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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沈茴纠结怎么给自己和裴徊光乔装一番,已不被旁人认出来,着实耽误了一阵子。以至于萧家老太太还是比沈茴先一步出了屋子。
“您当真只带着阿茴出去?旁人都不让跟着?母亲,您这样,咱们也不放心啊。”沈夫人皱着眉。
骆菀也在一旁附和地点头,温柔地说:“至少也要带一些家仆才稳妥呀。若实在不喜欢家仆跟着,让嘉延跟着也好呀。若是买了什么东西,还能让他帮忙提着。”
沈霆在一旁点头,跟着附和。
骆菀之所以提出让沈霆跟着,而不是让萧家送老太太过来的两位表兄弟跟去,是担心沈茴不大方便。
萧林和萧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知道自己同去恐怕有所不便,也跟着说让沈霆跟去照顾。
老太太有一瞬间的犹豫。可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她可答应了蔻蔻,要帮她保密的。怎么可能连这样的小事都说服不了这些人?
老太太板起脸来,冷声说道:“你们一个个的,有什么不放心的?阿茴从宫里出来,身边是带着人的。怎么着,你们是怀疑她身边的那两个内侍不顶事?”
沈元宏想了一下,他知道阿胖和阿瘦都是从东厂出来的,身手自然了得,保护祖女两个倒是也无妨。
“都说了,老太婆只想带着蔻蔻出去转一转!你们自己都在家里安生待着!”老太太皱起眉,脸上已经有几分不高兴了。
这下,旁人都不再劝了。倒也的确是被老太太说服了,他们心里想着沈茴身边的人应该是可靠的。
这边正说着,沈茴带着拾星脚步匆匆地赶过来。
老太太一眼看见沈茴,板着的脸立刻带着几分笑,她的目光又越过沈茴,在她身后搜寻了一番,没有看见想看见的身影,老太太有点失望。
“姥姥。”沈茴走过来,亲昵地挽起姥姥的手。
老太太又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兴许是年轻人有事情要忙呢。
她的小心肝声音甜甜的,直接甜到心口里。老太太不由重新笑起来,拍着沈茴的手,说:“都收拾好啦?你带着的人呢?”
“嗯嗯。马车都备好了。他们都在府外候着咱们了。”沈茴悄悄冲姥姥眨眨眼。
老太太顿时明白了。
“好好好!”她连说了三声,笑着和沈茴一起往外走。
沈家人跟着送了一段,直接送到大门外。一辆马车停在外面,阿胖和阿瘦坐在车厢前。见人出来,阿胖和阿瘦立刻跳下来,毕恭毕敬地候着。同时……也在硬着头皮接受沈家人的打量。
沈茴先扶着拾星的手登上马车,她从车厢的门缝往里望了一眼,见裴徊光垂目坐在车厢里。她迅速收回目光,朝姥姥伸手,将姥姥也扶上来。
沈茴只带了阿胖和阿瘦两个,没让拾星跟着。
其实,若是为了安危着想,阿胖和阿瘦也是不需要带的。带他们两个也是为了让家里人放心些。
“阿茴。”骆菀快步走过去。
沈茴掀开车窗的垂帘一角,诧异地望过去:“怎么啦,嫂子?”
骆菀将一个小盒子塞给她。
沈茴疑惑地望了一眼。熟悉的蓝白色的小瓷盒,还没打开,就知道里面装的是糖!
沈茴弯着眼睛冲骆菀笑起来,像极了得到糖豆豆的小孩子满足的笑靥。
“若是遇到卖糖的,别挑着颜色好看的就买。想吃什么糖对嫂子说就行。”骆菀说。
“好!”沈茴甜甜地笑,“嫂嫂做的什么糖都好吃!”
“去吧。”骆菀向后退回去。
沈茴将车窗前的垂帘放下来。坐在前面的阿胖粗沉的一声“驾”,拉车的两匹马奔跑起来。
沈家人和萧家两位公子站在院门口,望着马车逐渐走远。
沈夫人皱着眉,终于说出疑惑:“那两个人,一个瘦成麻杆似的,一个肥胖若个球。当真靠谱?”
这不仅是她的疑惑,也是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主主仆仆们,很多人心中的疑问。
“祖母,我听说过这两个人!他们是东厂调到姑姑身边做事的!本事很大哩!”沈鸣玉说。
“也是,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沈夫人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一家人转身回去了。
·
马车里,老太太拉着沈茴的手说话。两个人说的都是最寻常的家常,大多都是老太太询问,沈茴乖巧地回答。
沈茴一边与姥姥说话,一边将走前骆菀递给她的糖盒打开,拿出里面的莲子糖来吃。糖块入口,沈茴便知是嫂嫂今天刚做好的糖!
口中的莲子糖化尽了,沈茴又拿了一块莲子糖放进口中。
老太太轻咳了一声,冲沈茴使了个眼色,眼角的余光扫向坐在两个人对面的裴徊光。
沈茴与姥姥闲话家常时,裴徊光一直神色淡漠地坐在对面,好似在听两个人谈话,又好像什么也没听,事不关己,神游世外。
因是车里,他也没戴面具。黑色的面具被他随手放在一旁。
沈茴愣了一下,才推开小瓷盒的盖子,取出一块雪白的莲子糖,朝裴徊光递过去:“喏。好吃的。”
裴徊光抬抬眼,瞥过来。漠然的神色忽然染上几分温润和善。他将糖接过来放进口中,语气温缓:“很甜。”
老太太在沈茴的腿上拧了一把,待沈茴转过脸,她凑过去在沈茴耳边低声说:“这就对了!别连两块糖都舍不得。”
沈茴嘟嘟嘴,没说话,只是又拿了一块糖,慢吞吞地塞进嘴里。过了一会儿,她又偷偷抬起眼睛,望向坐在对面的裴徊光。没想到他正望着她。忽然对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了一瞬,沈茴飞快将目光移回来。
她推开小糖盒的盖子,又捏了一块糖来吃。
老太太瞧瞧这个看看那个,笑了。半晌,她心里倒是觉得有点遗憾,又无声轻叹了一道。
·
到了河边,这里果然热热闹闹。
因为举国守孝,这里的热闹也遮掩起来。比如飘满水面的河灯与飘在夜幕中的孔明灯都不是往年的红色,大部分换上了浅浅的黄色。出门玩闹的姑娘和孩童们,衣衫也都是素色。
沈茴倒是觉得,在火光的飘曳相伴下,这种黄色,更加温柔。
下了马车,沈茴戴上了面纱,裴徊光也不情不愿地将那黑色的面具戴上了。沈茴与姥姥手挽手往前走。裴徊光走在沈茴另一侧。阿瘦落后几步跟在后面。至于阿胖,他并没有跟过来,而是守在马车那儿。
“已经好些年没有出门瞧热闹了。”老太太感慨。
沈茴望着姥姥满头华发,心里一酸。她温柔笑着,说:“那以后蔻蔻多陪姥姥出来逛逛。”
老太太笑笑,没接话。她知道她的蔻蔻有这份心,可如今她已经是皇后了,陷在深宫里。连出门都十分不易,今日出来也要尽量遮掩,还哪有那么多以后一起出来闲逛的机会?
老太太年岁大了,走了没多久,就觉得累得慌。沈茴瞧出来了,扶着姥姥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歇歇。
河边有很多这样的石头,都是人为搬过来的,供人暂歇之用。
今夜热闹,处处都是人。沈茴挑选的这地方,因为路边高悬的灯笼照不到,有些暗,所以没什么人。
阿瘦见人在这里坐下暂歇,赶忙买了两个很大的花灯,摆在沈茴脚边,以供照明之用。
老太太看了一会儿远处热闹追逐的人群,有些感慨地说:“这些年百姓的日子不好过。也就能在一些节日时出门热闹热闹。”
沈茴顺着姥姥的目光望向远处,眉眼间慢慢浮现笑容。她说:“好日子会越来越多的。”
老太太却叹了口气。她想起今日临出门时,瞥见女婿一瘸一拐的身影,想起沈家不得善终的几个孩子。伤感忽然就涌上了心头,与伤感同时涌上来的情绪,还有怨愤。
她说:“这样的世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沈茴一怔,转头望向姥姥。她瞬间了然,姥姥定然是想起了两个姐姐还有二哥哥。
万家灯火,热闹一片,偏偏失去的人再也不能回来。
沈茴抿着唇,心里也有些伤感起来。可是她很快缓过来,去笑着拉姥姥的手,用软软的嗓子去喊“姥姥”,向姥姥撒撒娇,哄老人家开心。
“今上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老太太心头发酸,“怎么舍得逼你长姐从城墙上跳下去?人人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你长姐可是他原配的发妻啊!”
“姥姥,咱们不说这些……”沈茴宽慰。
“好,就算情势所迫,他怎么就黑心到把你二姐强抢进宫中日夜虐待!在大婚之日强进宫去,这是人的所作所为吗?他是个人吗!”
沈茴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劝。
老太太想起旧事,心里发苦。
“还有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裴徊光,更是个该杀千刀的东西!”
沈茴一怔,立刻抬起头望向裴徊光。
她和姥姥一起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而裴徊光却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望着河面上飘的河灯。
沈茴急忙说:“姥姥,人多眼杂,咱们在外面不说这些事情。”
老太太顺着沈茴的目光,望向裴徊光,说:“这里也没旁人,只你与我,还有小光。难道这些话当着小光不能说?”
裴徊光微怔,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望向老太太。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老东西在那些年里掐着他的脖子,用嘶哑的嗓子饱含期盼的那一声声:“小珖!小珖!”
紧接着,长兄、乳母、母亲、姐姐们带着笑的语气唤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隔了二十多年,在这一瞬间重新在他耳畔响起来。
他慢慢转过身,望着老太太,温声说道:“姥姥说的对,都对。”
“就是嘛!”老太太皱皱眉,“那死阉人就该被千刀万剐!”
裴徊光淡笑颔首,温声跟着重复:“是,那死阉人的确该千刀万剐。”
沈茴慢慢挺直脊背,身子有一点僵。她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沉静的眸子将复杂的情绪努力压着。
老太太骂过了,心里舒服了些。紧接着,她又叹了口气,说:“到底只是个臣。若今上不是骨子里的昏淫残暴,怎么可能让下面的臣有可趁之机?这天下人啊,怕被砍头,不敢大大方方地骂皇帝,反倒是拿一个阉人撒气。嗐,阉人嘛,平白就比人矮了一头……”
“姥姥别说了!”沈茴忽然大声打断姥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