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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徊光这样说着,心里却并不痛快。灭了巫兹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事,可裴徊光不愿大齐做出任何一件令人称赞的事情。
不过皇帝立刻让裴徊光心里的不痛快消散了。
皇帝急急说:“如果打起仗来,吃亏的还是黎民百姓啊!能不打还是不打吧?依、依朕看,还是应当避战!”
他小心翼翼地去看裴徊光的脸色,心虚地声音低下去:“要不,迁都吧?咱们往南边去避一避?他巫兹知道咱们大齐仁心避战,也许就不来攻打了呢?或、或者还要嫌路途迢迢,不愿一路追去南边……”
想要迎战的朝臣们因裴徊光的一个“灭了”,心情激动脸上露了笑。此时又因为听了皇帝的话,脸上的表情僵在那里。
有臣子迈出一步,急劝:“陛下,万万不……”
裴徊光打断那个臣子的话。他望着皇帝,认真称赞:“陛下圣明!”
“哈哈。”皇帝笑了两声。紧接着,他便发现整个大殿静悄悄的,他环顾满朝臣子,不由有点尴尬地收了笑。
裴徊光慢悠悠地拨弄着指上的黑玉戒,跟着轻笑了一声。
立刻有臣子跟着附和:“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
一声又一声,久久不歇。听着这样的夸赞声,皇帝重新笑起来,险些他自己都要信了自己的圣明。皇帝当然不愿意打仗。如果开始打仗了,需要用钱啊!他还想为美人们建宝楼啊!他已经知道裴徊光有意帮锦王,他这皇帝还不知道能当多久,那他当然要趁着还是皇帝的时候尽情享乐啊!
裴徊光含笑望着龙椅上的皇帝。他由衷认为挑了这个人当皇帝,实在是最明智的选择。很多时候,皇帝的昏庸残淫之举,裴徊光都甘拜下风。
沈茴给裴徊光送梅子糖不过借口,她是让平盛借着送糖的缘由,去打听早朝上的情况。平盛跑回昭月宫时,来感谢沈茴的几位宫妃正要离开。沈茴一直记得自缢的静贵妃,多多宽慰了许久,郑重让她们将性命放在第一位。
沈茴瞧着婉才人神色黯然,几位妃嫔告退时,她单独将婉才人留下来,拉着她说了许多话。
婉才人知道皇后娘娘用意,感激之余,悄悄劝告自己要坚强些,要不然对不起皇后娘娘的涉险与关切。可她总忍不住委屈。她望着面前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望着她的眸中没有轻鄙,只有关怀与心疼。婉才人忍不住红着眼睛说:“娘娘劝的都对,只是心里实在难受……”
“难受了就哭一哭。”
婉才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
沈茴等着婉才人无声哭了好一会儿,情绪平稳了些,亲自给她擦眼泪。
“受了委屈可以哭,却不要因为恶人的卑劣来惩罚自己,自残不会让恶人愧疚,反而成为恶人的帮凶。”沈茴顿了顿,“若实在难受,就把委屈化成反击的恨。”
婉才人怔怔望着沈茴,离开的时候还在琢磨沈茴最后说的话。她在拐角的地方呆立着,任冷风吹在身上。她心里有了个想法,转身去见往日交好的刘美人询问意见。
沈茴心里有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前几日才生出,这几日悄悄生了根冒出小芽芽。这计划听着凶险又疯狂,也是她以一人之力完不成的,所以她要集聚力量,将每一份看似弱小的力量凝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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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在外面的平盛等婉才人也离开,才进去回话,将早朝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禀给沈茴。
“他真这样说?”沈茴的眼睛亮起来。
“是啊!哎,掌印都答应出兵了,没想到陛下居然提议避战。奴打听了殿内伺候的宫人,听说当时文武百官那脸色可精彩了……”
平盛以为沈茴说的“他”是指皇帝,然而沈茴说的却是裴徊光。
沈茴恨不得现在就见到裴徊光。可裴徊光现在并不在沧青阁,沈茴转身走到窗下软塌盘膝坐下,一边拿起针线活继续给哥哥做大氅,一边喊拾星再给她倒了两杯果子酒。
拾星给她递去第三杯时,说:“娘娘,您都喝了半坛了。”
沈茴皱皱眉,才发觉自己这几日不知不觉饮了这样多果子酒。她将酒杯放下了。
“不喝啦?”拾星说,“听说俞太医年前不能进宫,我用银簪子试过了,没毒!”
一旁的沉月摇头:“哪有人会明目张胆下毒?你能试出什么来?不过还是应该让俞太医瞧瞧这果子酒和娘娘平日里喝的药是不是犯忌讳。可俞太医还没看过,娘娘就要把整坛子都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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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伤药效果很好。才一天而已,沈茴小腿上的擦痕都消得七七八八了,而且也不会再疼。只是她腰侧撞得那一下的确有点重,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
沈茴坐在窗下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等裴徊光来。可是到了亥时,他也没有过来。
沈茴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把盘着的腿放下去晃了晃,确定已彻底不疼了,带着灿珠往沧青阁去。
推开博古架时,沈茴望了一眼床头小几上,那个裴徊光昨天晚上带过来,至今没打开过的,方方正正的盒子。
她走过去,手指放在搭扣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开这个盒子,转身走进了暗道。
沧青阁一楼廊下,顺岁和顺年正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聊天。见到沈茴,他们两个赶紧起身行礼。
沈茴继续往前走。
“娘娘,掌印不在楼上。往寒潭去了。”顺岁又解释,“沧青阁西边有一汪潭水。掌印偶尔会去那里沐洗。”
沈茴望着西边,愣愣的。
……这个季节?寒潭水?洗澡?
顺年瞧着沈茴一直望着西边,便指了指,说道:“娘娘若是想过去,沿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就能看见,不远。”
“掌印带旁人了吗?”
“没有。”
沈茴想了想,就没让灿珠跟着,自己往寒潭去。顺年说的不错,那寒潭的确又近又好找,沈茴没走多久就听见水声。
大半个发白的月亮挂在天穹,洒下微凉的光,照亮寒潭水。
裴徊光合着眼,墨发铺伏在水面。沾着星月光影的水波映在他的脸上,缓缓流动,光怪陆离。
如妖似魅。
裴徊光睁开眼睛,所有潋滟的水波光影,尽数成了那双漆眸的陪衬,静谧匍匐下去。
“娘娘要来陪咱家共浴?”他拖着腔调。一惯微凉的声线也不知是不是沾了寒潭水,越发显得凉薄无情。
“不不不……”沈茴望着这方寒潭周边尚未消融的薄冰,连连摇头。她太了解自己的身体了,别说是钻进这寒潭里洗澡,就算只是浸了足,都要病一场。她怕裴徊光真要拉她下去,又认真辨一句:“这水太凉了!”
裴徊光重新闭上眼睛。
沈茴站在寒潭旁,默默望着水中的他。一阵风卷着寒潭的凉气轻轻吹来,吹起沈茴鸭卵青的裙角与胭脂红的披帛。她眯了眯眼,向后退了一步。
裴徊光再次睁开眼睛,瞥她一眼,然后转过身,朝另一侧潭边放着的衣服走去。湿漉漉的黑发贴在他泛着凉月光晕的皙白脊背上。水珠滴滴答答地滚落下去,沿着修长的腿,慢慢滴落。
沈茴赶忙低下头去,不敢再乱看。
在沈茴的意识里,武将都是身强体壮之人,而且因为练武,皮肤黝黑或健康的麦色。偏裴徊光不是这样,他身量极高,却不是哥哥那样浑身硬邦邦的。他皮肤也过分的白,宫中诸多注重保养的妃嫔也没有他那样肤白。
偏这样一个人武艺精湛到世人皆知。沈茴蹙蹙眉。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裴徊光练武,忍不住去猜这阉人练的恐怕是邪功。
裴徊光身上披了件宽松的红袍,又在外面用一件月白的棉氅裹着,走到沈茴身边,瞥着她:“娘娘又在瞎琢磨什么?”
沈茴抬眼看他。
裴徊光显然连身上的水渍都没擦过,就随意裹了衣衫。外面的棉氅尚好,里面的红袍却湿着贴在身上。湿发也没擦过,不断有水珠滴落,甚至一缕湿发贴在他的脸颊。
沈茴环顾四周,去拉裴徊光的手,拉着他一旁走了几步。然后她踩上半截枯树桩,终于比裴徊光高了。然后她扯下臂弯里胭脂红的披帛,给裴徊光擦湿漉漉的头发。她想幸好今日戴的披帛不是绸缎料子,而是柔软的棉纱质地。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着她,问:“娘娘又献什么殷勤?”
“本宫听说掌印有意要灭了巫兹。”沈茴手上的动作没停。
裴徊光不急不缓地说:“那要让娘娘失望了,陛下已下了旨意,年后迁都避战。”
沈茴毫不犹豫地说:“他怎么说不重要。还是掌印的想法更重要。”
裴徊光沉默地看着沈茴又给他擦了一会儿头发,才说:“娘娘别擦了,咱家回去还要冲洗一遍。”
他喜欢寒潭水的凉,却觉得这里的水不洁,每次在这里泡过回去都要再仔细冲洗一次。
沈茴一愣,望向裴徊光。他怎么不早说?
裴徊光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他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有沈茴跟过来的脚步声,不由诧异地回头望去。
沈茴低着头,一手抱着揉成一团的披帛,一手提裙,繁厚的裙摆下露出试探着去踩地面的小脚。她试探了两下,终于鼓足勇气往下跳,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树墩上。
裴徊光不由轻笑了两声。
沈茴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裙子,端端庄庄地站起身往前走,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偏偏她走到裴徊光身侧的时候,被一个小石块绊了小脚,踉跄了一下才重新站稳。
飘动的云缓缓遮了月亮,光线暗下去,沈茴不太能看清夜路。
裴徊光略欠身,将小臂递给她,让她扶。
隔着棉氅,沈茴手心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湿凉。
回去之后,顺岁和顺年早已给裴徊光准备好重新冲洗的温水。沈茴站在门口,没跟进去。
一道屏风相隔。
裴徊光解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随手一扔,也没进水里,反而饶有趣味地望向角落里的高镜。
他站在铜镜前,欣赏着自己的残缺。
“送娘娘的东西,尺寸可合宜?”裴徊光问。
沈茴望着裴徊光映在屏风上的身影,茫然问:“什么东西?”
“盒子里的角先生啊。”裴徊光慢悠悠地说,“咱家量了量,那尺寸应该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