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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核的涩苦和白肉的清甜混在一起,变成一种奇异的滋味。
沈茴抿着唇,她问:“掌印骗人的吧?”
裴徊光笑笑,又剥了一颗荔枝,喂给沈茴吃。荔枝白肉的甜汁粘在她的唇上一点,让她的浅红小口也变得晶莹起来。
他“嗯”一声,浑然不在意地说:“随口说的。”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沈茴嘴里含着颗荔枝,吐出的字也不甚清晰。问完,她才将裴徊光塞过来的荔枝咬了吃。
她正要吐出荔枝核儿,裴徊光的手掌递过来。
沈茴犹豫了一下,才硬着头皮将口中的荔枝核儿吐在裴徊光的掌心。
“不太记得了。等咱家回去翻翻史书,说不定哪本边角地方会记录。”裴徊光语气随意,没什么情绪。他修长的指捻起沈茴吐在掌心的荔枝核儿,放进口中,慢悠悠地嚼了吃。
沈茴怔怔望着他,连他这荒唐的举动都忽略了,反复想着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这话,几乎已经是对沈茴明示。
裴徊光瞧着她呆呆想事情的样子,觉得好看。他笑笑,用指背蹭蹭她的脸。让她脸颊上的滑软递在他的指上,又慢慢传过来。
裴徊光又吃了几颗荔枝便走了。
前前后后,只在这里停留了一刻钟多一点罢了。
裴徊光刚走,沈茴立刻喊来沉月,让她去寻前卫的史册。
“前卫?”沉月吓了一跳,脸上跟着白了几分,“娘娘,这可不好寻啊。”
沈茴也晓得不好寻。关于前卫的许多书册都已烧毁。她便说:“行宫中自是不可能有。你让平盛想法子在宫外打听打听,即便是民间先生编的野史也成的。”
沈茴交代完沉月,重新回到软塌上坐下。
她望着桌上的荔枝,走神了。
裴徊光唇角的笑总是浮现在她眼前。
片刻后,她复又拾起裴徊光来前,她在读的书——《焚英记》,那个花魁与书生的故事。
这本书,她在京城时的时候便在读,只差最后一点结局就要看完,皇帝下旨搬去关凌的行宫。宫人收拾东西的时候,按照沈茴交代带上这本书了。可惜还没等上船,沈茴就在夜里被裴徊光带走了,连换洗衣服都没带,自然也没带这本书。
辗转至今日,沈茴才能将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尾看完。
许久之后,灿珠悄声进来,见沈茴将书放下了,问她要不要沐浴换衣歇下。
沈茴望了一眼博古架的方向,说:“不。让灿珠过来,陪我出去。”
拾星自然懂她是要去见裴徊光。
沈茴本想让灿珠跟着,可是拾星说灿珠很早就睡了,好像不太舒服。沈茴点点头,嘱咐拾星明天请太医过来给灿珠瞧瞧身体。
“别忘了提灯,暗道可黑了。”沈茴说。
沈茴蹙蹙眉,还记得那种走在长长暗道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拾星也记得走在黑暗的暗道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带着回音的脚步声,那种感觉多可怕。是以,她不仅没忘了提灯,还一手一盏,提了两盏灯。
沈茴带着拾星打开博古架后暗道的门,沿着窄窄的楼梯下楼,直接走进一楼尽头的库房,从那里走进暗道。
一进了暗道,沈茴和拾星都愣住了。
夜明珠铺满地面,散发着温柔的浅蓝色的光。名贵的东海珍珠嵌在夜明珠之间的缝隙里。白玉贴满墙壁,又以琉璃为顶。
沈茴蹲下来,摸了摸嵌在地面的夜明珠和珍珠,辨出每一颗都价值不菲,没有一颗鱼目混珠。
好半晌,沈茴才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她提提裙,看着踩在脚下的夜明珠和珍珠,不忍心踩下去了。
用这样的夜明珠和珍珠铺路。这、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裴徊光不知道什么暴殄天物,只记得她怕黑。
·
裴徊光沿着暗道离开行宫后,却没有直接回家。
走出暗道,周围是一大片海棠林。他回头,眯着眼睛望着行宫的方向。
若非沈茴在那里,他并不想再踏入行宫。
纵使踏入,也选择从这暗道穿过,直接到沈茴的身边,陪她一会儿,再从地下的暗道离开,不太愿意踩在玱卿行宫的土地上。
他总觉得行宫的地面有擦不去的鲜血。那些血浸进青砖,又把下面的土壤染透。不管如何风吹雨打日晒又雪埋,都除不掉。
裴徊光胸口隐隐有了闷重的感觉。他皱皱眉,不再望向玱卿行宫,转身离开。不过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俞湛的家。
·
已经很晚了,俞湛并没有歇下。寝屋的灯没有亮。书房的灯亮着,窗户映出俞湛读书的身影。
裴徊光瞥了一眼窗上的人影,直接推开书房的门。
读书正专注的俞湛吓了一跳,他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裴徊光,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裴徊光为什么会忽然来这里,可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裴徊光扫了一眼俞湛手里的书,正是那本沈茴誊抄的《范路伤寒标注》。
“那本书和你的命,选一个送给咱家。”裴徊光慢悠悠地开口。
房门开着,夜里尚凉的风被他带进来。书房里明亮温暖,一门之隔却是一片黑暗。裴徊光站在门口,绯衣玉带,站在明与暗之间,冷眼睥睨。
仿若索命的邪魔。
这样的事情他干的多了。
——悄无声息地走到一个人身边,笑着取人性命,细品心中的痛快。
俞湛紧抿着唇,与裴徊光对视。
惧意?
应当是有的。满朝文武,不,这全天下的人遇到夜临的掌印大人,恐怕他不用开口,就没有人会不惧。
一瞬间,俞湛想起远在故土的外祖父,想起宫中沈茴还未去根的旧疾,想起来找他看病的那几个病人,想起他研了一半的方药。
俞湛朝裴徊光走过去,将《范路伤寒标注》递给他。
裴徊光似乎有点意外,垂眼望着这卷书,没有立刻接过来。他眼前不由浮现沈茴熬夜誊抄的样子。
他盯着这卷书,慢悠悠地说:“俞大夫就这样将它转送他人,难道不觉得对不起赠书人。”
裴徊光将《范路伤寒标注》接过来,指腹拨动书页,一页一页往后翻去。他倒是一个字没有看进去。
俞湛这样轻易将书交给他,这让裴徊光心里生出几分奇异的高兴。
“因为我是正常人。”俞湛说。
啧。也对,咱家不是正常人。
裴徊光瞥了他一眼,握着这卷书离开。
半晌,俞湛坐回书桌前。他静坐了许久,轻轻叹息一声,化进浓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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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裴徊光沿着凌河缓步而行。水声流动的声音在耳畔缓缓。裴徊光停下来,将那本沈茴誊抄的《范路伤寒标注》卷起握在掌中。
选择这条路,是想将它扔到凌河水中,让河水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冲刷掉,不留一点痕迹,乃至最后纸页也腐烂掉。
裴徊光翻开书页,瞧着书页上沈茴清隽的字迹。
啧,忽然有点不舍得扔了。
正常人有什么好?正常人这样轻易把你的心血送人了呢。
若是送他这疯子的,他宁愿选择不要这条命,也绝不准允别人碰一下她送的东西,多看一眼都不行!
月色下,裴徊光望着手中书卷上沈茴的字迹,诡异地露出些微笑意。
可是,这不是送给他的。
一瞬间,他又收了笑。
·
裴徊光回到家时,远远看见沈茴坐在院门前的石阶上。她双手托腮,低着头若有所思。月光落下来,在她的头顶照出一圈温柔的光影。
裴徊光愣了一下,下意识将手中的那卷书展开藏在了衣襟里。然后才缓步走过去,立在沈茴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着她。
“娘娘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回家呀。”沈茴嗡声说。
话音刚落,她小声打了个喷嚏。
裴徊光弯腰,握住沈茴的肩膀,将人拉起来,冷声说:“大半夜坐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
沈茴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裙摆,不吭声。
裴徊光压了压情绪,换上寻常一点的神态。他抬手,摸摸沈茴的脸,却摸到一把泪。裴徊光皱眉,捏着沈茴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巴掌大的小脸,泪水涟涟,不知道呆坐在这儿无声哭了有多久。
“哭什么?”裴徊光声音冷冰冰的。
沈茴挣开裴徊光的手,重新低下头,用手背胡乱蹭了蹭脸上的泪。她一边蹭,一边嗡声说:“我把《焚英记》看完了。掌印还记得那个故事吗?讲一个书生和花魁的故事。”
“记得。”裴徊光语气平淡,“花魁给书生跳舞的时候哪张嘴咬着花儿来着?”
沈茴脸上还泪津津的呢,闻言,抬起眼睛瞪了他一眼。
裴徊光笑笑,拉住沈茴的手腕,牵着她回家。
顺岁和拾星悄声跟上去。
裴徊光吩咐:“准备沐浴的热水,再烧一壶热茶。”
“是。”顺岁立刻去办。
拾星想了一下,也跟着顺岁去帮忙了。
裴徊光拉着沈茴上楼,一边走一边说:“故事的结局不好所以娘娘哭了?”
“花魁死了。”沈茴闷声说。
“这种故事都差不多。要么书生发达了抛起花魁,要么双双殉情。”裴徊光有些轻鄙,不想沈茴会因为一个俗套的故事哭成这样。
说着话,两人进了屋。
裴徊光让沈茴坐下,他拿了雪帕子,弯下腰,凑到沈茴面前,仔细去擦她的泪。
沈茴吸了吸鼻子,望着裴徊光:“哭也不全是因为那故事。”
裴徊光“嗯”了一声,态度有点敷衍。
沈茴噙着泪的眼眸乖乖地望着眼前的裴徊光,她说:“还因为……掌印不高兴。”
裴徊光为她擦泪的动作顿了顿。
四目相对。
“或许本就想哭,故事的结局是个引子,把眼泪勾出来了。”沈茴软软的声音有一点小小的委屈。
裴徊光眼睁睁看着沈茴的眼里再蓄起一汪泪,那汪泪越来越多,终于不堪于框,滚落下来。随着那滴泪的坠落,裴徊光的指尖颤了一下。
沈茴双手搭在腿上,两只娇娇的小手相互攥拨着手指头。说出来似乎有些难,她得酝酿酝酿。
可是望着裴徊光没有情绪的漆眸,沈茴很怕他并不给她酝酿的机会。
裴徊光直起身时,沈茴急忙拉住他的衣角,仰脸望着他,急急说:“以后我都听掌印的,用那些工具!”
如果,她以为的美人计,所有的亲密只能带给她一人欢愉,于他而言是一种折磨。
那么,不要再这样了。
再也不要了。
裴徊光垂着眼睛,沉默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