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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霆骑着马,踏进海棠林,远远看见了沈茴和裴徊光亲昵相拥在一起的身影。他继续前行,踩着一地的落英,朝沈茴走过去。俊朗的五官紧绷着,带着几分他于战场领兵时的严肃冷意。
从街市赶回家中,得知了发生的事情,沈霆立刻骑马追来。沈霆原本以为自己会发怒,可是当他望着越来越近的沈茴,竟然发现自己心里一片平静。
沈茴侧着脸,抿唇望着哥哥逐渐走近。她将搭在裴徊光腰间的手慢慢垂放下来,她从裴徊光禁锢如牢笼般的怀中走出来。然后,她挡在裴徊光身前,抬起脸望着马背上的哥哥,乖巧地喊他:“哥哥。”
沈霆坐在马背上,审视着主动挡在裴徊光面前的幺妹。他的目光落在沈茴沾着泪珠的眼角还有娇红的面靥。
好一会儿,沈霆才沉声开口:“蔻蔻,哥哥接下来的话不好听。你要他也在一边听着?”
沈茴目光闪烁,不假思索地拒绝:“不要!”
她朝沈霆走过去,离得近了,发现哥哥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沈茴心里顿时生出一丝尴尬来,她低下头,用手背蹭了蹭唇角。
沈霆移开了目光。他从马背上下来,将马缰缠在手腕上,牵着马,和沈茴朝一侧走去。沈茴回头望向裴徊光,他站在原地,正在望着她。沈茴抿抿唇,她收回视线,默默跟着沈霆往前走。
兄妹沉默地走了一段,沈茴主动小声开口:“哥哥……”
沈霆停下来。他望着远处山峦,叹了口气。他说:“本来今天晚上哥哥也会在家中等着你回来。可是河边街市出了人命,出去了。”
沈茴微怔,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忽然对她说这个。
“死的人是一个卖孔明灯的商贩,尸体在荒僻的小巷里找到。这人死于五脏六腑碎裂,在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被生生剥了人皮。在他的脚边摆着一个血淋淋的孔明灯,正是用他的人皮所做。”
沈茴惊愕地微微张着嘴。眼前浮现的恐怖画面让她脸色有些发白。
沈霆转过来,深深望着她。他问:“蔻蔻,你觉得是谁做的?”
沈茴茫然地望着哥哥,不解哥哥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拿这件命案来问她。她开始琢磨哥哥此时此刻说这件事情的目的。
不知怎么的,裴徊光手背上那几滴血,忽然浮现在眼前。紧接着,那个空了的卖孔明灯的摊位也闯进她的脑海,横木上晃动的孔明灯。还有那盏落地无人拾,代表希望的孔明灯。
沈茴神色慌张,惶惶向后退了一步。
沈霆死死盯着沈茴的眼睛,逼问:“蔻蔻,你喜欢他什么?”
沈茴紧紧抿起唇,不吭声,向后再退一步。
沈霆便朝她迈出一大步,再次逼问:“你的良知当真允许你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沈茴脸色煞白。
沈霆闭了下眼睛,努力克制一下自己的语气,尽量用温和的声音:“蔻蔻,不要被情爱中的甜蜜陪伴所蒙蔽。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扯开情爱华丽的外衣,暂且忘记那些心动。你看一看这个人的品质你是不是真的能接受。他卑劣又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最敬畏的生命,在他眼中不过草芥。”
沈霆继续咄咄相逼:
“如果他做的事情是你所不喜,你要阻止,还是装作不知道?”
“如果你拼尽全力追逐一生的梦想,被他嗤之以鼻。你要说服他,还是避而不谈孤独独行?”
“原则不同,永远努力避开互不关注?还是争吵与争斗?又或者互相妥协,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自己的原则,将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
卷着海棠雅香的风轻轻地吹,将沈茴的披风缓缓吹起。沈霆伸手,将沈茴身上被风吹到身后的披风整理好。
沈茴垂下眼睛,望着披风胸口的蝴蝶结。
他为她温柔系结扣的手,也曾沾满无数鲜血。
沈霆望着妹妹,心里压抑着疼痛。他的妹妹本来应该怀着少女心事,温柔笑着出嫁,慢慢长大,慢慢在被宠爱中尝得情爱滋味。
蔻蔻,哥哥怕,怕你年纪小走了歧途,困在情爱的欢愉里,忘了本我。
“蔻蔻,人与人是会互相影响的。难道你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变得对生死没了敬畏,对善恶没了分辨?”
沈茴的眼眸慢慢明亮起来。她望着沈霆,认真点头。她说:“哥哥说的对,人与人是会互相影响的。但是哥哥为什么笃定变的那个人是我?为什么不能是他开始对生死有了敬畏,对善恶有了抉择?”
沈霆微怔。他沉沉的目光望着沈茴。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说沈茴是那样天真。可偏偏,天真与无畏相伴,就成了生机盎然的乐观。
这就是她,不是吗?
沈霆怅然。
他本该知晓,他的幺妹一直都是这样,不管身处怎样的困境,即使飘摇于生死一线间,也永远怀着一颗乐观勇敢的心。
沈茴朝前迈出一步,伸出手来,攥住沈霆的袖子一角,轻轻摇了摇。她前一刻还明澈的眼眸,慢慢爬上了柔软。
“哥哥,我喜欢他。”她说。
沈茴声音软软的甜甜的,带着往日里闺中讨糖吃时的撒娇。又带着点少女初长成情丝裹缠的柔软。
呵,合着他说了这么多,最后只换来她这样一句话。沈霆板着脸盯着沈茴,声音沉沉:“有多喜欢啊?”
沈茴扁了扁唇角,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可以一辈子都不吃糖了。”
沈霆一下子笑出声来。
那是在沈茴很小的时候,她踩着小凳子在抽屉里偷糖吃,被沈霆发现了,训斥她要坏掉所有的牙。他板着脸训她:“怎么才能不吃糖?”
小小的她,将糖块攥在手心里,一双小手死死背在身后。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用最软糯的声音抗议:“怎么都不可以!”
沈霆的视线越过沈茴,望着远处正朝这边走过来的裴徊光。
兄妹两个在这边说话说了太久,裴徊光显然等得不耐烦了。
沈茴还没有听见裴徊光的脚步声,她仍攥着哥哥的袖子轻轻地摇晃,软软的声音里既是撒娇又是求助。
“哥哥你得帮我呀。父亲会不会拿拐杖打我的?母亲要是罚我怎么办?比起被母亲罚抄书,我更怕她哭……”沈茴吸了吸鼻子,“哥哥……”
裴徊光眯起眼睛,凝望着沈茴的背影,在她的声音里努力分辨她的情绪。
裴徊光逐渐走近,沈茴终于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她怔了怔,立马住了口,不吭声了。
沈霆长叹一声。
他重重地冷哼一声,盯着沈茴:“自己闯的祸自己负责。我来寻你前,母亲正哭着要见你。”
沈茴心里顿时搅在一起。她有心想说什么,可是知道裴徊光在身后,她将所有的焦虑和难过强压下去。她用寻常的语气开口:“嗯。我知道了。我这就跟哥哥回去见母亲。”
她努力用寻常的语气,来证明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她可以解决。
沈茴转过身,望向裴徊光。分明原本打算带他一同回沈家,可是沈茴现在又觉得不该这样莽撞。若现在带他回去,她竟猜不准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父亲和母亲会不会受到刺激,心里更加愤怒与伤心。她也不知道愤怒的父亲会对他说出怎样伤人的话。似乎,需要些时间调润。
于是,她望着裴徊光笑着说:“我要跟哥哥回家一趟,你先回家吧。”
裴徊光瞥着她,没说话。
三个人间一阵长久的沉默。
沈茴蹙着眉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朝裴徊光走过去。她拿出蓝白色调的小瓷盒,推开盖子。里面还剩下三颗莲子糖。
她拿出一颗莲子糖递给裴徊光。裴徊光望着她的眼睛,慢慢弯下腰,任由她将莲子糖送进他口中。
沈霆冷哼一声,转过头,不耐烦地说:“上马!”
“这就来!”沈茴将糖盒的盖子合上,转身朝哥哥快步走过去,扶着哥哥的手,踩着马镫,坐在马背上。沈霆紧接着翻身上马,手臂护过沈茴的腰侧去拉马缰,调转马头,回沈家。
沈茴努力转过头,望向站在后面的裴徊光。
沈霆很快将马转了方向,他的身体挡住了沈茴的视线,沈茴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裴徊光的身影,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更别说分辨出他脸上的情绪。
裴徊光站在大片大片的红色海棠林里,望着兄妹两个离开的背影。他慢慢将沈茴走前塞给他的莲子糖咬碎,让糖块的甜味一点一点在唇齿间蔓延开。在沈茴和沈霆已经走远看不见了,裴徊光才抬脚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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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是黑暗。
沈府堂厅里灯火通明。沈元宏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朝着远处张望着。沈夫人和儿媳坐在一起,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老太太也没睡,也在一旁坐着。她低着头,目光落在地面,无声轻叹着。
远远看见沈霆将沈茴带回来了,沈夫人和骆菀赶忙起身迎出去。沈元宏腮线紧绷,手掌用力握着拐杖,像是不认识了沈茴一样,仔细打量着她。
倒是萧家老太太仍旧坐在椅子里,没什么动作。
沈霆翻身下马,再小心翼翼将沈茴扶下来,他将马缰和马鞭递给家仆,目光落在沈茴踌躇的面颊上。
沈茴小声说:“哥,一会儿父亲要是打我,你帮着拦一拦……”
沈茴悄悄递给沈霆一块莲子糖。
沈霆被沈茴的贿赂气笑了,无语地说:“你自己吃吧!”
“阿茴!”沈夫人急急忙忙奔出来,心疼地拉着女儿。
沈茴露出乖巧的笑脸来,小声问:“姥姥还好不好?”
她看见父亲站在门口,并没有看见姥姥的身影,有点担心姥姥得知了裴徊光的身份,接受不了。
“你姥姥在屋里呢。”沈夫人哽咽地说。
沈茴点点头,跟着母亲进了屋。
沈元宏让几个下人都出去,下人退出去之前,将房门关上。
“阿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别怕,告诉娘啊。”沈夫人满眼忧虑,声音里是强压的哽咽。
沈茴急忙打量了一番姥姥,见姥姥低着头并没有看她。她将视线收回来,轻轻推开母亲拉着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两步,然后低着头跪下来,诚恳开口:“女儿不贞不贤,与他暗中勾缠多时。”
裴徊光旁若无人迈进沈家庭院。看见裴徊光的家仆,都被他禁了声。
他站在门外,望着沈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