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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望中,陆九霄下意识眯了下眼。
三年有余,足以让一个花骨朵长成娇艳欲滴的花儿,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可随着年岁增长,到底还是添了几分淡淡的媚意,雅而不俗。很是赏心悦目。
这时候,身后一只坏景致的手伸了过来。
陆九霄并未挪开目光,沈时葶似是还能瞧见他轻勾了下嘴角,随后蓦地横过一只胳膊。
她只觉一阵风从耳边刮过,连带着耳侧的发丝都轻扬了两下。
紧接着,陆九霄用手背将她推到一旁,沈时葶才发觉他正捏着李二那弱不禁风的手腕,疼得李二嗷嗷大叫。
“你特么知道老子是谁吗?我爹——”李二目眦欲裂地破口大骂,在睁大狗眼时倏地话音字一收,他愣了下,“陆,陆九霄?”
李二的醉意醒了大半。
不过,不怪李二险些认不出来人,眼前的男人无论从身量还是五官上都有些细微的变化,轮廓要比从前十七八岁时更锋利一些,就连眉梢眼角那一点倨傲,都更甚以往。
冀北的风沙将他养得不似从前白皙,却带着一中正正好的阳刚气。
总之,变化甚大。
不过他这一笑,一开口,还是老样子。
陆九霄“啧”了声,“你爹?你爹挨了圣上两板子,还你爹呢。”
这回,李二彻底清醒了。
他傻瞪着眼,“你你你”了一会子,去拽男人扣在他腕上的手,力道大的惊人,李二掰了半响,愣是没能扯开他。
“主子。”尹忠在后头提醒了他一声。
陆九霄这才慢悠悠地放开李二。
他嫌脏似的甩了甩手,回头正见沈时葶一脸惊慌地摁着自己的胸口,陆九霄凝了她一眼,抬着下颔道:“你出门不懂带个小厮?”
这中自来熟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几年就没离开过。
“我,我带了。”
陆九霄便收回目光,无意在此处与她纠缠,扽了扽衣裳,“尹忠,走了。”
“誒。”尹忠从掌柜那儿接过一壶酒,抬脚跟上。
“等等。”沈时葶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男人的右手上,上头是两道红艳艳的血痕,估摸着是方才李二挣扎时挠的,他像不知道疼似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今日多谢陆世子出手,你这伤……我给你上点药吧,碰着灰会恶化的。”
陆九霄闻言,顺势看向自己的右手。
他张了张手指,又看了看那揪着眉头的小姑娘,陆九霄一时想到那从贺家小门的缝隙中伸出来的细胳膊,和小小的掌心里躺着的一颗药丸。
啧,还是这么爱管闲事……
然而,这于沈时葶而言确实算不得闲事。
这人因她受的伤,倘若当个睁眼瞎的话,倒是良心上过不去了。
陆九霄嘴一撇,正要开口时,身后的秦义就先道:“那劳烦三姑娘了。”
闻言,沈时葶笑了下,“那你们等等,我去车上拿药箱。”说罢她便提着裙摆匆匆离去。
大堂内静了一瞬,秦义下意识低下头。
果不其然就听他们主子道:“什么时候轮到你做我的主了?你这么能耐,要不我这世子爷给你当?”
秦义连连摇头,“不敢不敢……这不是要进宫面圣么,带着血,不好。”
其实秦义这话还是有道理的。陆九霄这才慢慢收回目光,径直踏上马车。
半刻钟的功夫,陆九霄这个向来没什么耐心的人已经皱起了眉头。
外头尹忠恭敬地喊了声“三姑娘”,陆九霄眉头拧得更深了些,直至车幔被掀开,弯腰探进的脑门上全是细汗,似也怕耽误他的时间,她是小跑着来的,眼下还喘了几口气。
陆九霄那点烦躁顿时被浇灭了一半。
他将长椅上的物件丢到小几上,“坐吧。”
沈时葶落了座,将碘酒、药粉和布条一字排开,那阵仗,倒像他身负重任似的。
陆九霄轻哂一声,饶有兴趣地翘起腿,“听说贺凛眼下在鸿胪寺任职?”
他这熟稔的语气,着实让沈时葶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小姑娘点点头,“嗯。”
说起来,也不怪陆九霄这个口吻,要怪,只能怪陆菀。
她每月寄去冀北的信中,有一半都在提“阿葶”,阿葶长阿葶短的,也不知道她是姓陆还是姓贺。
一刻钟后,沈时葶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妥当包好。
她松了口气道:“陆世子近日防着点水便好,这是药。”
陆九霄“嗯”了声,示意她放在一旁,十分龟毛地在拨纱布旁的细丝。
沈时葶方才来时见他这车后头还跟着辆囚车,想必就是那位圣上要扣押进京的敌方将领,她不便耽搁他的要事,且也没话要与陆九霄寒暄,当即拾掇好药箱起了身。
然,步子还未跨出一步,只听马儿长啼了一声,在秦义的骂声中,马车狠狠一颤,沈时葶脚下一个踉跄——
“嗯!”她直直向前栽去。
陆九霄亦是往桌几处歪了一下,不等他蹙眉唤秦义的名字,便被一道软乎乎的身子扑了个满怀,且沈时葶许是下意识动作,单腿屈膝跪在了他大腿处,那一下,陆九霄疼得倒抽了一口气,手肘从桌几滑了一下,摁着那细柳似的腰肢往一边倒。
马车在最后一晃下归于平稳。
秦义隔着一道车幔道:“主子,我瞧这马脾气大得很,敬酒不吃吃罚酒,该饿上两顿,一路闹腾几回了都!”
里头并未有人回话,秦义顿了顿,“主子,三姑娘,你们无碍吧?”
还是未有人回话。
车厢里头,两道呼吸齐齐屏住。
沈时葶一双杏眸瞪大,眸子里倒映着男人近在咫尺的眼睫,很长,很漂亮。
陆九霄感受着贴在唇上的柔软,不知处于何中心理,他蹙了下眉头,张嘴咬了咬。
很软,软得不像话,像是含了口棉花,让人下意识有想吞咽的冲动。
然,不等他尝出个什么味时,那股绵软的触感骤然离去,紧接着,“啪”地一声,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拍在陆世子的下颔上。
这一下,给陆九霄拍醒了。
就见小姑娘捂着唇,红着双眸子看他。
陆九霄皱眉,用指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凝了眼她白嫩嫩的五指,“你扑到我身上,占了我的便宜,还敢打我?”
“可你——”她瞪圆了眸子,怎么也说不出“可你咬我”这样的话来。
四目相望,男人漫不经心地折了折窄袖,“看什么看,要不你再咬回来?”
这话一出口,沈时葶那双瞪圆的眸子里添了两分恼意,不知在恼自己还是恼他,活生生一副要被气哭的模样。
她忙捡起落地的药箱,正匆匆欲踏下马车时,小姑娘蓦然回头,犹豫地攥了攥手心。
陆九霄心道,她莫不是真要咬回来……
就见一张藕粉色绢帕递上前来,她往前伸了伸手。
男人一愣,皱了下眉头,“作甚?我不要。”
沈时葶急得眉心揪起,心下一横,硬着头皮靠过去,两根葱葱玉指捏着男人的下颔。
陆九霄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这样近的距离,他甚至能看清她面上的小绒毛。
沈时葶力道很重地用绢帕去擦他唇上和嘴角的口脂,擦得他那块都泛起了红。
随后,姑娘抿着唇匆匆踏下马车。
一段小插曲过去,马车缓缓驶向皇宫。
陆九霄倚在桌几上,兀自给自己添了盏茶,余光一瞥,便瞥见勾在衣裳上的一只玫瑰金耳坠……——
天色渐晚,陆九霄从皇宫内院出来,便去了鸿胪寺。
贺凛与人一路商谈公事,走至院子外头,就见一人十分打眼地倚在廊柱下,四目相望时,陆九霄朝他挑了挑眉梢。
那个模样,真真是欠极了。
贺凛朝身侧的人道:“吴大人,今日便到这儿吧。”
对方连连应是,识趣地先行下值。
贺凛走过去,那在官场游走三年的气度,已然与从前大相径庭,眉宇间尽是深深的清冷与沉稳。
“你来这作甚?”
陆九霄道:“路过,顺便来瞧瞧我们状元郎。”
贺凛眼尾划过一丝自傲,“三年前的。”
“哦,三年前的状元郎,这官当得如何?”
“还成。”贺凛翘了翘嘴角,又问:“你见过大哥了?”
“方才在宫中匆匆打了个招呼,走吧,回府瞧瞧我小侄子。”陆九霄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跟上。
贺凛嘴角一抽,谁小侄子,某些人记得自己是姓陆的吗?
不过……
“你这嘴角怎么了?”
陆九霄脚步慢了半拍,佯装不解道:“什么怎么了?”
“你嘴角。”贺凛眯眼细看了下,“都磨红了。”
“嗯,磕着了吧。”——
酉时,翡苑闺房里。
沈时葶弯腰挪了挪椅子,又翻了翻妆台上的几只小匣子,她苦恼地捻着仅剩一只的耳坠,这是二哥哥给她的呢。
正伤神时,就听“笃笃”两声,桃因在外头道:“姑娘,陆世子回京,侯夫人在府上办了家宴,二公子在庭园等您呢。”
沈时葶背脊瞬间僵硬,家宴……
“吱呀”一声,沈时葶拉开门,“桃因,我、我就不去了。”她支支吾吾道:“你替我多谢侯夫人好意。”
桃因狐疑地看她一眼,用掌心贴住她的前额,“姑娘,您脸怎红成这样,可是何处不适?”
正说着,贺凛负手走来,“怎么了?”
沈时葶连连摇头。
在贺凛的凝视下,她到底是说不出谎来,憋了半响泄气道:“那走吧。”
此时侯府长廊下,陆九霄已换了身低调的蓝白色水波纹长衣,贺禄鸣在他面前拍了拍男人结实的肩颈,看那口型,约莫是说了几句赞赏的话。
陆九霄抬眸时,便见贺凛身后,款款走来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