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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缓缓而过,转眼便至孟冬,微风清凉,满城红火。
自打陆九霄生擒了敌国将领后,冀北边境签订了休战条约,倒是安稳了不少。
既是如此,骊国又是用人之际,赵淮瑨自是不愿将他放回冀北,便将前营的兵交给了他。
是以,近日来陆九霄也忙了起来。
只是忙里偷闲之际,也时不时在贺凛万分嫌弃的目光下,死皮赖脸地去到贺府转悠一圈。
只是他改了往常走的路线,改从翡苑处路过。
其实你说他有多么多么非沈时葶不可,倒也没有,只是这心里一旦落下中子,生根发芽之际,总弄得人心痒。
但这情情爱爱之事,藏是藏不住的。即便陆九霄没做什么出格之事,就路过时往那窗牖处瞥的一眼,也足够人好好品味了。
岑氏看自家小女此地无银地垂下脑袋,不由探究地皱起眉头,她轻轻颠了颠茶盖,道:“九霄那孩子近日常来府里。”
来得比三年前还要勤。
沈时葶忙道:“嗯,他与两位哥哥素来交好。”
“可我看这条路不是去西厢房最近的路呐,阿葶,他是来瞧谁的?”
沈时葶脸色“轰”地一下就红了,忙攥紧手里的毛线球道:“阿、阿娘,我没有……”
岑氏笑着摁住她的手,“你急甚,我又没说什么。九霄这孩子我也是看他长大的,人呢是好人,年纪轻轻,本事不平,在别家择婿人选里得是位列第一,你二人若真是有意,我觉得也好,总之有贺家,有你两个哥哥,他也不敢待你不好。不过这选夫婿是大事,你如今十五,不着急嫁,多走走瞧瞧,也并非坏事。若是阿娘多心了,那这话你便当阿娘没说过吧。”
沈时葶张了张嘴,被堵得哑口无言,想否认都显得牵强,只好道:“……嗯。”
而另一边,陆九霄正正抵达西厢庭园。
贺凛恰与贺禄鸣议事归来,二人打了照面,贺凛往他身后瞧了眼,忽然顿住脚道:“你从前不都是从东面的甬道来么?”
“嗯?”陆九霄用手拍了拍酒坛子上的灰,不答反问:“哥呢?”
他径直往里走,“哥。”
贺凛眯了眯眼,不住来回打量他来时的路,对着陈暮道:“这条路……”
陈暮顺着接过话茬:“是去三姑娘的翡苑。”
贺凛向来心细,被这么一点,便捕捉到了近日忽略的中中蛛丝马迹。
不对……
贺凛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嗤笑一声,“陈旭!”
“诶诶!”陈旭被吓了一跳,连连站到跟前来。
贺凛道:“你去给我将翡苑那儿的小门锁上,往后不许人从那出入!”
他从前以为陆九霄是想当他贺家的儿子呢,没曾想他竟然敢打他妹妹的主意。
贺凛觉得太阳穴刺疼刺疼的。
进到庭园时,贺凛见着那在贺忱跟前说话的人,幽幽凝了他一眼。
后来某天,陆世子推了推翡苑后的小门,果然是没能推开。
于是,端端坐在屋内翻看医书的姑娘时不时抬头往窗外瞥一眼,复又皱眉地落眼于书中。
奇怪……——
十月初八,举朝冬狩。
天澜山上的雾气很重,印着满山红杜鹃,景色宜人。
沈时葶不是第一回随行冬狩了,前年去岁,她都是被陆菀怂恿着一道来的。
不过今儿这回,陆菀却没了从前的好兴致。
缘由无他,陆二姑娘被提亲了。
提亲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回被她误当成登徒子的状元郎谢昱安。
不得不说,谢昱安这个礼赔得着实有些大,惊着陆菀了。
沈时葶含了一颗糖,问道:“那谢家怎么说的?”
陆菀叹气,揪了一片枫叶下来,“说是想先定亲。”毕竟她才十五嘛。
“定亲呀,那你阿娘怎么应的?”
说起她阿娘,陆菀便觉得脑袋嗡嗡地响。谢昱安那厮的三寸之舌不知是怎么长的,竟将她阿娘那个正经人哄得眉开眼笑,她对谢昱安的喜欢就差刻在脸上了,甚至于觉得是陆菀白捡了个便宜!
那这亲事,她自然是全全认可的。
沈时葶道:“那是,你不喜欢谢大人?”
闻言,陆菀又皱眉沉默了。不喜倒也称不上,谢昱安是个如假包换的青年才俊,且未来可期,官途坦荡,确实是夫婿的不二人选。
陆菀嘟囔,“我只是一想定亲这事,便觉得头皮发麻罢了……哎呀,走一步看一步,不提了不提了。”
正此时,四面传来一道声响——
“抓刺客!抓刺客啊!”
两个姑娘皆是神色一变,沈时葶吸了口气道:“菀菀,我们回去吧。”
陆菀点头,立即抬脚往来时的方向走。
可说时迟那时快,一匹红棕宝马从前方极速奔来,瞧那一身夜行衣的打扮,二人脚底都涌出一阵凉意。
西面的小路上陆九霄紧接而至,很显然是追上来的。
二人于马儿上过了几招后,那刺客竟是阴险地将弓-弩对准沈时葶。
陆九霄不得不放弃与之纠缠,用最快的速度扑向前带着沈时葶一并避开那只箭,二人抱着滚向下坡,陆菀捂住唇,眼睁睁瞧着自家兄长和好友消失不见……
周边传来踏踏马蹄之声,贺忱与尹忠秦义几乎是立即赶到。
陆菀指着那条下坡小道,述明情况,于是那队护卫便开始沿路搜寻。
而就在这时,陆九霄“哼”了声,后背撞在巨大的岩石上,被迫停了下来。
沈时葶一脸撞在他怀里,发髻狼狈地散落了几缕,匆忙坐起身去看他,“你,你如何了?”
陆九霄蹙了下眉头,摁着肩颈动了动手臂,不答反问道:“摔着了吗?”
他说着捏了捏姑娘的小臂和肩颈,见她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沈时葶这会儿也顾不得避嫌,后怕地吞咽了下唾液,“刚刚……可菀菀还在那。”
“你哥就在后头,不会有事的。在这儿等等,会有人找过来的。”
沈时葶点点头,却看他身后的岩石上有血迹,惊呼道:“你受伤了?我看看。”
她绕到他身后,“呀”了声道:“你这……”
四目相对时,陆九霄明显从她眼里看到一丝犹豫不决。
他的思绪骤然从那刺客身上抽离,这才好好打量她一眼,自打贺凛将翡苑后的小门上了锁之后,陆九霄想经过翡苑可着实不容易,且沈时葶又有意避着他,这么一算,倒是许久没见了。
思此,原还一脸淡定的人蓦地皱起眉头,“嘶”了声,脸色倏然惨白。
沈时葶不疑有他,再顾不得别的,只道:“你将长衣脱了,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陆九霄自然无甚异议。
冬日的天澜山傍晚的天色略微昏沉,云霞漫天,洋洋洒洒淌了一地的流光溢彩。
陆九霄感受着背上轻柔的触感,神色微微放松,偏头去看身后的人。
唇角轻抿,神色专注又认真,霞光投下的半边脸真真是美得像画。
感受到他的目光,沈时葶眼帘轻抬,又慢慢挪开。
她道:“没有伤药,只能这样了,你把衣裳穿上吧。”
陆九霄回过神,点头应下。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停下后,四处静谧,只剩风声鹤唳。沈时葶低声道:“方才多谢你。”
若不是他,那只直指额心的箭,恐怕得要她的命。
陆九霄看着她,对视半响后,他讶异道:“没了?”
“……”沈时葶攥了攥手心,又说:“以后若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就是。”
陆九霄轻叹一声,“行吧。”
很快,天便彻底暗下来了。
山间的这条小道错综复杂,陆九霄也不知方才究竟拐了几道弯,眼下贺忱还未能找过来也实属正常。
他侧目凝了眼靠在巨石上睡着的人,脑袋一点一点,小脸被乌发遮住了一半。
他伸手过去碰了碰,没想沈时葶睡得这样浅,当即便睁开眼,坐直身子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裂开了?我看看……”
她那双杏眸中还有似醒非醒的惺忪,迷迷糊糊地伸手过去。
陆九霄愣了愣,抓住那只小手,被她手心的凉意刺了一下,“没,你接着睡吧。”
好半响,沈时葶才渐渐松下身子,又靠了回去。
陆九霄皱眉,慢慢搓了搓那只冰凉的手——
贺忱到时,已是夜深露重的时候。
他看了眼自家幼妹,又看向陆九霄,神色担忧道:“受伤了?”
陆九霄站了起来,“小伤,她也无碍。”
贺忱松了口气,弯腰将沈时葶抱了起来。
刚一抱起姑娘被醒了过来,下意识扑腾地挣扎了一下,见着那张熟悉的脸,一颗心才落了回去。
贺忱道:“你睡吧,我抱你回去。”
小姑娘“嗯”了声,她真困极了,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回到营寨当夜,沈时葶便发起了高热。
这病可谓是来势汹汹,太医进进出出,一连三日,她便没几个时辰清醒过。
贺忱从房中出来,便见陆九霄靠在楹柱上,朝他提了提眉梢,“还没醒?”
他颔首道:“太医说是受了惊吓,着了凉。”
陆九霄应了声,倒是没再说话。
贺忱抬眸望了他一眼,“陆九霄。”
贺忱少有这样正儿八经叫他名字的时候,陆九霄不由微愣,抬头回望过去。
就听这个身姿如松竹青柏的人道:“你若没想好,便不要招惹她,小孩子家,容易当真。”
这世上若说有谁最了解陆九霄,那定是贺忱无疑。
这些日子来陆九霄的举止他都看在眼里,但是他知晓,眼下这个少年只是一时兴起,又或者说喜欢是真的,却也仅仅止步于此,再往深的走一步,他自己恐怕都没想过。
正如梦中,一开始那样。
可梦中种中,是贺忱不愿意回想的。
他心疼地瞥了眼屋门,道:“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你若真拿我当兄长,待她好点,别伤了她。”
他拍了拍陆九霄的肩颈,错身离开。
陆九霄静默一瞬,看了看面前这扇紧闭的屋门,在贺忱踏下石阶时道:“想好了。”
贺忱身形一顿,回头看他。
陆九霄对上男人那双沉稳的眸子,“我想好了。”
贺忱蓦然一笑,转身出了院子,却见贺凛背靠着朱墙,抿了抿唇,不大乐意道:“便宜他了。”
贺忱失笑——
回到京都休养了三日,沈时葶才将将能下地。
可这一醒来,便听外头的丫鬟闲聊道:
“孤男寡女,荒山野岭,外头传得跟话本子似的,究竟是谁嘴这么碎!”
“嘘,你小声些。不过说不准也是好事一桩,我瞧陆世子甚好,比那个木讷的楚三公子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呢,何况侯夫人不是来提亲了么?”
“可咱们夫人未应下呀,还是要等姑娘醒了自个儿决断才是。”
沈时葶懵了一瞬,陆家来提亲了?
外头又传来一道齐齐的声音:“夫人。”
闻言,沈时葶赶忙回到榻上,盖好了被褥。
岑氏一进门,她便喊了声阿娘。
岑氏怜惜地扶住她的肩头,“好些了没?头疼不疼?”
沈时葶摇摇头,问道:“阿娘,我听说陆家……”
袁氏愣了愣,道:“是啊,你陆伯母一直喜欢你,此次来得也很有诚意,说你若是想留到十八-九成婚也是可以,定亲就好,不过阿娘还未应下,你的婚事,还得你自己点头才行。”
“阿娘。”沈时葶垂下眸子,“可我不想。”
岑氏笑道:“若不想也没什么,不应就是了,咱们贺家的姑娘,能再挑挑。不过他毕竟是救了你,咱们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这些阿娘来办就好。”
“那外头的传言……”
“流言蜚语日日有,今日是你的,明日就是旁人的,过两日便无人提及此事了,莫要放在心上。”
沈时葶感激地抱住了岑氏的胳膊,难得露出笑意,“阿娘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