨慎些,莫要给自己惹来麻烦。”
“娘娘宽心。这合欢鸠毒所需的材料并非罕见,不过是方子繁复些。臣大可在太医院中悄悄研炼。”俞湛说。
“那就太好了呀。”沈茴笑。
这合欢鸠毒的大名,略懂医毒之人都知。可研炼的过程极为麻烦,药方更是寻常人不得见,这十分难寻的一种毒。
偏偏,这合欢鸠毒是俞湛的外祖父研制出来的。
俞湛听着沈茴声音里噙着的那点浅浅的笑,却心里沉沉。待沉月在沈茴的腕上搭了帕子,他恭敬地探手诊脉。
静听她浅浅的脉搏。
俞湛愣了一下。
他抬眼望向含笑的沈茴,问出来:“娘娘最近觉得身体如何?”
“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沈茴想着今晨回来后的疲惫和困顿,可那是因为她昨晚一夜没有睡,不算什么特殊的状态。
可俞湛紧接着就问出来:“可安眠?”
沈茴弯着眼睛说:“这都被俞太医诊出来了吗?昨天晚上是贪玩了些,睡得很晚,起得也很迟。”
“娘娘身体与常人不同,要多注意休息。”俞湛斟酌了言语,“更是勿要忧虑,万望宽心。”
“我晓得的。毕竟是从小听着赵伯伯那句‘多笑多开心身体才好’长大的呢。”沈茴顿了顿,又问:“俞太医,我身体是又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还好。”他说。
还好?这用词倒是有些古怪。沈茴有些惊讶地望了他一眼。
俞湛垂眼收着药匣,一边收拾一边说:“一会儿给娘娘的药方再改两味药。”
“好。”沈茴点头。
她服用的药,时常会根据她身体的状况来调整。
俞湛又告诉沈茴一件事情:“这里离江南已不远。外公不日会来关凌。到时候让外公再给娘娘重新理一理药方。”
“赵伯伯要过来?那真是太好啦。”沈茴笑脸上顿时又浮现点不好意思,“我小时候太娇气,还凶过赵伯伯呢。”
忆起沈茴三四岁时一看见他外公就哭着喊“坏人”,俞湛的眉眼间也勾出了几分笑来。
俞湛到隔壁写完新的药方,又嘱咐了宫人几句,背着药匣下楼离开。他刚走出阁楼,远远看见裴徊光迈过院门,正侧着脸,跟浩穹楼里的小太监说话。
俞湛略一犹豫,换了条路,从侧门离开浩穹楼,避开了正面遇上裴徊光。
·
俞湛离开之后,沈茴起身回到了寝屋。昨夜到底折腾得伤了身,她身上的懒倦还没完全散去。倒也不困睡不着,她在窗下的软塌懒靠着。
窗户开了半扇,温暖的风轻轻吹进来,温柔吹拂在她的脸颊上,让她的几许发丝拂在雪色的面颊上。
她打量着窗台上的那瓶插花。百花怒放的时节,宫中不乏巧手的人摆弄出一瓶瓶精致的插花,摆放在各个角落。一眼望去颜色艳丽,且伴着清香,不由让人心旷神怡,心情大好。
“这红胆瓷瓶里的花是谁插摆的?”沈茴询问。
“是奴婢弄的。让娘娘看笑话了。”灿珠笑着说。
沈茴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望向灿珠。她视线下移,落在灿珠的肚子上。她不需要再隐瞒身孕,也就不再故意穿过分宽松的衣服。如今天气暖热,衣衫也单薄。她的肚子就很明显了。
沈茴赶忙说:“不是说过让你好好养身子吗?怎么忙起这些事情了?”
沈茴不仅免了灿珠平日里各种当值,还派了个十二三岁的伶俐小宫女到她身边照顾着。
灿珠大大咧咧地说:“娘娘,奴婢没那么娇贵。被免去夜里当值已经足够足够了。其他的事儿,奴婢还是能做的。就是……若是跟在娘娘身后出入,恐怕惹人眼给娘娘带来不方便。其他那些事情,奴婢都能做的!”
沈茴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到身边坐。
“我身边又不缺人,没有那么忙。若是真的闲不住,来与我说说话就好。”沈茴好奇地瞧着灿珠的肚子。她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可是又有点担心,怕碰坏了,蹙着眉把手收回来了。
她忍不住好奇:“会动吗?我记得我看过一个故事,里面提过几笔胎动。说小孩子会在母亲肚子里拳打脚踢?”
灿珠笑着说:“还早呢!偶尔会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家伙在动。可像娘娘说的那种,估摸着还得再等两个月呢。”
沈茴点点头。
平盛从外面进来。
“娘娘,出事了!铸王和锟王死了!”
沈茴讶然,立刻追问:“怎么死的?”
“说来也奇怪。两位王爷一向交好。咱们先前在宫中时,他们两位还常常同出同入。等咱们跟着皇帝来关凌,两位王爷本该各自回封地去。可不知两位爷产生了什么过节,竟是同时找了江湖上一等一的刺杀组织,向对方下手。铸王回封地的路上遇刺,当场毙命。而锟王受了重伤,慌忙逃往封地,深夜悄悄归家,竟是被他的儿子当成蛮贼,一剑穿了个窟窿!”
沈茴蹙眉听着平盛的禀话,细细琢磨着。
坐在另一边软椅里,跟着姐姐学做针线活的拾星把手里的针线活一扔,扒拉了一会儿手指头,说:“先帝一共有十九位皇子。嘶,就没一个好命长寿的。”
沉月瞪了她一眼。
“我说错了吗?”拾星向来在沈茴面前说话不避讳,她也知道屋里几个人都是可信之人,继续说下去:“皇帝得了那脏病,谁知道能活到什么事情。现在铸王和锟王也死了。算来算去,就只剩下一个玥王。玥王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听说不过吊着口气,说不定哪天就走了……”
沈茴听着拾星的话,不由想到了玥王。她自然不认识玥王。听说玥王的生母只是个不受宠的宫女,且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而他也从小体弱,从小不得看重。年少时离京去了封地养身,却一直不见康健,每年新岁各地进宫觐拜时,他也因病重不能入京。是以,朝间与乡野提到王侯时,往往会忘记这位小王爷。
大抵,同为从小病弱的人,沈茴生出几许感慨来,只希望这位病弱的小王爷能够一直在封地安分的养病,莫要参与到朝堂的争斗中。
沉月记得沈茴今晨回来时极差的脸色。她柔声询问:“娘娘要不要再小睡一会儿?”
“不用了。上午睡得很好了。”沈茴稍微坐正一些。她瞧着沉月和拾星都在做针线活,而自己没有事情做,心里难免虑起家人而心烦。所以她吩咐宫人去给她拿些书来。平盛询问拿什么书,沈茴也没什么想看的,不过是希望借助读书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也没点明什么书,让他随意拿几本过来就好。
瞧着沈茴要读书,身边的几个宫婢不想打扰她,都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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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狭窄,沉月和拾星并肩下楼。灿珠和平盛一起跟在后面。平盛笑嘻嘻地退后一步,打趣玩笑:“灿珠姐姐您先请,小的可不敢磕碰了。”
灿珠瞪他一眼,跟着笑起来。
她将手搭在腹部,眼中却浮现几许愁绪。明明一切很顺利,她也不知道最近几日为什么如此心焦。就像她原本打算今晨插摆的海棠,忽然被麻雀叼了一口,莫名让她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来。灿珠摇摇头,笑话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孕,竟变得敏感起来。
“啧啧,天大的喜事降临,咋还愁眉苦脸的啊。”平盛继续笑嘻嘻地打趣,“我知道了。王来明儿个就要回京。灿珠姐姐是舍不得了吧。”
“就你话多。”灿珠搪塞。
走在前面的拾星回过头来,笑着询问:“王来什么时候回京呀?”
“明天。”灿珠说。
拾星还想说什么,听见楼下裴徊光与内宦说话的声音,立刻噤了声,规矩地转过身去。
四个人快步走下去,在一侧恭敬垂首地候着,给裴徊光让开路。
“娘娘可还睡着?”裴徊光询问。
“娘娘醒来好些时候了,闲来无事正在屋里看书。”沉月恭敬禀话。
裴徊光握了握手中的折扇,往楼上去。
沈茴打发去拿书的宫人不认识几个字,随便拿了几本书,竟都是沈茴读过的。她懒懒靠在软塌上,随手拿了卷随手翻一翻。
裴徊光一进来,沈茴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
“娘娘在读什么书?”裴徊光走到沈茴身边,将手中的折扇放在小几上,顺势坐在她身边。
沈茴目光还落在书卷上,身子已软软靠过来,倚在他怀中。她没说话,让他自己看她手里的书卷。
“《离骚》?”裴徊光低笑了一声。
本就倒背如流的内容,沈茴还还是一字一句看下去。她再翻一页,随口问:“你去哪儿啦?”
顿了顿,似乎不想让他误会她追问他的行踪。她再添一句:“醒来你不在身边怪不习惯的。”
裴徊光侧首看她,将暖风吹乱的发丝一根一根从她脸颊捡起归拢。他慢悠悠地说:“闲来无事,送上门去让人骂一顿。”
沈茴转首打量了他一番,问:“那掌印被打了吗?”
“那倒没有。”
“哦……”沈茴拖长腔调,“怪可惜呢。”
“啧。咱家怎么觉得娘娘欠打了。”裴徊光将书卷从沈茴手中拿来,然后卷起来握在掌中,再慢悠悠地去挑她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