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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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茴眼睁睁看着裴徊光随着那倾翻的车厢一起,跃下悬崖,殷红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沈茴的心,忽地一紧,被攥着提起,悬在那里。

理智告诉她,裴徊光自然有把握才会跃下悬崖,天下人皆知他自幼修炼邪功,一身武艺可敌万军。他定然不会有事。

可沈茴望着裴徊光纵身一跃的地方,眼睛一眨不眨。

时间凝住,漫长无边际。

直到裴徊光的身影重新出现,沈茴松了口气,那颗悬起的心才又有了跳动。

沈茴后知后觉地扶住树枝,免得从树上跌下去。她朝下望去,只能看见风吹起她的裙摆。

这、这么高的吗?

再下一次风从身后吹来,将沈茴蓝色的裙摆吹成浪摆时,沈茴好似真的站在了海浪上,眼睛发晕,双腿一软,直接脚底一滑,摔下去。

裴徊光遥遥望着沈茴从树上摔下来,他左脚微微向一侧挪动,一股力道送过去。

树林里的枯叶忽地腾空而起,一边飞旋着相互凝聚,一边朝沈茴而去。

裴徊光离得那样远,沈茴已做好了摔下去的打算。身子悬空的时候,她甚至想着幸好这树不算太高。运气好些,只会摔疼而已。运气差些,摔断了胳膊腿儿。运气差到家了才会摔死……

沈茴心思千回百转,事实上不过瞬息间。

她料想的疼痛并没有来。

后背碰到东西,传来干草的味道,明显不是坚硬的地面。感受到下坠的速度在降落,沈茴懵懵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慢,沈茴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悬在半空。

是停半空吗?

那身下的东西又是什么?

沈茴侧过头,眼前出现几片枯叶,还有逐渐走近的裴徊光。沈茴怔怔望着一身殷红锦衣的裴徊光,一步步走近。

他手中握着那把折扇。

那把沈茴在路边摊随手买来的,连题字落画都没有的,空白折扇。

裴徊光挥了挥手,凝聚枯叶的力道刹那散去。聚集在一起的枯叶一瞬间落地。沈茴身子没了倚靠,再次失重朝下摔去。

然后摔进裴徊光的怀里。

沈茴下意识地攥着裴徊光的衣襟,近距离地望着他。她闻到他身上细微的玉檀气息。大抵是离开了沧青阁,没有那样多玉檀树相围,他身上玉檀的味道已经淡去很多。而此时,沈茴再一次清晰地闻到了玉檀的淡香。

沈茴望着裴徊光,裴徊光却没有在看她。

他侧首,微眯了眼,望着远处的树林,箭矢射来的方向。

沈茴压了压紧张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顺着裴徊光的目光望过去,分析眼下的情况。在马车经过这样狭窄的悬崖旁边的路上,射出这样密集的箭雨,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沈茴正这样想着,又一阵箭雨迎面而来,蝗虫过境般,密密麻麻。

“啊!”沈茴瞳仁缩了缩,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

裴徊光低头看了沈茴一眼,然后,沈茴听见裴徊光含着鄙夷地轻笑了一声。

枯叶平地起时,沈茴压下心里的惊颤,忍不住好奇地望过去,她心里甚至在想着难不过这些枯叶能像接住她一样,变成一道盾墙?

显然,沈茴想错了。

枯叶没有变成盾,而是成为最锋利的矛,迎面而上。每一片小小的枯叶都可以拦住急速射来的利箭。不,不仅是拦住。所有碰到枯叶的利箭,顷刻间化为了灰烬。

藏身在树林深处的刺客,无不惊出一身冷汗!

——说好的裴阉贼修炼邪功遭到反噬日日吐血呢!!!

沈茴呆呆看着这一幕。

她胳膊上一紧,臂弯里雪白的披帛被裴徊光扯了出来。裴徊光将扯出的披帛扔给沈茴,说:“把自己眼睛蒙上。”

沈茴深看了裴徊光一眼,默默接过披帛,听话地将自己的眼睛蒙住了。披帛是柔纱的雪纱,覆在眼上,沈茴眼前雾蒙蒙一片。

她什么都看不见,在一片雾色里,听见裴徊光的声音——

“狗东西,吓到咱家的小娇娇了。”

好半晌,沈茴才知道自己正是裴徊光口中所说的小娇娇。

裴徊光抱着沈茴,踩着厚厚的枯叶,一步步朝树林深处走去。他双手抱着沈茴,探在沈茴膝下的手里,还握着那支折扇。

箭雨断断续续射过来。然而没有一支箭可以近身,尽数在空中被折断。积攒了一秋又一冬的枯叶安静卧在地面。这些利箭甚至连枯叶都不曾碰触,就那样凭空折断。

躲在暗处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生出惧意。

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都会说裴徊光用长生不老丹哄了一代枭雄的大齐开国帝王。这些年,人们不怎么能见到裴徊光亲手杀人,便忽略了他真正能站在这个位置,正是以这可敌万军的邪功。

因为这世上,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也是因为裴徊光修炼邪功遭反噬的谣言四起,今日才会有人起了必杀之心。

“咱家不喜欢杀人。你们非要自己送上门来。”裴徊光握着折扇的手轻晃,指腹捻过扇子,将折扇展开,再慢条斯理地扇动折扇,温柔的风混着玉檀的淡香,对面手握暗器的人还来不及将暗器投放,身体里的每一寸骨头在同时粉粹。

裴徊光垂眼瞥了一眼手中的折扇。

啧,用她送的折扇来杀人,还挺有趣味的。

裴徊光继续往前走,所过之处,黑纱遮面的青衣人尽数倒下。

沈茴的软纱蓝裙温柔吹拂在他殷红的衣衫上,沈茴蒙着眼睛的雪色披帛一端轻垂,一端拂过他的肩。

在又经过一个黑纱遮面的青衣人时,这个人一口血吐出来,鲜红的血溅出一点在沈茴雪色的披帛上。

裴徊光皱了皱眉,漆色的眼底浮现浓重的嫌恶。

死都不能死得干净点?

废物。

裴徊光将沈茴溅了血滴的披帛扯了,随手一扬,雪色的软纱披帛随风轻扬,拂过树枝,又落过地,再扬起,最终再被风慢悠悠地吹下悬崖,抚过挂在悬崖下倒在横斜陡坡上的马车箱,再缓缓垂落。

悬崖之下,是一条小溪。冬日离去,春已到来,溪流破了冰,欢快地流淌着。雪白的披帛落在溪水中,被水中的石头绊住,终于止住了漂泊的脚步。溪水不停冲刷,将披帛一端染的血滴冲淡,又彻底消失不见,干净如初了。

在溪流的对面,躺着四具尸体,三男一女。正是前两日快马加鞭经过此处的万顺镖局中的人。他们押的这

趟镖,不仅酬金高,危险也高。

·

裴徊光抱着沈茴走了很远,远到树林里的那些尸体一起开始七窍出血时,腥臭的味道不会传过来。

裴徊光抬眼瞥瞥天上的乌云。他今日之所以会带沈茴坐马车,正是因为天气不好,也不知道要落雪还是落雨。

前方有一处老旧的破庙,裴徊光抱着沈茴进去,在那里等顺年和顺岁重新弄马车过来。

破庙从外面看又小又破烂,里面倒是干净正经,向来当地人还会时常来这里上香。

裴徊光把沈茴放下之后,饶有趣味地瞧着她,等着沈茴蹙着眉张嘴说话。他已经迫不及待听她讲大道理。

沈茴的确蹙着眉。她皱眉瞪着裴徊光,问:“跳下去做什么?”

裴徊光神色明显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先问这个。他直接将疑惑问出来:“娘娘难道不该指责咱家乱杀无辜?”

“是他们要杀咱们,怎么就乱杀无辜了?”沈茴一脸的莫名其妙。

裴徊光默了默,再开口:“可咱家记得娘娘曾说过犯了罪,自然要按律处理,旁人都没有替天行道的权利。”

沈茴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的确说过类似的话?

“可是……”沈茴琢磨了一下,“他们刺杀当朝皇后,按律当斩。你身为司礼监掌印,自然应该按照律法所写,就地正法。”

沈茴再琢磨了一下,又说:“若这条律法不对,可以商榷如何更该。如今这样写了,自然就可以这样做。”

好半晌,裴徊光吐出一句:“书呆子。”

沈茴回过神来了,她重新问:“不要绕开话题,为什么要跳下去?就一个破扇子!”

裴徊光在寺庙内慢悠悠地渡着步子,目光在寺庙内环视。

“问你话呢!”沈茴加重语气。

裴徊光背在身后的手捡起案桌上的一块石头,朝着自己握着折扇的手心,用力划去。

沈茴隐约意识到自己这样问,显得自己关心他?沈茴忽然目光躲闪,也不去看裴徊光,声音闷闷地辩解:“从这里到关凌还要那样久,本宫不会照顾自己,身上没钱,连路也不认识。若掌印当真摔死了,本宫可怎么办才好……”

沈茴声音慢慢低下去。明明起先是想告诉裴徊光,自己不是担心他的死活,她分明盼着这大奸宦摔死为民除害,她只是怕他死了,自己也没法活着走到关凌。可说着说着……沈茴莫名觉得这话说得不对劲,怎么好像好像他死了她也活不下去的样子……

是这样的,又不是这样的!

不是那个活不下去啊!

沈茴正纠结着怎么辩解,裴徊光将鲜血淋漓的手掌递到她面前。

他望着她,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沈茴呆了一瞬,才捧起他的手,眉心揪揪着。她檀口微张,想说什么,又咬了唇,将从心尖上沁出的心态,悄悄压回去。

重新出口的话,就变了。

她轻哼一声,抱怨:“取个扇子都能把手划成这个样子,掌印那邪功也没学完吧!”

裴徊光倒是点了头,似真似假地说:“那邪功一共十一重,咱家的确只学到第九重。”

沈茴在心里合计——那邪功练到第九重都这样厉害,若真是让他练到第十一重,还不反了天了?这人间都不够他折腾了。

沈茴来不及多想,低头找自己的帕子,想要给裴徊光擦血、包扎。

然而她身上并没有帕子,帕子落在马车里了。沈茴又想起自己柔软的披帛,一低头,才想起披帛也不在身边了。

沈茴蹲下来,用力去撕自己的裙摆。

裙摆柔软,料子却结实。沈茴用力地扯拽,拽得跑了丝,却没能如愿撕破。

裴徊光垂眼,目光落在沈茴的手上。娇娇的小手,因过分用力,关节微微发白。

沈茴一边继续用力撕,一边尴尬岔开话题:“不是说花朝节要带我去个好玩的地方?去哪?”

“逛窑子。”裴徊光蹲下来,帮沈茴把裙子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