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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宏岩,你可还记得纪敬意当日所言?”姬岚问道。
“当然记得。那老头子说他已经给姬昭下了毒,十五日之后必然暴毙而亡。只是为了提防姬昭发现,这种毒药在前十日会造成内力大增的假象……”窦宏岩顿了顿,“这老头子在拖延时间。”
“恐怕姬昭这十日不是内力大增,而正是孱弱时。”姬岚眯起眼睛来,冷笑,“玄镜门建在群山之间,匆忙藏匿定然往山里逃走。若姬昭在这十日行动不便,逃匿的速度不会很快。距离十日之期也没有几天了,令御林军仔细搜山,尽量在两日内搜到姬昭和那对母子。不必生擒,杀无赦。”
“是。”窦宏岩领了令,又问:“五万御林军全部派出去搜山?”
姬岚迟疑了一下,才说:“到了明日正午,召回三万。”
姬岚有着必杀温静姗母子的心,可是眼前最危险的敌人却是姬岩。姬岩在暗处虎视眈眈,他还不敢将御林军全部调走。
姬崇已死,姬岚并不顾虑一个遗腹子抢他皇位。他所担心的是当年设计姬崇之事暴露。若姬岩先寻到那对母子,找出他当年谋害姬崇的罪证……
姬岚又问:“去武贤王府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他话音刚落,派去的侍卫匆匆赶来。
“陛下,武贤王府只有一个扫洒的聋哑老人,府内主仆皆不见了踪影!”
姬岚脸色微冷,怒道:“好你个顾敬元!平日里拿出一副交权归隐的做派来,却暗藏祸心!”
窦宏岩阴森开口:“前些时日他的大女儿出城追襄西公,莫不是早就做了准备?”
“哼。他姬岩觊觎朕的皇位,莫不是他顾敬元也想造反改朝换代?”姬岚大怒,“来人,立刻派兵朝西追去,追上襄西公一行!全部杀无赦!”
姬岚整日心不在焉,一直等着消息,却始终没等到。下午,他觉得不能再这样躁下去,起身去往御花园,随便走走,吹吹凉风,也没让旁人跟着。
他自小心烦时,就喜欢沿着红墙独自往前走。皇宫这般大,还不等他等到尽头,心里的烦闷便消了。他不大喜欢太监们跟着,小六子总会落后个七八步跟在后面,手里给他备着披风、纸伞,或者撑一盏灯。
姬岚扯了扯嘴唇,自嘲地笑。
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姬岚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着走着,竟走到一处荒废的宫殿前。宫殿很小,远没有别处气派,且早就没了人,院中杂草丛生。
姬岚心里忽然闷痛,有些僵硬地抬手,推开了漆红门。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像是将过往不光彩的过往又走了一遍。这里,是他生母在世时住的地方,也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
不同于其他几位皇子都有强大的母族支撑,姬岚的生母只是吴贵妃身边的宫女,一朝承了圣宠,有了他。彼时吴贵妃膝下只有一个公主,所以他自出生,就被抱到了吴贵妃身边,喊吴贵妃为母。
吴贵妃是恨他生母的。
姬岚从有了记忆起,便生活在不断的打骂苛待中。
前一刻指甲里被刺了针,后一刻父皇驾到,他又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吃力握着笔写字。吴贵妃从来不会让他身体上露出明显的伤,甚至到后来连令人折磨他都懒,命他自己将针刺进身体里,还不准哭。她慵懒坐在美人榻上吃吃地笑。
他是皇子,要委婉地欺负。他的母亲却可以被吴贵妃明目张胆地欺负。掌掴责骂实在家常便饭。明明宫女环绕,吴贵妃却让他母亲给她洗脚,洗着洗着,洗脚水总会弄了他母亲一身一脸。
姬岚永远都记得那年冬天,吴贵妃去梅园赏梅,雪落石凳,虽拂去,却冰寒一片。吴贵妃喊累,却阻了小太监回去搬椅子,她趾高气昂地指着姬岚的生母,让他的生母伏地跪下,坐在她的背上。
姬岚绣着张牙舞爪蟠龙的玄袍衣角抚过庭院里满地的杂草,他一步步走上台阶,在最上面一节坐了下来。就像小时候那样,坐在这里等着母亲回来。
母亲总是劝他要隐忍。她被欺负得狠了,也会抱着姬岚恸哭,声嘶力竭地大喊让他一定要有出息。
姬岚乖巧地喊吴贵妃母妃,给她端茶倒水,为她垂肩捏腿。听话得像条狗。
后来吴贵妃有孕,偷偷寻了太医来问,问出是位小皇子。吴贵妃心情大好,对姬岚母子的欺凌也少了起来。
姬岚乖巧地立在她面前笑:“等弟弟出生了,我要好好保护他。谁都不能欺负弟弟!”
小孩子的眼睛多真挚多明亮。吴贵妃开心得摸了摸他的头,夸他真乖真懂事。
然后,六岁的姬岚推了吴贵妃一把。
一尸两命。
她哭得多凄惨啊,也不知道到了阴间有没有被恶鬼追缠。
姬岚在一旁哭得伤心,人人夸他孝心,却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高兴。
这世间,本来就是人吃人,宫中更甚,人人勾心斗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人人披了一张皮,虚伪的脸。若想不被欺凌,只能一步一步往上爬,爬至人上人。
这一路走得艰辛,却因心向往之而不知疲惫。
姬岚弯下腰,折断一根狗尾巴草,回忆着小时候母亲如何教他编蚂蚱。可惜年岁太久远,他已然忘记,未能编成。
他一心想护的人早已病故于多年前,他竟没能让她享过清福。
他手中的草缓缓落到地上。
孙引竹裹着一件宽大的斗篷,脚步匆匆,赶去了东厂,东厂了的人劝阻无果后,谁也不敢真的拦她。
孙引竹见到了蜷缩在枯草堆里的纪敬意,一身是血,气息奄奄。
她蹲在纪敬意面前,仔细瞧了瞧纪敬意的神色,确定他还有一口气,她才说:“纪先生,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纪敬意一动不动。
“听闻纪先生医术高超,最擅于研药。我可以救你,如果你有假死药的话。”
纪敬意慢慢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在外面守着的小宫女小跑着进来,急急道:“娘娘,窦督主赶来了!”
孙引竹皱眉。
“我下次再来寻先生。”孙引竹起身,抬起头来,大摇大摆地往外走。迎面遇见了窦宏岩,还没等窦宏岩开口,她先发脾气——“呸,什么神医啊,连长个儿的药都没有。”
窦宏岩愣了一下,无语问:“娘娘进了这样脏乱的地方,就为了这药?”
“你这个看不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孙引竹提裙跳起来拍了拍窦宏岩的脑门,“哼,高个儿的不知矮个儿的愁。督主不仅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说的是风凉话哩。”
窦宏岩对孙引竹疯疯癫癫的孩子气有些无语,可到底身份摆在那里,他弯着腰赔着笑脸认错,还答应帮孙引竹寻药。
顾见骊是在腊月十七那天夜里带着府里的人匆匆逃匿进山中,先是坐马车,后来山路已不能行马车,又骑着马继续往深山中藏去。到了第二日晚上,连马都不能骑。
顾见骊让长风和长林牵了众人的马,拴到别的路上,以来误导追兵。
她让长风在前面开路。
长生背着姬无镜,自己紧紧跟在一旁。芫顺跟在她身边,偶尔帮衬一把。
顾见骊本来是让栗子一路照顾姬星澜,可是瞧着温静姗身边那个丫鬟小荷有些靠不住,所以让栗子和小荷两个人轮流背着腿脚不便的温静姗。
林嬷嬷和季夏轮流抱着姬星澜,芫平和芫安轮流抱着姬星漏。姬星漏虽然人小,力气却是不小,自己走了大部分的路,崎岖处才让大人抱着。
长林走在最后断后。
跋涉了一天一夜,除了几个男子,其他人都吃不消了。
“长林,你快走几步,去前面寻个地方,让大家暂且歇一歇。”顾见骊喘息着说道。
芫顺扶着顾见骊的手臂,心疼说:“夫人,等下再往前走,奴婢背着您!”
顾见骊看着芫顺累得煞白的小脸,摇摇头。
都到了这种亡命时,还摆什么主仆身份。谁都累,谁都不容易。除了腿脚不便的温静姗和两个孩子需要旁人照顾,其他人能照顾好自己便够了。
长风寻了一处山洞,一行人急忙躲了进去,拿出水和干粮,有些狼狈地吞咽着。
顾见骊坐下来,背靠冰凉坚硬的山壁。她低着头,捶打着自己的腿。走了这么久,这双腿快没了知觉。顾见骊见大家都累了,决定今晚不走了,暂且在这里躲一躲。几个人分好时辰轮流望风和睡觉。
几个男人声称扛得住,不用睡。顾见骊摇摇头,不准他们不睡。明日还不知道什么光景,男子身强体壮也受不得这般折腾。
“夫人,喝些水。”季夏自己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吃一口干粮,先给顾见骊递来水囊。
顾见骊接过来喝了一口,便不再喝。
她偏过头看向姬无镜,这才发现姬无镜的左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弄脏了一块,想来是奔逃路上不小心蹭到的。
他若知道被弄脏了脸,定然不高兴,神情恹恹地看向她,还要拖长了腔调连名带姓地喊她。
顾见骊将水囊里的水倒进手心一点点,俯下身来,仔细给姬无镜擦去脸上的污渍。擦去之后,顾见骊垂眼细细瞧姬无镜的脸色。
姬无镜脸色一日比一日差,如今苍白的脸色里泛着一股奇异的黑气,阴森森的。
顾见骊蹙眉,轻轻握了握他微凉的手。
你是在逼毒气对?后天你就会醒过来对?
我走得好累。你快醒来背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