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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蓬莱岛开第十五天,三地盛会结束。
陆秦捏着张起草好的纸上灵台讲话,感谢诸位数百年来对三地盛会的支持,希望江山辈有能人出,这些都是陈词滥调,每次三地盛会的东家必说的东西,但这次他在末了加了句:“……愿山河安然,各族各界和谐相处。”
听完这些,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回住处收拾东西,准备离岛。
一楼雅间中,沉泷之和隋遇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正在对账。
见薛妤等人来了,沉泷之朝他们招手,指了指自己手边放着的两卷卷轴,道:“快来看看,全新的天骄榜排名,已经出来了。”
其实比赛到第十天,十一天时,大致的排名就已经有了雏形,随着后面比赛一场场进行,名次完全确定下来,就有了这张未来五年都会在年轻一辈中口耳相传的天骄榜。
“我看看。”九凤随手一勾,将那张泛着灵泽的两卷卷轴卷到手中,一眼扫到底:“这还分上下册?”
说起这个,朝年简直大开眼界,他道:“这位沉羽阁少当家说,天骄榜分两册,前五十为一册,后五十为一册,想了解具体排名的必然会花两份钱来买,这是商人之道,唯利是图。”
“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沉泷之笑得圆滑,看向薛妤和溯侑,微不可见地叹息了一声:“我们这次参与蓬莱岛的构建,是和陆秦谈的条件,彼此都熟悉,不讲究虚头巴脑的东西,谈得十分顺利。但邺都那座分阁,我是真出了血本。”
“按照沉羽阁分给邺都的利润来算,就这一次飞云端十年中,你们赚的钱就足以抵成本了。”薛妤慢悠悠看过去,末了还接了句:“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这一本正经抨击人的样子看得善殊和音灵发笑,溯侑摸索着勾了她的小指,眼底也泛出零星暖意。
“薛妤第一,溯侑第二,楚遥想……第三。”九凤瞅着第三这两个字,越瞅越不是滋味,指尖将那张卷轴戳得哒哒响:“等着,下届天骄榜再比,至少我也得是个并列第二。”
说归说,但九凤是真输得起,对她来说,失败的经验带来的好处和反省远比一个名次多。
她往下看,大致说了下熟人的情况:“苍琚第四,陆尘第五,善殊,音灵,季庭溇都在前二十,伽羧,陆秦前二十五,路承沢前五十。”
“人族这次怎么回事?”九凤随便扫下来,看向陆尘:“最高就你一个第五,再算上那个松珩,前五十的还就这么两三个?”
陆尘神色凝重,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不好受,他道:“这表我昨晚就看过了,其实还有件事,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历任飞云端开启,能进秘境之渊的一共就那么多,圣地,人族,妖都加起来就一千出头,这次圣地和妖都的人数都能对得上,和历届记载的没什么差,但人族进了很多人。”
薛妤顿时看过去:“什么意思。”
“我就猜你们可能没注意到,当时秘境之渊大门一开,大家脚才踏进去,就被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小世界里去了,谁能知道人多人少。”陆尘看着那张记载着天骄榜前五十的卷轴,补充道:“我是出来后整合发现的。很多原先根本进不去,都认命了在飞云端外围积极寻找资源的少年也都直接被卷进去了。”
说起这个,陆尘就要叹气:“大家在里面不是都有个任务嘛,就在扶桑树揭露真相之前。那个任务呢,有的简单点,我们那面就挺容易,只要顺着给出的线索走就行,后面杀魅,就难点,折磨人一点。”
“我当时问了音灵,还以为都是这样,也就没有再问,出来后机缘巧合下才知道,原来并不全是这样。”
“如果我没有算错,这次进秘境之渊的总人数是两千四百个,其中一千七是人族。”顶着沉泷之和朝年不可置信的眼神,陆尘苦笑着点头:“对。但这不是好事。”
“怎么说。”薛妤扯过一张凳椅坐下:“你详细点讲。”
原本准备上楼收拾东西而后打道回府的一群人又排排坐下来,分散在长桌两侧,听陆尘说起事情原委。
“总结下来,就是我们这种本身情绪并不偏激,平时处理事情也还算公正的,接收的任务并不复杂,但那些被卷进来的人族世家子弟,或是朝廷的附庸者,他们经历了一场考验。”
薛妤倏地抬眼,道:“他们成了远古时的人皇和朝廷众人,做了和当年和人皇一样的选择。”
陆尘垮着脸点了点头。
人族少年天骄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他们是听着身边人提起“妖”时的憎恶和厌弃长大的,长期耳濡目染,底子都歪了,后面再怎么掰都是枉然。
又恰逢九凤下令围城那个事一出,怨气顿时达到了顶点。
在他们眼中,魔族就是和如今妖族一样的存在。
不同的是,当时的魔族尚弱小,而今日的妖族已经壮大起来。
他们有能力斩草除根,为什么不。
这确实也是他们一直想做的事。
人人都说着公正,和平,但谁都会向着自己的根,谁都希望自己这边能越来越好,有私心是人之常情,无法避免。
在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情况下,他们确实那样选择了。
“谁都知道,飞云端是关系一生的机遇,我们在秘境之渊中获得了大量的领悟和灵力,但那些走错了路的人并没有,他们浪费了十年光阴,什么都没得到,只是被强行抓着看魅是如何霍乱众生,造成无法挽救之劫数的。”
而这些人,有许多是原本不错的苗子,是人族未来数百上千年的中流砥柱。
原本和另外两边势均力敌的胶着着,这一下比别人少了十年苦修的机缘,无疑瞬间落入下乘。
所以才有了今日天骄榜上这副黯淡的局面。
陆尘话音落下,看了看薛妤的脸色,道:“就是因为这件事,再加上前阵子圣地一反常态地大动干戈,我察觉到不对,才命人给你们递信。”
薛妤沉默半晌,也没说什么,转身就往楼上去了。
善殊和溯侑跟在她身后,等到楼梯拐角,薛妤停了下,看着蓬莱岛外的浩瀚海面和无名树木轻声道:“我一直以为,扶桑树给出各种暗示,是要我们尽快阻止可能会发生的事,直到方才,我意识到,可能并不只是这样。”
“只要人族一日有将妖杀绝的心,人与妖的大战就无法避免,或许,我们不仅要严查当下,还要做好应对最坏结果的准备。”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道:“事实证明,没了裘桐,也会有别的人族出现,昆仑的长老,人间城池的城主,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存在。他们冒进,怀着极大的偏见,并将这种情绪传输给下一代。”
裘桐死了,他们站出来,他们死了,还有无数年轻人站出来。
“想要彻底扭转这种局面,唯有两种办法。一是魅再次出世,世人付出惨痛代价,而后将偏见摒除,从此铭记于心,二是我们现在在做的诸多事,但需要时间。”
数百年,甚至上千年。
而现在的问题是,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大战就已经爆发了。
比人族更不满的是人间的妖族。
兔子急了还咬人,他们也是活生生的生灵,流着滚热的血,有着搏动的心脏,当活着都成了奢望的时候,反抗是必然的结果。
“可这片天地承受不起了。”苍琚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他靠在墙角边,说话的声音带着清晨未睡醒的淡淡哑意:“我知道现在情况很棘手,但没办法,我们只能尽全力阻止。”
“魅一旦重出世间,一生二,二生百,百成千,杀而不绝,谁来制止他们?远古时期有苍龙和天攰,一个囚,一个杀,付出了灭族的代价才将它们压制,但我们现在,可什么都没——”说到这,像是想到什么,苍琚看了看溯侑,严谨地改口:“就一只天攰。”
“绝无可能。”薛妤跟着苍琚的视线看向溯侑,声音冷了半度:“告诉陆秦,盯着那群作怪的长老,实在跳得高的,不必讲什么满口空道理,讲不通,直接关起来,关到他们想通了想明白了为止。”
“想回去帮人族作乱的,废除他们在昆仑得到的一切心法修为,放他们走,爱去哪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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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样一个插曲,大家在上传送阵各自回自个地盘时都没怎么说话,一个个若有所思,气氛算不上轻松。
“看过并批注过的信件放在了灵戒左层,私狱的案件大致梳理过,总结写到了一张纸上,百众山的事朝华已经处理妥当,无需再过问。”溯侑将事情一件件说完,看向薛妤,轻声道:“殿下,我走了。”
“照顾好自己。”薛妤朝他颔首,顿了顿,又道:“我算算时间,等月底,我得空了,去妖都找你。”
“好。”溯侑慢慢将她鬓边的长发别到耳后,细细端详一阵后,俯身轻声道:“我等殿下来。”
从蓬莱岛到邺都,传送阵只用了半个时辰,才踏进日月之轮,薛妤就进了趟殿前司。
溯侑一走,朝华便被提上了女使的位置,同时在邺都内朝和殿前司任职,一段时间下来,脑子和脚都没停下来过,整个人处于咬牙切齿的崩溃边缘。
此时见到薛妤,将手中的笔一丢,眼前骤亮:“恭喜殿下夺得第一,我听朝年说,殿下这次在三地盛会出手,横推一切……”
“别听朝年瞎说。”朝华长着一张小女生娇俏甜美的脸,薛妤伸手触了触她长长的睫毛,道:“这段时间,辛苦了。”
“不辛苦。”朝华连连摇头:“为殿下做事,是朝华的福气。”
看着这一幕,朝年真想大声控诉,让薛妤知道朝华平时是怎样一种一言不合就出手锤人,并实行惨无人道惩罚的常态,但被朝华轻飘飘一个眼风扫下来,只能摸着鼻梁低头。
“我记得之前殿前司留着一枚从大妖身上搜出来的药丸,听说将药服下去,再重的伤都能在一月内好起来,但只有三四天清醒的时间。那药还在吗?”薛妤问。
“在,殿下打算将这药用在穆少齐身上?”朝华正色,飞快反应过来,朝身边从侍招手:“去暗格,将东西拿出来。”
“嗯。”薛妤并不否认:“他的情况日益恶化,再等几天,可能就没气息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点话,我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猫腻。”
她将五份龙息融合在一起的珠子放于掌心中,掂了掂,又看向朝华:“我等会去见君上,接下来开始闭关,为期半个月,殿前司和百众山,交给你和愁离了。”
“殿下放心。”
薛妤拿到那个装药丸的黑色匣子,转身丢到灵戒里,朝着议政殿的方向去了。
朝华坐回自己的凳椅上,重新捡起了笔,又耐心地蘸了墨,一抬眼,见刚才还满脸不平的朝年拇指摁着自己的胸膛,神情迷茫,不由问:“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朝年转了下眼珠,渐渐的又恢复过来:“刚才看到殿下手里的东西,突然很难过,喘不过气。”
“什么东西?龙息还是药?”朝华问。
朝年挠了挠头,说不知道。
朝华看他嘴上说难过,实则半点事没有,甚至马上开始跟她讨价还价能不能少管点事,压根不想再搭理他,心平气和地写下几个字后,对他道:“我劝你,有这和我扯嘴皮的时间,现在进去多审几个人,今天还能早点下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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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当年,也是一次飞云端过后的三地盛会,你伯父都没能拿到第一的位置。”
对天下父母而言,大概没什么能比看到子女出息更令人欣慰了,即便是邺主,也免不了俗,他从案桌前起身,笑着道:“十分不错。”
“父亲让我来,只是为了夸我两句?”薛妤拆穿他的官方话,看了眼铺在天边的晚霞,皱眉道:“我今晚要闭关,时间紧,不能在议政殿待太长时间。”
邺主被噎得顿了顿,看了她两眼,又无奈地笑:“你这姑娘……行,父亲确实有事和你说。”
“你大放异彩那几天,和祝贺恭维的话一起通过灵符传回来的,还有另一件事。”
薛妤从小有主见,她太有主见了,不论是为君之道,还是修炼之道,都根本不用邺主操心。
别的事也就算了,但在情爱上,作为父亲,他没法不担心。
她和溯侑的事在邺都不算个秘密,邺主也早有耳闻,上次有心想提,被突如其来的君主大印砸得晕头转向,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溯侑如今身世大白,作为妖都新任君主,与九凤平起平坐,你也让朝华取代了他的位置。这日后,你是怎么打算的?”邺主自己是个风流种,年轻时有数不清的桃花韵事,因此在这一方面,倒没什么“坚决反对”一说。
“什么怎么打算?”薛妤掀了下眼皮。
“你日后是邺都女皇,除了皇夫,还有侧君与侍君。”邺主摒弃委婉的说辞,直接道:“他和你在一起时,身份低微,你若是一时兴起,现在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父亲一分钱都没收他隋家的。他当他的妖都主君,你做你的邺都女皇,谁也犯不着谁。”
这也是最好的设想。
“我不可能一时兴起和他在一起。”等他说完,薛妤冷声回:“父亲觉得,妖都君主,能来邺都做个侧君?”
别的不说,就隋家那一窝,在听到这种话的第一时间,能立马冲过来把邺主的桌子掀翻。
邺主头疼起来:“皇夫,他要是来,肯定是皇夫。阿妤,这件事,父亲不阻拦你,你喜欢就好,但朝臣们念叨着前车之鉴,还有这两地主君联姻,需要顾及的东西太多,确实不大好安排。”
“路是人走出来的。”薛妤抿了下唇:“现在不急着考虑这些。我要闭关,研究苍生阵,等人间事态彻底平稳了,我再和他商量成婚之事。”
苍生阵是为了绞杀魅而存在的,若未来真到了那一步,这些东西就是他们用以抗击的底牌。
提到“苍生阵”这个字眼,邺主不动声色压住手边的名册,负手在殿内踱步走了一圈,终于起了个话头:“早一段时间,灵阵师许家来了信,愿意举族为邺都附庸。”
“苍生阵的上下卷都在你手上,他们家的少公子对这阵图十分感兴趣,想入邺都跟你一起参悟,这是条件。”
这是许家来的原话。
像邺主这种混迹风月的浪荡公子,这些小把戏都是他百年前玩腻了,看腻了的,只听一个字音就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芯,但薛妤肯定不知道。
她确实也不知道。
“他们家的少公子名唤允清,许允清,这次也在天骄榜前一百之列,在灵阵师一途上算是有天赋的。这次三地盛会,你也与他对战过。”
“我没印象。”薛妤拒绝得十分干脆:“苍生阵事关重大,不能外传,回绝他们。”
“父亲之前准备回绝。”邺主道:“只是他们那边很快传来消息,说许家从古至今,万年底蕴,之所以对苍生阵感兴趣,是因为许家藏有两卷基本续篇,介绍的就是这座上古阵法。”
“续篇与阵图结合才能真正展现出苍生阵原貌,若是能完整施展出来,可庇一城,可诛千邪。”
“那位许家少公子,学的就是苍生阵续篇。”
这确确实实,是薛妤现在最需要的东西,苍生阵也的确缺了一点东西。
正因为它不完美,所以她才要闭关参透。
薛妤指尖摁在桌面上,思索半晌,缓缓退让一步:“让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