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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见骊和姐姐一左一右扶着顾敬元走出去。顾见骊迈过门槛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
床榻上,姬星澜伸着小胳膊,将小手贴在姬无镜的额头。姬无镜合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顾见骊转过头来,低着头离开。
长生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着。顾见骊刚想吩咐他仔细照料姬无镜,还未来得及开口,长生已经跑进了屋中。
也是,长生可比她关心姬无镜——顾见骊如是想。
这边的动静吵醒了陶氏,她匆匆赶过来,脸色吓得惨白。顾见骊让开位置,换陶氏搀扶着顾敬元。她掺着顾敬元的手都是抖的。她实在是怕了,怕顾敬元再出事。他在,就有了主心骨。他不省人事性命垂危时,真真是塌了天。
她出身低微,能嫁给敬仰的武贤王让她又欢喜又自卑。
顾敬元感觉到了,他瞥了陶氏一眼,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却拍了一下陶氏的手背,口气冷淡:“没事。”
只是这两个字,陶氏竟真的松了口气。他说没事,那就是真的没事。
回了房间,顾敬元大手一挥,让陶氏和顾在骊退出去,要与顾见骊单独说话。
顾敬元坐在圈椅里,收起刚刚与姬无镜置气的模样,严肃起来。
“你实话与父亲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顾见骊已经拿定了主意,她走到顾敬元面前,垂眸跪下。
顾敬元心疼女儿,想伸手去扶,强逼着自己狠了很心肠,没有去扶她。
“父亲,女儿知道您生气,气广平伯府这样不磊落的做派。亦知道您有报复的心思。您不会放过广平伯府的人,包括姬昭。女儿以前几次听您提起过他,都是不喜的态度。所以您更不会准许女儿和他这场不体面的婚事。”
顾见骊明白如今父亲苏醒,那场闹剧般的婚事,是狠狠打父亲的脸。
话说出口,心里那些紧张也莫名散去,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又因为面前的人是她的父亲,是这世上最疼她的那个人,顾见骊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你们问我过得好不好,我一直都说挺好的。可是一点都不好啊……”顾见骊弯唇莞尔,泪却盈睫。
顾敬元剜心剔骨一般的心疼。
从第一滴泪落下,所有委屈像是得了发泄。顾见骊跪行至顾敬元面前,伏在他的膝上呜咽地哭诉。
“我亲手磨的胭脂,攒了这些年的花钿,衣裳首饰都被人抢走了。母亲的遗物一件件失去,就连母亲留给我的嫁衣也被人抢走了。还有喜欢的人也走了……我喜欢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了。”
“我一直都好怕。好多的坏人……我想躲,却躲不开。那些地痞流氓说的话好过分……可我只能一个人出门,处处小心提防着……我、我……我甚至杀过人……”
顾见骊举起自己的双手,纤细的手指微微发颤。掌心里,姬无镜吐出的血迹已经洗掉了。可是她瞧着这双干干净净的手,却好像重回那一晚,双手沾满鲜血。
“见骊,那些你失去的东西,父亲会一件一件帮你拿回来!”顾敬元猛地握住女儿的手,宽大的手掌将女儿这双冰凉的手紧紧握在掌中。眸色渐深。
“有人骂我辱我,更有人想要我的命。”顾见骊泪眼婆娑地望着顾敬元,“父亲,您说过人生一世应当问心无愧。女儿今日有幸活着见您,固然有女儿的努力,亦离不开姬五爷的庇护。是,女儿也曾惧他厌他,日日夜夜想着逃离。可恩情不能忘。”
“姬五爷身体很不好,并非久寿之人。在他余下的时日里,女儿想照顾他。”
她伏地磕头。
顾敬元心如刀绞,他极力克制,才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带着哽咽,道:“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父亲亦可为你补偿他。那广平伯府,非安全之地。他姬昭未必能一直护你。彼时,父亲兴许天高水远,不能救你。”
“父亲,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现在女儿连杀人都不怕了的。真的能保护好自己。”顾见骊泣不成声,“有些恩情总要自己去偿还。等五爷病故,女儿就回到您身边侍奉,再尽孝道。”
她脸上挂着泪,却又笑起来,拉住顾敬元的大手,撒娇似地摇了摇,“父亲,其实五爷对我挺好的呢。真的,您别担心。”
顾敬元转头,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热泪盈眶的模样。他沉声下令:“洗个脸回去休息。”
顾见骊知道父亲这是妥协了,她擦了脸上的泪,应下:“好。女儿这就回去歇息。父亲勿要为女儿再挂心。”
陶氏一直在里间,顾见骊刚走,她转出来,犹豫了半天,柔着声音劝:“爷,您别太忧心。见骊不是个傻的,她做事有分寸。”
顾敬元没吭声。
陶氏又温声劝:“兴许没您想得那么糟。咱们见骊是个好姑娘,谁娶了都要当成宝的。我瞧那位姬五爷虽名声不大好,可能追过来亦是在意咱们见骊的。”
“他在意见骊?”顾敬元冷哼了一声,“你不了解姬昭。这人就是个狼心狗肺的混物!小时候差点因为一个赌当了太监,后来又和西厂那些阉人们打交道,混到了骨子里!你以为他是喜欢了咱们见骊才追过来?不!你知道兽类圈地为王吗?哪怕是一片叶子掉进了他的领地,别人也休想抢这片破叶子。谁要敢抢,他拿命去拼,不考虑值不值得!什么仁义廉耻什么性命安危……只要他高兴,撒着蹄子往天上冲!”
顾敬元怒骂了一堆,陶氏在一旁默默听着。她想了想,问:“爷,您的意思是姬五爷还不喜欢咱们见骊?”
“当然!”顾敬元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个眼瞎的!”
陶氏皱着眉头寻思了半天,不由接了句:“还没喜欢上咱们见骊就能这般护着,他日喜欢上了还得了……”
“什么?”顾敬元怔了怔,简直瞠目结舌。他觉得陶氏胡说八道,道:“休要胡说,他那人不会喜欢上见骊的。”
陶氏一本正经地反问:“咱们见骊那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就算不喜欢,那也是暂时不喜欢!”
顾敬元想反驳,又一想……陶氏说的很对啊。这世上还有比他两个女儿更好的女子?
不存在的。
姬无镜脸色有些差。今日白天在外面就又冷又累,晚上又是这样一通折腾,他身体着实有些吃不消。
像有千千万万只小虫子在他的血液里游走,在他的五脏六腑之上啃咬。
他“啧”了一声,发觉玩过头了。他舌尖舔了舔牙齿,即使刚刚喝了长生熬好的汤药,他口腔里仍旧有淡淡血腥味儿。
不过也没什么。
玩死就死了呗。
他要是个怕死的,也不会吃下没有解药的毒。
“爹爹……”姬星澜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姑娘眼睛红红的,一脸担忧和害怕。
姬无镜看了她一会儿,目光移到姬星漏脸上。姬星漏没有像姬星澜那样将关心摆在脸上,这小皮孩甚至故意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来。只是年纪太小,演技太拙劣。
如果不是为了护这个孩子,姬无镜也没必要自饮毒药。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姬无镜侧过脸望去,见顾见骊站在门口。她眼睛又红又肿,哭过了。
顾见骊身上还穿着那身淡藕色的寝衣,只是外面又披了一件顾敬元的宽大玄色披风。顾见骊将披风解下来挂在衣架上,装作随意的样子往床榻走去。明明先前还能和姬无镜寻常说话,可真的下定决心同他回去,反而不敢正视他,心里有一种微妙的尴尬滋味儿。
姬星澜歪着头,问:“你要和我们一起睡吗?”
“是呀。”顾见骊摸了摸姬星澜的脸蛋儿,“我被姐姐从她房间里赶了出来,不准我睡她那儿,只好过来啦。澜澜欢不欢迎我和你们一起挤呀?”
她语气轻快面带微笑地问姬星澜,眼角的余光却扫过姬无镜。
“欢迎呀!”姬星澜小屁股向后挪了挪,“我和哥哥就占一点点地方!”
“澜澜真好。”顾见骊弯下腰来,亲了亲姬星澜的额头。她用这般细小的互动拖延时间,等着姬无镜的拒绝。
没等到。
顾见骊也不问姬无镜,善做主张地走到一侧熄了屋内的灯。屋子一下子暗下来。她凭借着记忆,摸索着往床榻走去。她从床尾爬到最里侧,紧挨着姬星澜,姬无镜在最外侧。
明明已经是下半夜,四个人谁也没睡着。
顾见骊捏了捏姬星澜软软的小手,说:“年前教你的诗可会背了?”
姬星澜刚想说会背,忽然发现太久没复习,竟然忘了。她一下子红了脸。
“没关系,等回家了,我再教你。”
“好!”
后来,两个孩子睡着了,呼吸匀称。
姬无镜忽然开口:“我也要捏。”
顾见骊茫然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姬无镜手臂搭在两个孩子的身上,握住顾见骊的手,把她的手当成玩具一样捏着,就像顾见骊刚刚捏姬星澜的手那般,又不止那般。
捏捏、揉揉,微凉指腹沿着纤指抚过,不错过任何角落。
啧,年前就想玩她的手,居然才玩到。姬无镜啃咬了一下顾见骊的指尖儿。
不疼,但是痒。顾见骊趁姬无镜不察,收回了手。她轻轻转身背对着姬无镜,逐渐弯起嘴角,沉沉睡着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两道人影从院墙跳进来,鬼鬼祟祟地摸进了顾在骊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