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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徊光也没想到沈茴会这么早醒来。
他昨夜解了她腰间的系带,所为的,不过是早上醒来,看她又发现自己弄脏了床褥,红着眼睛懊恼的模样。
为此,他提前起身,来到了盥室,洗……
洗这脏玩意儿。
没办法,他知她从小病弱又娇养,别说这东西,恐怕她连自己洗脸的次数都少之又少。
就这样被沈茴撞见,裴徊光亦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似乎不太符合他奸诈阴戾只手遮天阴恻恻大齐第一奸宦的身份啊。
不过既然被她看见了,那就……
“娘娘要是能多做几个,咱家也就能少洗几个了。”裴徊光神色十分淡然。他将水中的月事带捞起来,放在旁边的空盆里,起身舀水。清水倒进盆中,溅起些水珠来。
沈茴向后退了一步。她低着头,望着裴徊光修长的手握着月事带,仔细将上面滴滴答答的水拧干。她几次想开口自己来,可是双唇好似黏在了一起,让她开不了口。
她默默站在一边,望着裴徊光将洗净的月事带拧干,悬挂在窗下的横绳上。窗户开着,凉风吹进来,悬挂在横绳上的两条月事带轻轻地晃着。
沈茴迅速收回目光,小声说:“那、那我去做早饭……”
说完,她落荒而逃般跑出盥室,往厨房去。
沈茴自然不会做饭。可是她想着,裴徊光何尝不是养尊处优的人?他的吃穿用度何尝不是身边内侍仔细准备妥帖?他都能一早起来给她洗、洗……洗那个东西,那她也应该做些什么才好。
到了厨房,沈茴惊讶地发现灶台下燃着火。锅里已经在煮着东西了,热气腾腾的热气从锅盖的边缘缝隙往外跑。
沈茴想看看锅里是什么东西,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找到灶台上的抹布。她将抹布折了折,即使只是用来防止烫手,沈茴也将这一方抹布折得方方正正,才隔得老远,将抹布扔到锅盖上。
如此,她才试探着伸手,隔着抹布,去掀锅盖。她动作小心翼翼地,站得离灶台很远,伸长了胳膊,生怕从锅盖四周缝隙流出来的热气烫了手。
锅里是寻常的白粥。
“娘娘要做什么?”裴徊光站在厨房门口。
沈茴吓了一跳,偏锅盖也重,手一抖,锅盖从手里落下来,她急急向后退,后肩撞到了架子。架子上悬挂的腊肉,被她撞得晃个不停。沈茴回头看见了,赶忙伸手扶了扶。然后,沈茴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想着……我也得做点什么。”
她急急又补充一句:“真正做点有用的,不跳什么艳舞……”
裴徊光迈进厨房,经过沈茴身边,拿了长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白粥,说:“糖。”
这是让她帮忙?
有事情可以做,让沈茴更安心些。她急忙应了一声“好”,快步走过去,在灶台贴墙那一侧的调料架子上翻找,将一个个松木调料盒的盖子翻开查看里面的调料。
沈茴端起一个装着白色细碎调料的广口罐,刚要递给裴徊光。忽想到什么,她用指腹沾了一点调料,放进口中尝了尝。
咸的!是盐!
好险……
沈茴赶忙将盐罐放回去,又翻找了一会儿,端起另一个同样装着白色碎末的调料罐,同样用指腹粘了一点尝一尝。
甜的,是糖。
沈茴这才将白糖递给裴徊光。
裴徊光看了一眼沈茴翘着的手指头,才接糖。
裴徊光没有再安排沈茴做什么事情,沈茴茫然站在厨房里,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对厨房实在是太陌生了。没有事情做,她不由将目光落在裴徊光的身上。
锅里的白粥还要再熬一会儿,裴徊光立在窗下的案板旁,正在切菜丝。红的、白的、绿的菜和瓜被他修长的指压着,另一只手握刀,将其尽数切成细丝。
落在案板上的切割声,哒哒哒哒,十分整齐。
沈茴走过去,瞧着案板上被切成毫发般细的菜丝瓜丝,夸赞:“没想到掌印的刀工这样好。都说熟能生巧,掌印以前竟是时常自己下厨吗?”
裴徊光开始切豆腐。软软的白豆腐在他的刀下,唰唰唰,被切割得薄如蝉翼。
他“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说:“没错,熟能生巧。咱家以前切人骨、切人皮切多了,刀工自然好。就像人身体不同部位的切割方法和力道不同,这切割不同食物的方法和力道也不同。”
沈茴本是弯着眼睛,心里怀着点崇拜的心情望着裴徊光。听了裴徊光这话,沈茴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
偏偏裴徊光说完之后,侧首望过来,看着她笑。他手里的动作切没停,依旧在慢条斯理地切豆腐,即使不用眼睛看着,他切出来的每一片豆腐,依旧薄如蝉翼。
哒哒哒,落刀声一下接着一下,不急不缓。
对着裴徊光的笑眸,沈茴尴尬地僵在那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
此时,隔壁的院落里正在说起昨天傍晚的事情。
昨天傍晚,松桃过来时,隔壁镖局的人都知道。他们没跟过来,但是都很好奇松桃能不能将人抢到手,一个个躲在院墙墙角偷听,将当时的情景偷听了个七七八八。偷听的那几个人再将事情在镖局内说一遍,镖局里已经传开了。
松桃丢了个大脸。
有人挖苦:“哈哈哈,让你动不动就抢男人,这下栽了吧?”
一个年轻的小伙笑嘻嘻接话:“抢男人不算什么,主要是松桃每次抢了男人都不负责到底,玩玩就将人甩了。老天看不过眼,这下跌跟头喽!”
松桃将手中的剑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气愤地说:“你们说够了没有啊!是,我松桃凭本事抢男人,腻了就甩。怎么了?凭什么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我就得从一而终?看不过眼,来干架啊!”
松梅坐在院墙角的小板凳上,一边嗑瓜子儿,一边小声嘀咕:“竟胡掰掰。男人三妻四妾,还知道把小妾养到底哩。男人抢别人媳妇儿也是要被骂的。一码是一码,胡扯什么哩……整日气势汹汹的,给自己冠个潇洒美名……”
松桃望过来:“松梅,你在那边嘀嘀咕咕什么呢?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
“好了!”赵三旺冷着脸。
院子里嬉闹地人都站了起来,脸上神色也恭敬几分。
赵三旺黑着脸,他望向松桃,问:“隔壁那个郎君是装的哑巴?”
“是啊。我亲耳听见他讲话了。”
赵三旺觉察出不寻常。他沉声说:“咱们这趟押的镖可是大单子。平平安安将镖压到关凌,赚的银子够
咱们吃一辈子了。”
院子里的人想起这笔胆子的酬金,脸上都有了喜色。
赵三旺看一眼隔壁院落的方向,再继续说:“以防万一,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咱们连夜离开容阳。”
他转身进了屋,一直走到自己睡觉的里屋,将墙壁上悬挂的一幅画扯下来,推开暗门。原来这间屋子里面还藏了一间狭小的密室。
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睡在密室的窄床上。
万顺镖局这次押的镖,不是什么重要财务,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当天晚上,万顺镖局的人押着镖,连夜离开了小院。就算是原本满心想着抢男人的松桃,也以大事为重,只是多看了一眼隔壁的院落,然后握紧手中的剑,跟着镖局的人一起悄声离开。
原本裴徊光打算第二天早上带着沈茴启程起来容阳,却因为沈茴忽至的月事,决定又多停留一日。
·
傍晚,沈茴已不觉得腹痛腰酸身无力,她坐在院中的长凳上,望着天际的晚霞。想着明天就要离开容阳,离开这简单的寻常小院,竟生出几分不舍的情绪来。
沈茴回头,从开着的窗户,望向站在屋里的裴徊光。
一刻钟之前,一只信鸽飞进小院,将密信送给裴徊光。沈茴还没来得及送来的信上写了什么东西,便眼睁睁看着裴徊光捏着信晃了晃,变戏法似的,信鸽送来的信便燃了,成了灰。
“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走?”沈茴问。
“上午。”
沈茴点点头,回过头来,重新仰起头来,望向满天的火烧云。过了一会儿,她又转过头望向屋里的裴徊光,问:“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还没等裴徊光回答,沈茴紧接着又问了一句:“明天早上吃什么?嗯……赶路的时候要准备的干粮可都准备了?”
裴徊光将写好的信塞进信鸽腿上的信筒里,将信鸽放飞,然后瞥向沈茴,道:“娘娘想出去转转,就直说。”
沈茴弯起眼睛来,冲他笑。
·
沈茴终于还是买了街边露天的包子、米粉、烤肉,还有糖葫芦。这些她之前觉得很不干净的东西。
寻常百姓都是这样吃的,那么她应该也可以吃,不会吃了生病才对。
“还要什么?”裴徊光瞥着身侧的沈茴,产生了质疑。身边这个样子的沈茴,还哪有半分养尊处优小皇后的模样。
“吃饱了。”虽然沈茴还想吃街角那家的烤鸭脖,可是她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沈茴听见了小孩子的哭声。
“真惨啊,老张老来得子,还是三生子,竟没有机会享福了。”
“唉。也不知道老张得罪了什么人。你们可没看见,老张死状太凄惨了。”
“可不是吗?都没敢让他的家人去看。听说尸体被切成一块一块的,太吓人了!”
“也可怜这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父亲……”
沈茴听着身边人的议论,望向前面经过的送葬队伍。走在三面的三个小男娃,伤心地哭着。他们一般高,长得也一模一样。
“我之前在客栈的时候,从窗口望向瞧街市的热闹,见过这三个小男孩。”沈茴说。
裴徊光敷衍似地“嗯”了一声,望着被人抬着往前走的棺木。
沈茴叹了口气,声音闷闷地说:“不知道谁那么坏……”
裴徊光这才抬抬眼,瞥向蹙着眉头的沈茴。
谁那么坏?
咱家啊。
裴徊光笑笑,口气随意:“该回去了。”
裴徊光把沈茴带回去,然后独自一人又出去了,因为在容阳还有一个名单上的人,等着他去取命。
裴徊光走了之后,沈茴坐在院中望着天边的红色一点点退下去,天色慢慢黑下去。她还是琢磨裴徊光去做什么。
凌乱的脚步声,将沈茴从思绪里拉了出来。
崔宝灵带着郡守府中的家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