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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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徊光再颔首,转身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有什么好笑的。

沈茴望着裴徊光背影,闷闷地瞪了他一眼。她从小糖瓶里又倒出一粒糖放进嘴里来吃,然后将小瓶子收好,转身去见皇帝。

得了宫人的禀,知道皇帝在偏殿,沈茴不由皱了皱眉。

沈茴上次来皇帝偏殿的记忆实在是不怎么好,她硬着头皮往偏殿去,离得近了,还没等进去呢,她竟然又开始犯恶心了。

尤其是她还隐隐听见了偏殿内传来的女子娇笑声。

“谁在皇帝那里?”沈茴警惕询问。她甚至已经打了退堂鼓。

“是静贵妃和丽妃两位娘娘。”小太监细着嗓子禀告。

可沈茴听着偏殿里女子的声音显然不是静贵妃或丽妃,而且也不止一两个女声。沈茴等着宫人进去禀了,才硬着头皮进去。

偏殿内盈着一股浓郁的香气。

女子身上都会擦些香粉,每个人的喜好不同擦着不同的香粉,如今各种香粉的气味混在一起,越发浓郁,味道也变得不算好闻了。

皇帝又在看美人舞。静贵妃和丽妃一左一右坐在皇帝身边相陪。起舞的美人衣料轻薄,满目旖色。沈茴扫了一眼,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这跳舞的美人竟不全是舞姬,还有宫中的妃嫔。

沈茴收回视线,规矩地屈膝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是皇后啊。过来坐。”皇帝招了招手,那双眼睛还挂在舞姬身上。

丽妃赶忙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开。

沈茴谨慎坐下,尽量离皇帝远些。她等着皇帝举杯让静贵妃倒酒的时候,开口:“昨日见了小殿下,臣妾很是喜欢。可怜姐姐去的早,留下小殿下一个人。臣妾听闻宫中尚未有哪位娘娘养着小殿下,所以今日斗胆过来请示,想亲自抚养小殿下。”

皇帝忽然就皱了眉。

沈茴提到齐煜,让皇帝想起了沈菩。很久没人在他面前提过沈菩了,他也很久没想起过那个女人了。

沈菩可真是美啊。

皇帝第一眼见到沈菩的时候,就动了心,非要得到她不可。就算她已经和旁的男子拜了堂,他也不介意,在新婚夫妇洞房花烛时,将人抢进了宫中。

只要沈菩肯对他笑一笑,他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给她。他才不管什么已嫁之身,直接将凤印捧给她。

那个女人,长着一张嫦娥面,顾盼生辉柔情似水,可性子怎么就那么烈呢?

连装出来的奉承都没有!

他已经是皇帝了,为什么这个女人这么不懂事?

沈菩的长姐,他的发妻沈荼也是烈性子的。不仅性子烈,还凶。那时候他还不是皇帝,遵了先帝赐婚旨意成了婚,整日给沈荼当孙子。

他娶沈菩的时候,他分明已经不是那个人人可欺的皇子了,这个沈菩怎地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拿火烧她的脸。其实只是吓吓她,哪忍心烧毁那样漂亮的一张脸蛋?只要她服个软对他笑一笑,他不仅不烧她,还要抱在怀里疼她宠她。可是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宁肯毁了那张脸,也不曾对他笑过!

皇帝忽然大怒摔了手中的酒杯。

起舞的美人们吓了一跳,立刻俯首跪地。

沈茴心里“咯噔”一声,也吓了一跳。她想和静贵妃和丽妃一样起身跪下,皇帝却先一步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沈茴脊背紧绷。

皇帝忽然又笑了,说:“皇后这脸比你姐姐还好看些,也比你姐姐懂事。”

他瞧着沈茴这张脸,身体里开始窜火。

沈茴脸色微微泛白。宽大的衣袖遮了她攥紧的手。只有用力攥紧,她才能压住胸腔里的恨意。她越是靠近皇帝,那份恐惧反倒减弱,恨意却越来越多。

皇帝忽然想到裴徊光的话,努力克制了一下,他松了手,示意静贵妃给他倒酒。

静贵妃有些晃神,她目光复杂地看了沈茴一眼,才给皇帝倒酒。

一盏酒下腹,皇帝舒服地向后仰,又长臂一身,将静贵妃搂进怀里,点着静贵妃的鼻子,夸赞:“月莲真是朕的知心人。”

江月莲奉承地笑起来。

“哈哈哈。”皇帝笑得开心,去看沈茴,“若不是月莲总是在朕面前夸赞皇后长得跟天仙似的,朕就错过皇后了!”

那些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知道了答案。

沈茴本来不懂她一直住在遥远的江南,皇帝为什么会忽然降下圣旨,点了千里迢迢的她进京做这皇后。

原来竟是江月莲。

因为江月莲自己不能嫁给萧牧,所以也不想她嫁给萧牧吗?

沈茴抬起眼睛,望向江月莲。

江月莲心头一紧,继而一松,坦然地回望沈茴。事情是她做的,如今被揭穿了,她心里反倒轻松了。是的,是她做的。是她总在皇帝面前提起沈茴的美貌,说整个江南找不到比沈茴更好看的妙人,说没有哪个男人见了沈茴会不动心,说六宫粉黛皆不敌她半分。她还说沈茴长得像她姐姐,她还说沈茴崇拜皇帝……

她回望沈茴,想从她脸上看见她的愤恨、失态。可是,她却看见沈茴慢慢翘起唇角。

江月莲怔住。

“那可要多谢静贵妃了。若不是静贵妃,本宫可没这个机会见到皇上。”沈茴憨憨地笑,“皇上可要好好夸夸她才行呢。”

皇帝哈哈大笑,连说:“那是自然。月莲可是朕的心头肉!”

他看向江月莲。

江月莲容貌亦是不俗,皇帝瞧着江月莲的脸,刚被压下去的邪火又窜了起来。他竟是直接低下头,去亲吻江月莲。

江月莲脸上勉强挂着笑,憋下难堪。到底是规矩长大的名门嫡女,皇帝大庭广众之下的荒唐,是她不能接受的。可她又偏偏无法反抗,甚至还要赔着笑脸。

沈茴已经起身,弯着眼睛说:“那臣妾现在就去接小殿下。”

皇帝摆摆手,连头都没抬。那双手已对江月莲不规矩起来。

沈茴出了元龙殿,走了没多久,用帕子用力擦了擦自己的下巴,然后踩着积雪走上假山上的望月亭。

沉月怕她冷,开口:“娘娘不回去吗?”

“看看雪景呀。”沈茴笑笑,攥紧手中的袖炉。

不到半个时辰,江月莲脸色难看地从元龙殿出来,她闷头疾步往回走,撞见从望月亭下来的沈茴。

江月莲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微微偏过脸。

她的左脸和左侧脖子有大片啃咬的痕迹。她自然不愿意旁人看见。

沈茴将手里的袖炉递给沉月,解下身上的斗篷,亲自给江月莲穿上,垫着脚把兜帽给她戴上。

江月莲皱着眉,望着沈茴的目光有抵触,也有敌意。她冷笑了一声:“娘娘什么意思?故意等在这里看笑话的吗?”

“我好心将斗篷送你遮脸,你怎么好赖不知?”沈茴揪起眉头来。

江月莲怀疑地瞪着她。

“你瞪什么?”沈茴轻哼了一声,“如今都到了宫里,谁也嫁不了牧哥哥了,安生些不好吗?同为可怜人,谁也别再使绊子了不行吗?”

江月莲几乎要被沈茴气笑了。都说沈家将小女儿养的娇憨纯稚,没想到竟如此天真!

“算了。你这样的人交不了心,处不来!”沈茴转身就走。

江月莲看着沈茴的背影,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她这种人的确交不了心处不来,可小皇后至于当面说出来吗?有够傻的!

沈茴又走了一段,拾星忍不住嘀咕:“娘娘您就是太心善了。”

沉月看了沈茴一眼,收回视线沉思起来。

沈茴垂着眼睛,望着手中的袖炉有些走神。

沈家烈性人太多了,所以都没有善终。她就算做小人,也不去做那烈性人了。她可得好好活着,要不然,谁给哥哥姐姐们报仇呢?

沈茴如此对江月莲可不仅仅因为心善。

还因为,

江月莲有一个位及右丞的爹。

若哥哥姐姐知她如今满心筹谋与算计,恐怕要失望。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呀。沈茴笑了笑,等到了阴曹地府见到哥哥姐姐了,她再扮回那个天真的幺妹。

“让你偷懒!看咱家不打死你!”

远处传来宦人尖细的声音。

沈茴转头,看见不远处,一个太监正用鞭子抽打春福。春福是从永凤宫撵出去的。这种犯了错被撵出去的宫婢,当真是人人可欺。

沈茴走过去,两个人赶忙跪下行礼。沈茴居高临下地瞥着春福,开口:“明日起,去文嫔宫中当差吧。”

春福愣了半天,才对着沈茴远去的背影千恩万谢。

每一份微小的力量都值得被捡起,再慢慢握紧。

沈茴偏过头问阿夏:“阿夏听着像小名儿,是你以前主子起的?”

“奴婢姓夏,本名叫灿珠。和刚进宫侍奉的主子的名字犯了忌讳,主子说等她想想再赐个名儿,贵人事多给忘了。”

“灿珠挺好听的,日后就用本名吧。”沈茴笑得甜美纯稚。

其实,沈茴知道阿夏的本名。

她还知道,阿夏是罪臣之女。

·

沈茴赶到齐煜住的华辰宫时,御前的蒋公公正蹲在齐煜面前与他说话。后日是齐煜的生辰,就算他再不受皇帝喜爱,也是如今宫中唯一的皇子,这生辰宴是不能马虎的。蒋公公正在询问他的意见。

齐煜远远看见沈茴过来。他早已知道他是要搬到沈茴那边的,他身边的嬷嬷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他双手在蒋公公胸前用力一推,烦躁地说:“你去问她去,都去问她去!别烦本宫!”

说完,他转身就跑。

蒋公公年岁大了,又是蹲着,被齐煜这么一推,直接跌坐在地。他“哎呦”了一声,赶紧爬起来给沈茴行礼问安。

沈茴让他平身,说:“下午去一趟永凤宫,与本宫具体说说宴席的事情。”

“是。”蒋公公领令。

沈茴并不想齐煜的生辰宴马虎了,对此还是有些重视的。

她说完就继续往前走,去寻齐煜。她看着齐煜绕过长廊,跑到后院去了,也不用宫人去“请”人,自己去寻他。

她看着齐煜跑进书房,无奈地加快了脚步,跟过去,去推书房的门:“煜……”

沈茴迈步的动作僵在了那里,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内。

裴徊光坐在圈椅里。

齐煜站在他面前,去拉他的衣襟:“糖呢,我的糖呢?”

裴徊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有意无意地揉捏着他细细的脖子。齐煜的脖子那样细,好像裴徊光稍微用力,就能扭断。

裴徊光转过头来,将目光落在沈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