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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森很迷茫,从来没有这么迷茫过。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饰——牡蛎白齐膝大衣,衬衫笔挺;袖扣和领带是德国的知名品牌,价值一百马克,相当昂贵;手腕上是更加昂贵的手工表,手工表不见得比工厂生产的手表精准,但像他这样的人戴手表,从不是为了看时间,而是为了堆砌男性魅力,吸引女性目光。
但他精心堆砌的男性魅力,在多莉面前全部失效了。
从昨天到现在,她看也没看一眼他精美昂贵的手工表,也没有询问他有过多少情人——这很不正常。女人都喜欢从男人口中套出历任情人的相貌特征,然后大加贬低;他对这种事已经轻车熟路,有时甚至会故意编造几个举止粗鄙的女郎,使她们哈哈大笑。多莉却一次也没有问过。
乔森感到心慌,手心发汗。他突然意识到,多莉可能对他完全不感兴趣,但这怎么可能?她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雏吗?
不对,假如多莉真的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雏,怎么可能如此娴熟地玩弄手.枪?
他看过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据说,枪、刀、剑、炮、火箭、棍棒以及其他充满破坏性的工具都象征着男性力量;只有男性才会如此迷恋侵略与暴力。尤其是刀,再没有比刀更能象征男性力量的工具了。①多莉对枪械那么熟悉,说明她十分迷恋男性力量。这样的女人肯定不是处女了。
一些女权主义者认为,女人像男人一样抽烟,是打破性别禁忌的表现,是女性在男权社会争取平等地位的必需品;在乔森看来,女人像男人一样抽烟,像男人一样痴迷刀、枪、剑、棍棒,只不过是因为她们崇拜男性的力量与地位罢了。
他并不是信口开河。他曾经有过一个女友,她是如此漂亮,象牙般洁白光滑的皮肤,柔软的面颊,忧郁的长睫毛,涂得红艳艳的嘴唇;追她的人可以把一节二等车厢塞得满满当当。但她并不喜欢那些把她奉为女神的人,反而对他迷恋不已。
他至今记得他们的一次争吵,他抓着她的头发,狠狠地撞向墙壁。她被撞得头晕目眩,前额迅速肿起一个鼓包。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该忍受不了这样的羞辱与殴打,更何况她还是个备受追捧的小女神。
但当时,她就像是完全臣服于他强势的男性力量一般,卑微地哽咽说:“我错了……我错了,我不会再和他说话了。你不要生气了,求求你,不要生气了。”
她被他打成这样,却仍在恳求他不要生气。
从那时起,他就确定,女人的体内是有一股奴性的。
尽管时代在进步,属于女性的桎梏在被一层层剥离;可奴性就像变异的病毒似的始终蛰伏在她们体内,使她们渴望被奴役,被控制,像牢狱里的囚犯一样被囚禁。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他找专人定制了一副金属手铐,把她禁锢在别墅的地下室里。他告诉她,他这么做是因为爱她。她相信了。昏暗无阳光的空间腐蚀了她的理智,毫无社交的生活剥夺了她的自信和独立;她在他用爱编织的谎言里,彻底变成了一只摇尾乞怜的小母狗。很久以前,他为了追求她,就差跪在地上引起她的注意;但当时,他冷漠地看她一眼,都能让她感激地流下眼泪。
半年后,他玩腻了,跟她分手了。她疯狂地给他写了一百多封求和信,全被他拒收了。
他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也许活着,也许死了。她是死是活,他都不在乎。当一个女人被他彻底使用过以后,就失去了被他关注的价值。
之后,他用同样的办法,又玩弄了十多个女人。在他精心设计的攻势之下,她们根本无力反抗,很快就拜倒在他擦得锃亮的皮鞋边,直到被他丢垃圾似的抛弃,都不明白个中缘由。
他像收集烟盒一样,收集这些女人脆弱的贞操和纯真的心灵。最快的一次,他只用了一天,就让一个女人跪倒在他的脚边,心甘情愿成为爱情的奴隶。
他的胃口被养得越发刁钻,癖好也变得越发古怪,欲望更是像冒着毒气的岩浆一样,滋滋地腐蚀着那些懵懂无知的女孩。
他觉得自己彻底掌控了收服女人的秘诀——不然为什么,他将点着的香烟摁在她们锁骨上时,她们反而露出享受和痴迷的神态?
他的秘诀在多莉这里失灵了。
乔森不明白多莉在想什么。难道她不渴望强大的男性力量吗?难道她不希望被一个英俊富有的男人占有吗?难道她不想成为某个强壮有力的男人的附属品吗?
还是说,她已经体会过这种感觉了——是了,她肯定体会过了。她绝对是一个被人使用过的荡.妇。
他不喜欢不洁净的女人。按理说,这种时候他其实该转身离开,寻觅下一个猎物;强烈的男性自尊却驱使他留下来,继续征服多莉。
他无法容忍一个女人对他的身家、力量和魅力视而不见,更何况多莉还不是普通的女人,而是一个粗俗、堕落、肮脏的荡.妇,一匹被男人骑过的白色母马,她根本没资格得到他的青睐。
这时,多莉忽然收起枪,把它插进大衣的内袋里(上帝,她和他约会的时候,身上一直带着把枪?),转身打算离开。
机不可失,他立刻走上前,攥住她的手腕,用劲把她拖到了靶场走廊的露台上。他走进移动靶场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个小露台。这里不会有人经过,他能对她做任何事。
“你想干什么?”
出乎他意料的是,多莉一点不慌乱,反而不急不缓地问道。
他想干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训斥不听话的女友时,经常扇她们巴掌,抓住她们的头发,狠狠撞向坚固的石墙,像教训不听话的宠物似的;或是不允许她们出门,让她们待在黑暗的地下室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多莉并不是他的情人,也不是他的宠物,更没有犯错和不听话。
乔森自以为不是暴力狂,他打人从不是为了打人,而是为了展示自己的男性力量。
然而,他不是暴力狂,多莉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暴力狂。
她等了几秒钟,没能等到乔森的回答,不由有些烦躁。这两天她都过得不太顺——昨晚上,她以为乔森是个资质不错的猎物,饶有兴趣地和他调了一会儿情,第二天却发现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她又生气又郁闷,怒冲冲地跑到射击俱乐部发泄了一通,没想到这蠢货也追到了这里。
他使劲把她拖到了俱乐部的露台上。她来了点儿兴趣,以为他要做出一些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谁知,他支吾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愚蠢,无聊,怯懦。
多莉皱皱眉,猛地挣开了他的钳制(力气令他吃了一惊),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口中熄灭的香烟,朝他喷出一口烟雾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冷冰冰地问道。
乔森想了想,决定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他语气温和地问道:“我想知道,你刚刚为什么离开?我做错什么了吗?我真的很欣赏你,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孩。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也可以有这么精准的枪法。亲爱的,我已经对你产生好奇心了。你知道,好奇就是爱情的开始。我现在暂时离不开你了。你要我道歉,我就道歉,你要我下跪,我就下跪。总而言之,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也觉得好奇就是爱情的开始,”多莉微笑着抽了一口烟,“可惜,我无法对蠢货产生好奇。”
乔森温和的表情快要维持不住。
多莉咬着香烟,拍了拍他的肩膀,朝露台外走去。
乔森望着她洋娃娃般饱满的额头,娇嫩红润的面颊,光彩焕发的金色鬈发;在他复杂且丰富的情史中,再没有一个女孩比多莉的外表更加纯洁了,可她却是一个表里不一、撒谎成性的小荡.妇。她肯定有过很多男人,只有堕落的妖妇才会对男人的情话满不在乎,因为她们听多了,听腻了,听烦了。
狂乱的杂念在他的心头疯长。他不知道自己的自尊心为什么如此脆弱,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没有回应他的情话,就感到了火辣辣的耻辱。他一边厌恶憎恨多莉,觉得她是个下贱的娼.妇,远不如他从前的情人纯洁;一边迷失在她神秘的魅力里,迫不及待地想要驯服她。
他觉得自己的吻是无价之宝,从不肯轻易地吻女人,只有当女人焦急地哀求时,才会敷衍地吻一吻她们;但现在,除了强吻多莉,他竟想不出第二个强行接近她的办法。
他一把攥住多莉的手腕,把她拽回来,推到了墙上。
他定定地看着她,单手压着她的肩膀,确保她不能动弹,拿走了她口中的香烟,然后低下头,准备吻上她的双唇。
她的身体似乎在发抖。这个可恶的小荡.妇终于知道害怕了?他轻蔑而怜惜地想,她其实不必这么害怕,他是一个地道的绅士,在彻底得到她的身心之前,不会伤害她一分一毫。
就在他吻上去的一刹那,他的下颌突然被一只柔软的小手粗暴地掐住。
多莉一边掐着他的下颚,一边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荡人心魄的微笑。
什么意思?
她要主动吻他吗?
果然,女人体内都是有奴性的。太过尊重她们,反而会让她们眼里没有你。他之前就是太好说话了,才会显得那么被动,现在不过是稍微展示了强势的一面,她就开始主动示好了。
他并不介意她粗暴地掐着他的下颌(虽然有点儿过于粗暴了,掐得他很痛)。女人总是喜欢做一些出格的事来吸引男人的注意力,他有一任情人就是这样,拿着左轮手.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恳求他不要离开,颤抖的手指却始终扣不下扳机。他冷眼旁观了片刻,确定她只是说说而已,就毫不犹豫地走了。
多莉尽管冷漠,有一身怪力(能轻而易举地挣脱他的钳制,粗暴地掐着他的下颌),像男人一样把玩枪械;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女人都是软弱的,是天生的奴隶。
想到这里,他刚要继续展示男性强势的一面;多莉突然重重地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地撞向墙壁。
他曾无数次对情人做出这个动作,却还是第一次被女人这样对待。他想要挣扎,想要反抗,却绝望地发现,纯拼力气根本拼不过多莉——她就像一头吃饱喝足的野兽,力大无穷,毫不费力就把他撞得头晕目眩。
“砰——”
他的眼睛开始冒金星,头脑嗡嗡作响。
“砰——”
又是一下。
这么撞了两下后,她似乎觉得不够过瘾,掏出手.枪,手腕一转,一枪托狠狠击向他的后脑勺。
这一下差点送他去见上帝。
乔森跪倒在地,额头磕到了露台的栏杆,很痛,但他已经感受不到痛了。晃晃悠悠的眩晕感让他犹如待在一艘不停摇晃的小船上。蝌蚪似的黑影在他的眼前游来游去,天旋地转,汗毛在他的胳膊上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终于,他狼狈不堪地吐了出来。
与此同时,多莉冷淡甜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我说了,我对蠢货不感兴趣。”
说完,她就离开了。
他十分难堪地趴在地上,听着她高跟鞋清脆的声响。嗒,嗒。他还记得她走路时的风韵,两条腿娇媚地夹得很紧,像一个紧张、纯洁、令人着迷的小处女;谁能想到,这可爱的小处女竟是一头生猛的野兽。
他听着听着,眼皮一翻,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