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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八,京都厚雪覆盖,天寒地冻。
松苑内室烧着地龙,一推开门,冷热相撞,陆菀冷不丁缩了下脖子。
“阿嫂。”她阖上门,解开小袄上前来。
沈时葶正对着陆煦恒摇着拨浪鼓,见她来,便将陆煦恒交给奶娘,“你带他去梅苑,给阿娘抱抱。”
奶娘“誒”地声应下。
陆菀神色有些颓废,一坐下便揉了揉眉心,叹出了一声陆二姑娘素来没有过的惆怅。
说起来陆家近来喜事连连,统共有两件事。
一桩是陆九霄得子,另一桩,则是陆菀定亲。
就在沈时葶坐月子的那一个月,陆菀的婚事已经从纳采走到了请期,而这夫家是盐铁司副使家的二公子,谢昱安。
虽说盐铁司副使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四品要员,但谢家的二公子却少有人提及。可此人却非一般人,四年前科考名列前三,在吏部呆了一年,后下放宁州历练,一去便是三年,在京都可谓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若非四个月前宁熙帝命他回京任职,只怕各家喜娘还想不起有这么个人。
谢昱安此人,用青年才俊这四字形容,最合适不过。
沈时葶好笑地给她递了杯热茶,“你叹什么气?”
陆菀撇撇嘴,苦恼道:“阿嫂,嫁人好累,阿娘给找的嬷嬷是前尚仪大人,严得很,你瞧。”她伸出双手,那十根纤纤玉指上好几个茧子。
沈时葶再理解不过了,当初她定亲后,日日是女红、记账,还要学习如何为人妇,不仅如此,还得将夫家的亲属关系记得透透的,好在陆家人少……
因此,她十分明白陆菀的郁闷。
沈时葶宽慰道:“累是累,不过我听说,谢昱安是个性子温和的人,且至今后院都干干净净的,想来你嫁到谢家,也能舒坦。”
闻言,陆菀脸色确实缓了些。
阿娘给了她一沓厚厚的未婚儿郎名册,她左挑右选两个月,只有那谢昱安合了她的心,后又远远瞧了一眼,模样也生得好。
姑嫂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陆菀才心情舒缓地起身离开。
她倏地一顿,朝那高高挑起幔帐的床榻看去。她惊讶道:“阿嫂,你出了月子,还与我哥分两床被褥睡么?”
言下之意,你二人是吵架了吗?
沈时葶抚了抚鬓角的碎发,“不是,最近天冷,我怕冷。”
陆菀缓缓颔首,不疑有他地离开了。
屋门“吱呀”一声阖上,沈时葶望着榻上的两床被褥,冷不丁瞪了一眼。
要说这榻上为何会有两床被褥呢,一切要从半月前她出月子开始说。
刚出月子时陆九霄还很贴心,怕她身子未好全,于是一日,两日,足足七日过去,他都不曾与她行过房事。直至第八日,不知是谁先撩起了粉红氛围,二人熟门熟路地滚进了床角……
此事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要知道,陆九霄最喜欢的那几种姿势,无不是最累人的,回回弄得她晨间险些没能去给阿娘问安。
前日更是做得久了些,沈时葶直接睡到了翌日午时。
陆少夫人进门一年多,除却怀着陆煦恒的前三个月,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却遭陆九霄一夜间毁了……
是以,这床榻上便多了一床被褥。
思此,沈时葶不免腹诽了他几句。
正此时,小腹划过一阵暖流,她乍然回神,算了算日子,不由拍了拍脑门——
冬日夜长昼短,黄昏时刻,天色便已昏昏沉沉。
陆九霄从营地回府,途中特意拐到了迎安大道,去望江楼给买了一份酥肉和一份虾饺。
不为别的,陆世子今日实在不愿一个人拥着被褥入眠了。
回到松苑时,内室的门未阖紧,留了一条缝隙。
他推门进去,却见室内空无一人,湢室传来沈时葶与桃因二人的声音。
陆九霄将食盒搁下,褪了大氅挂在梨木架子上,余光扫见床榻,却见原有的另一床被褥不见了。
男人眉梢轻提,屈指碰了碰鼻尖,眼底不由染上笑意,看来她是气消了。
正此时,沈时葶穿着一身薄薄的单衣从湢室出来,半干的乌发垂在腰侧,见着陆九霄坐在屋内,眉尾一扬,“你回来了。”
陆九霄点了点头。
他揣摩着姑娘面上的神情,一时有些疑惑,今早还对他不冷不热的人,怎么一个白日过去,便好了?
不过也好,气消了就行,陆九霄心想。
二人一同用过晚膳后,陆九霄坐在长案旁擦拭着他的宝贝佩剑。
那剑刃锃亮锃亮的,不仅凌厉,还能照出铜镜前的模糊身影。
陆九霄顿了下,抬眸看过去。
就见沈时葶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正往身上涂冬日用的玫瑰油,花香味浓郁,一下就窜进了陆九霄鼻间。
她一点也不提防地解了唯一的单衣,露出里头粉红布料上的两朵荷花,光滑的腰背都印在铜镜中,磨磨蹭蹭地穿上了寝衣。
陆九霄喉结微动,收回了眼神,继续擦自己那柄剑。
然,他难得想放过她,她身上那股花香却不肯放过他。
沈时葶从他书案前走过来,又走过去,那寝衣下摆晃来晃去,衬托出里头纤细的腰肢。
在她第三回走过去的时候,“噔”地一声,陆九霄放下佩剑,皱眉道:“你拿什么不能一次拿完?”
姑娘脚步稍顿,慢条斯理地“哦”了声,“我拿完了。”
她上了榻,放下了幔帐。
就在陆九霄移开目光,拾起佩剑时,那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夫君。”
“你过来一下。”
陆九霄起身,一面上前一面问:“怎么了?”
挑开幔帐时,他目光就暗了下来。
沈时葶撩开了寝衣下摆,背对着他说:“你给我瞧瞧,我是不是叫蚊子咬了?”
陆九霄低头搓了两下那雪白的背脊,“没。”
“是吗……”她眉头揪起,拉好了衣裳。
那边,陆九霄屈膝坐在了床沿边,隔着衣裳碰了碰她的肩,待姑娘回头看他时,他掌心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她挪过来。
她也果然挪过来了。
陆九霄嘴角噙着一丝笑,捏着她的后颈道:“不生气了?”
沈时葶挑起眼尾看了他一眼,不吭声,就是不生气的意思。
见状,男人嘴角的笑意渐深,既然是不气了……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眉心,沈时葶顺从地抬了头,二人交换了一个深吻。
男人布着薄茧的掌心贴着她的背脊向上,她轻颤了一下,却也没拦。
直到他勾住她的裤腰……
姑娘目光闪烁地望向他。
陆九霄正在兴头上,不走心地问:“怎么了?”
他低头去亲她漂亮的锁骨。
沈时葶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我来月事了。”
话落,脖颈上的吻落了个空,陆九霄如被一盆冷水泼醒,漠着脸抬头看她。他默默算了算,还真是到日子了。
说实在话,沈时葶是故意的没错,但眼下还真有点怵,她忙抱起被褥挡在身前,“我忘了说……”
陆九霄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瞧,从消失的一床被褥,到她忽然的好态度,以及方才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行为。
她这哪是忘了?
思此,男人唇边溢出一声轻哂,抢过她的被褥,语气危险道:“故意的?”
“我没有……”
陆九霄捏住她的后颈,力道渐重地捏了两下,“没有?”
沈时葶往后仰,温吞吞地小声道:“就许你欺负我,不许我欺负你?”
闻言,陆九霄又气又想笑,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一松开手,面前的人就像一只泥鳅,瞬间便滑开,匆匆钻进被褥里,留了个后脑勺给陆九霄。
陆九霄低头看了眼自己,凝了她半响,最后连人带被褥一并拽了过来。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双惊恐的杏眸,“我欺负完你还给你上药呢,你欺负完我,是不是也得善后?”陆九霄捏了捏她的手心。
沈时葶瞪圆了眼,她好似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可已然来不及后悔了。
深夜,她垮着张脸靠在陆九霄怀里,手被陆九霄握着轻揉。
她兀自郁闷了一会儿,往他肩头靠了靠,“我肚子疼。”
陆九霄手上动作停了一下,隔着衣裳揉了两下她的肚皮——
日子在这小打小闹中缓缓而过,迎来新的一年。
康贞三年四月,陆菀与谢昱安成了婚,回门时沈时葶仔细留意了一下,夫妻二人的感情还没到很深,却也十分和谐。
谢昱安为人沉稳大方,在外历练三年之久不是白练的,对着袁氏与陆行两位长辈,说话十分有技巧,哄得袁氏眉开眼笑,心道陆菀捡着了宝。
再是对陆九霄,他先是客气地夸赞了一下陆世子手下的兵,再是夸赞了一下陆九霄的夫人,最后轮到陆煦恒了,他道:“恒儿的面相一瞧,便知继承了陆兄的根骨。想将来要比肩他父亲,也是能的。”
这两句话,看似在夸陆煦恒,实则却是字字夸赞陆九霄。
这话简直说到了陆世子心坎里啊,于是陆九霄难得给了个好脸色,开了两坛陈年好酒。
另一边,姑嫂两人站在廊下远远望着。
沈时葶欣慰道:“我看他很不错,就像你当初要求的那样,谈吐生风。”
陆菀皱眉,“阿嫂,你不知道……”
哪里是谈吐生风的谦谦君子,分明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不过嫁都嫁了,自己挑的人,跪着也要将日子过下去不是?
陆菀打起精神,重重点了点头,“是很好,谈吐生风,我十分欢喜。”——
一切似是都朝着原该有的模样发展,但总归有人不叫人省心。
那个不叫人省心的,就是一向很让人省心的贺凛。
陆煦恒三岁大的时候,他的舅父已然成了骊国位高权重的兵部尚书。
什么都好,就是对成婚没什么兴趣。
岑氏为了他的婚事,头发都多白了两根。
打听了各家适龄的姑娘,写在纸上在贺凛面前一一排开,他却是看都不看一眼,无甚情绪地道:“年纪都太小了。”
毕竟现在的贺凛,已二十有九了,瞧着这些十多岁的姑娘,怎么看都别扭。
岑氏拍桌,“那怪谁?年龄与你相仿的孩子都有了,你还能怎么着?”
贺凛揉了揉眉心,“……我再看看。”
这日,沈时葶领了她二哥哥的吩咐,回去贺家哄了哄气头上的岑氏。
再回到松苑时,就见内室里,陆九霄一手拽着陆煦恒的小腿,将他吊在半空中。
陆煦恒脑袋朝地,小小的身子挣扎着扑腾,瞧见门前的落影,立即哭着喊阿娘。
那小模样,很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