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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茴琢磨着,阿夏和裴徊光身边的人是旧识,那的确是顶好的人选了,再次谢了文鹤。
文鹤哪里敢接她的谢。文鹤也有几分舍不得。宫里不是个太平地方,她又完全没有根基,这几年能平安度日,也是没少从阿夏这里得了方便。
不过,她现在手里能用的人还有旁人。比起自己,刚入宫的沈茴更需要身边有一个像阿夏这样的人。
刘嬷嬷到了,文鹤便起身告退了。
大概是因为亲眼见过了,沈茴如今对刘嬷嬷满口艳词的课反倒没那么抵触。只是她望着书卷中的淫词艳语,心想文人墨客本事可真大,明明那么恶心的一件事儿,能用文字描述地那么美妙似神仙。
文人的笔,骗人的鬼。
她按照刘嬷嬷的教导,软着嗓子去念书上的艳语,心里却一个劲儿嘟囔:呸,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刘嬷嬷打量着沈茴清亮的眸子,有点懵。之前上课小皇后双颊绯红扭扭捏捏的,今儿个怎么就……
“娘娘知道这句是什么意思吗?”
“嬷嬷问哪一句?”沈茴眸子明澈,“‘男含女舌,而男意昏昏。①’还是‘欢情不耐眠,从郎索花烛。②’?”
刘嬷嬷瞧着沈茴坦然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沈茴弯唇,月儿似的眼睛也跟着弯了弯。她语气轻软,带着几分甜美:“嬷嬷,这几首本宫读了很多遍,已尽数背下了。要继续往下学吗?还是嬷嬷今日给个假,让本宫歇歇?”
她微微偏过头,发间的步摇跟着轻晃,晃人眼。
刘嬷嬷愣了愣神。她心里想着皇后的容貌真真是好。这样的容貌对男子笑了笑,就能将男子的魂儿勾了去,哪里需要学这些东西。
不过刘嬷嬷可不敢给假,继续讲下去,讲女子体态,讲女子如何用自己的一颦一笑勾出风情来。
刘嬷嬷又觉得惋惜。这世间女子的美有万种,皇后如今干净纯稚的美着实可贵,太早学了那些技巧,也是种遗憾。
上午听刘嬷嬷讲课,下午要跟着丽妃学舞。
比起听课,跳舞更难为沈茴。她从小身子不好,是从来没跳过舞的。她硬着头皮随意摆了两个动作,连称学不会。
丽妃也头疼,她瞧着皇后身子纤细柔软,却没有想到一丁点跳舞的底子都没有。偏偏沈茴是皇后,她还不敢多说。
还好,皇帝召丽妃过去。
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傍晚,沈茴亲自去后面的梅林里摘了一支梅,打算放在妆台上。回来时,撞见几个小宫女碎嘴。
三个小宫女一边扫雪,一边闲话。
“春福姐,今儿来咱们永凤宫的阿夏,就是那个阿夏吧?”灰衣宫女问。
春福笑:“还能有哪个阿夏?可不是那个让太监们争抢的阿夏。”
另一个紫衣宫女说:“你们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春福立刻讲起来:“那个阿夏模样好,曾被御前的苏公公盯上了,没少欺负,就等着她自个儿送上去当对食。”
灰衣宫女叹了口气:“那帮死太监最会变着花样的欺负咱们!”
春福继续说:“都以为阿夏扛不住,谁想到那丫头不声不响地爬上了另一个太监的床哩。就是整日跟在掌印身后的王来。”
紫衣宫女茫然:“可是苏公公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那个王来也没什么官职。”
春福问:“那苏公公现在在哪儿呢?”
“去守皇陵了!嘶,还以为他在御前犯了错,难道是因了这个事儿?这可真看不出来那王来还有那么大本事!”
“怎么着,你也想找个太监当倚靠不成?”春福打趣。
紫衣宫女一怔,赶紧说:“乱说什么呢。谁要去伺候那群脏东西。我可听渺然姑姑说了,那群太监自知不是男人,在床榻上折腾起人来花样多着哩!”
灰衣宫女却是神情一黯,说:“可渺然姑姑跟了姜公公之后日子好了许多,阿夏腕子上也带着金镯子哩。不说吃的用的,至少不会被低等的小太监们欺负了。先前和咱们一起做事的玲玲,被皇上宠幸过又怎样?还不是艰难度日。我上次还看见她为了讨炭,被那一脸麻子的老太监摁在怀里……”
紫衣宫女“呸”了一声,道:“你可有些出息吧。要是跟那群太监厮混了,再别找我。脏不脏!”
“如阿夏那般,和那样残缺的人同榻,想想就瘆得慌。我只是感慨!”灰衣宫女急道。
春福去戳她脑袋,笑着挖苦:“你要是真想去,倒是可以跟阿夏讨讨经怎么哄那群阉人。最好你更出息,别找什么掌印的干儿子,直接去勾掌印啊!”
三个人笑到一起。
宝葫芦门后的沈茴听得眉头皱了又皱,刚要出去,便看见檐下一道绿色的身影,正是阿夏。
这三个宫女闲话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不仅被沈茴听见了,还被阿夏这个正主听见了。
三个宫女看着阿夏直直走过来,都是一愣。
阿夏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把宝葫芦门外的沈茴都看呆了。
“你、你打人!”
“对,我打你了。”阿夏抬着下巴,“不管是文嫔身边过来的,还是王来屋子里的,都能打你。你要是不服,倒是回手试试。”
“你……”
“你什么你?”阿夏气势逼人,“今日跪下叫奶奶我就饶了你们,要不然,我可要向你们看不起的太监吹吹耳边风了!”
春福仍不服气,低哼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当上妃子了,不就是投靠了个连男人都不是的东西……”
阿夏反手又是一巴掌。
春福惊了,另两个宫女年纪小,她年岁比阿夏还大些,她凭什么?
阿夏刚要开口,看见沈茴从后院绕进来,不由一怔,跪下行礼。那三个宫女也看见了沈茴,都赶忙跪下了。
“娘娘?”沉月请示。
沈茴便看了一眼那三个跪在一起的宫女,说:“太吵了。”
沉月便让她们三个自去,爱去哪去哪儿,反正永凤宫是留不下了。
沈茴回了屋,让拾星把怀里的红梅放好。她伏在妆台上,望着红梅不由去想,家里的红梅应当早就枯了,不知道丫鬟们有没有再摘。寒冬腊月时,母亲最喜欢红梅当窗。
阿夏进了屋,直接跪下:“请娘娘责罚。”
沈茴歪过头,看向她,说:“你本可来我这里讨公道的,性子太急了。”
“娘娘教训的是。只是她们那样说王来,奴婢听了就想打人。”阿夏说得极为坦荡。
沈茴讶然。过了会儿,她才开口:“下去吧。”
“娘娘仁善不忍责罚,奴婢知错,自请罚跪。”阿夏磕头,然后自己去庭院中跪下了。
沉月问:“娘娘,就让她跪着?”
沈茴望一眼窗外的雪,道:“她想跪就让她跪吧。嗯,送件棉衣过去。”
沉月很快便发现沈茴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又在瞎琢磨什么。
·
翌日清晨,沈茴一大早就穿戴好,坐上凤舆带着仪仗出宫,去别宫接太后。别宫不算近,傍晚时踩着最后那点落日的余晖才到。
太后身边的桂嬷嬷接了沈茴,禀话:“还请娘娘先到偏殿歇息,缓缓身子。”
她又解释,锦王和锐王正在太后那里说话。
赶了一日的路,畏寒的沈茴巴不得先烤烤火。她一边在偏殿里取暖,一边琢磨起锦王和锐王。
锦王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而锐王也算先帝当初喜爱的一个皇子。
今上昏庸无道,四地起义造反之士众多。而原本就是皇室的亲王们,何尝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锦王和锐王来看望太后,大概都有些私心。
沈茴也盼着变天。她甚至隐约猜到离变天不远了。若问她希望谁当皇帝,她也不清楚那些亲王和义士谁会是明君。若说私心,她当然更希望二姐姐的煜儿登基为帝。虽然这个孩子如今风评并不好……
沈茴小眉头越皱越紧,不由去想……倘若煜儿像他的父皇该怎么办?
沈茴心下一沉。
“桂嬷嬷,煜儿可歇下了?本宫想去先瞧瞧他。”
桂嬷嬷目光躲闪了一下,才如实禀了。
很快,沈茴便在湖边看见了齐煜。
他骑在小太监的身上,在冰上玩耍。他一手抓着勒在小太监脖子上的绳子,一手将鞭炮四处扔砸。
桂嬷嬷走过去一些,无奈说:“殿下别玩了,过来见过母后。”
齐煜便把手里的鞭炮朝桂嬷嬷扔过去,看着桂嬷嬷躲避的样子,哈哈大笑。
“煜儿。”沈茴朝湖边走去。
齐煜上下打量着沈茴,问:“你就是新皇后?”
沈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了隆隆马蹄声。马蹄规整沉重,听着像军队。
“谁来了?”齐煜先问。
已有宫人脚步匆匆过来禀告:“是掌印带着东厂的人过来,说锐王牵扯一件大案,来捉人的!”
齐煜立马从小太监身上下来,往前头跑。
“殿下慢点!”
伺候的宫人赶忙去追。
沈茴也跟着往前面去。等到了前头,远远看见一片灯火通明。
锐王不在那里,庭院中,只有锦王面对裴徊光。
“干爹!”
小殿下清脆的一声喊,打破了庭院剑拔弩张的气氛。
沈茴惊了。她眼睁睁看着齐煜朝裴徊光跑过去,拉着他衣襟喊干爹。而裴徊光只是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和看那群追着他喊干爹的小太监没什么分别。
太后身边的另一个嬷嬷来传话,请掌印进去说话。
裴徊光的到来让太后暂时没见沈茴。沈茴暂且在别宫住了一晚。
沈茴一晚没睡。
第二天一早,她去见太后,穿过游廊时,远远看见裴徊光在大门那边,似要离开。她赶忙让阿夏去拦了人。
沈茴站在檐下,遥遥望着裴徊光。裴徊光听了阿夏的传话,往这边看了一眼。
沈茴攥紧手中的帕子,使劲儿压下紧张。她望着裴徊光穿过庭院,一步步走过来。雪地被他踩出沙沙细碎的声响,亦有细雪悄悄飘落在他红衣肩头。
当裴徊光走到她面前石台下,沈茴忽然就不紧张了。
“娘娘叫咱家过来所为何事?”
沈茴站得高些,裴徊光抬首去看她。檐上积雪反着白光,他眯起眼睛。
“本宫有些好奇殿下称掌印干爹,掌印是什么心情。”
为了这个?
裴徊光低低笑起,道:“皇帝的儿子称咱家这种阉人为父,自然是痛快的。”
“那……皇帝的女人为掌印宽衣暖榻,掌印会觉得痛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