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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赵淮瑨眸色沉沉,凝着岸上那封急报。
六年前,西瀛觊觎役都,骊国让了。
六年后,西瀛觊觎瞿都……
赵淮瑨讥讽地勾了勾唇,役都城始终是他心的一根刺,不过初登基,不好兴战事,却没想他不向西瀛讨账,西瀛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思此,随公公一路风尘仆仆归来,“圣上,贺大人与陆都尉到了。”
贺凛与陆九霄紧随其后而来。
赵淮瑨起身制止了他二人行君臣礼的动作,道:“瞿都的兵都是散兵,且镇守瞿都的魏笳不是个能人,朕欲遣许驰琰再率两万兵前去助阵。”
话落,人互望了一眼。
陆九霄垂在两侧的轻轻捻了一下,他们太了解彼此,役都何止是赵淮瑨心里的刺呢,又何尝不是他们所有人心上一条迈不过的鸿沟。
果然,赵淮瑨沉默片刻,道:“我要亲自去,西瀛既已撕毁条约,骊国就算发兵进攻,也无错可言。”
贺凛皱眉,“你不能去。”
“当年它便是从我里丢的,阿凛,我得亲自将它拿回来,当初你哥——”
“你不能去。”贺凛口吻重了两分,眉头压得很低,道:“圣上若还是二殿下,自是去得,可眼下你登基堪堪两个月,朝上下动荡不安,六部尚未肃清,这个关口你去了,谁来主持朝政?”
赵淮瑨与贺凛四目相瞪,僵持半响。
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贺凛太知轻重,即便在役都死的那个是他最敬爱的兄长,他也不会让赵淮瑨在此时冒险离开京都。
一如当年他能为保全贺家,生生克制住滔天怒意,潜心蛰伏在京。
赵淮瑨偏了偏头,所以他唤来了陆九霄。
他与贺凛全然不同,他的爱恨是藏都藏不住的那种。
赵淮瑨沉声道:“九霄,你说。”
陆九霄“哦”了声,“贺大人说得对,臣也觉得圣上不该去。”
贺凛与赵淮瑨纷纷看了他一眼。
陆九霄负道:“我去。”
他认真地说:“六年前我去过役都,我熟悉线路,把许驰琰给我,再密调两万精兵,粮草先行。”
殿内一时静下来,陆九霄背脊挺直,一动不动任由他二人打量——
此时已至一月旬,早已是孟春时节,各处厚雪消融,打湿了枝头落下的枯叶。
陆九霄与贺凛各自牵着马,并行无言。
半响,贺凛抿唇道:“你自己定的五月十六,自己去同她说。”
陆九霄颔首,“知道。”
贺凛偏头睨了他一眼,“好好说,别给她弄哭了,弄哭了也好好哄。”
“知道。”
说话间,便已至含平巷。
陆九霄回去侯府,袁氏与陆行正候在正厅。
陆行深深凝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袁氏则一心在他的婚事上,眼下陆家没什么比陆九霄的婚事还大的事了。
她笑道:“你贺伯母原是觉五月太早,她舍不得呢,不过瞧两家如此近,总算是应了。不足四个月,这婚服、请柬,还有你的院子都该开始拾掇了,还有——”
“阿娘,八月初吧。”
话落,袁氏怔了一下,嘴角也随之放平。
那边陆行举起茶盏饮了口茶,倒是无甚情绪。
就一会子功夫,西瀛攻城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都,陆九霄与贺凛前脚刚走,后脚他们便得了消息。
袁氏不傻,自陆九霄进宫后她惴惴不安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攥紧心,“你一定要去是不是?”
陆九霄“嗯”了声,“圣旨已下,一月十八出行。”
那就是还有五日……
袁氏起身皱眉道:“你,你定了亲,就不能好好留在京都?那么多武将,何必非要让你去?何况贺家已经为此失去了一个儿子,你贺伯母有多忌讳那个地方,你不知吗?”
陆九霄抿唇不言。
那边“噔”地一声,陆行放下茶盏道:“让他去吧。”
“侯爷!”
“行了,圣旨都下了,你让他抗旨不成?”
袁氏红着眼撇过头去,贺家为此折了一个儿子,难道她就不怕吗?
她也怕。
而贺家那边呢,陆九霄是亲自上门述明缘由的。闻言岑氏与贺禄鸣双双沉默,“噹”地一声,岑氏阖上茶盏盖,轻声道:“你们一个两个,就那么喜欢往那处跑吗?”
贺禄鸣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八月初,你若是回不来——”
“我能回来。”陆九霄神色肃然,“半年至多了,我一定回来。”
贺禄鸣摆了摆,道:“阿葶那丫头在屋里,你去吧。”
陆九霄余光瞥了岑氏一眼,颔首道:“谢伯父。”
翡苑。
沈时葶展着双臂立于铜
镜前,绣娘正给她量腰围与臀围。她的婚服是由宫的司衣局负责,但这零零碎碎贴身的小件,就不得不让府的绣娘置备了。
见陆九霄来,她忙缩了臂,挥叫绣娘退下。
她瞪大眼道:“你怎么进来的?”
陆九霄好笑道:“走进来的,还能怎么进来的?”
可这一路这么多丫鬟婆子……
沈时葶往门外瞥了眼,陆九霄当即扬了扬眉头,“是你阿爹同意我来的,看见又怎么了?”
自打定了婚,他真是越发不知“收敛”二字如何写了。
沈时葶转身拿过妆台上的大红帕子,给他瞧上头的戏水鸳鸯,“好看吗?”
很显然,这些小物件都是为成婚那日备的。
陆九霄点头:“好看。”
小姑娘双捏了下自己的腰,蹙眉道:“绣娘说我的腰围比上回量的要多粗了公分,我这几日少吃些,宫里来人量身段时,便能是从前那个数了。”
陆九霄顺也捏了两下她的腰肢,摩挲着道:“胖点好,胖点不硌。”
沈时葶撇了撇嘴,显然是不信他的话。
从前他将她摁在身下时,便喜欢反反复复去丈量她的腰,含笑地道:“怎么这么细?”
男人,没有一个不喜柳腰的。而眼下他说的
这些话,不过是哄人玩罢了。
陆九霄摩挲她腰肢的动作渐渐停滞,他垂眸看着小姑娘的脸,满腔的话像是被卡在了喉间。
换做谁,请期当日临时改了日子,只怕都不能高兴。
且他这一去……
总归有许多不定数。
“世子,你怎么了?”沈时葶仰头看他。
陆九霄应了声,抿了抿唇道:“其实不必着急,半年后便是夏日,夏日胃口小,不必现在急着减。”
沈时葶迟疑地看他。
陆九霄道:“日子定在八月初,你能多陪陪你阿娘也挺好。”
她素来是个灵的人,西瀛攻城,圣上紧接着宣他进宫,进宫前他还指好了五月十六的日子,进宫一趟便改了主意……
稍一联想,便大抵能猜到来龙去脉。
小姑娘滞了一瞬,陆九霄紧紧盯着她的眸子瞧。
就见她眼睫微颤,状似平静地抬起头,轻声问:“世子何时走?”
陆九霄嗓子有些干涩,哑着声音道:“十八,五日后,来不及给你过生辰了。”
她的生辰是二月初二。
沈时葶点了下头,“没关系。”
反正女儿家的生辰,本就没有大操大办,除了长一岁,倒也没别的不一样了。
陆九霄心头微颤,伸揽住她的腰,不似贺凛说的那般,她连给他哄的会都没有。
“你怎么不生气……”
沈时葶认真问:“我若生气,世子就不去了吗?”
陆九霄怔住。
“所以啊,那我同你置什么气。”
陆九霄失笑,低头去蹭她的脸颊和唇,怎么这么懂事……
他含住那两瓣鲜嫩的唇,轻轻吮了两下,“你的生辰礼我提前备,想要什么?”
闻言,沈时葶认真思忖了半响,“我过几日告诉你。”
“成。”
他低头去亲她。
静谧的小室里响起几道“嘬嘬”声,却是半点暧-昧与旖-旎的情绪都没有。
陆九霄吻得有点重,沈时葶仰头轻轻回应。
分开时,陆九霄贴着她的唇,两个人的喘-息交织在一起,他指腹摩挲了下她的眼尾。
他唇角倏地勾起,语调微微上扬道:“我夫人怎的这么好看,你这眼睛、鼻子、嘴巴,都怎么长的?”
沈时葶胸口一震,方才没哭,现下倒是被他弄哭了——
陆九霄领军出征瞿都的消息很快便满朝皆知。
诸位朝臣倒没有不同意的,毕竟这种要命的累活,谁也不想摊到自己身上,只动动嘴皮子道:
“西瀛简直欺人太甚!役都城不够,竟还打起了瞿都的主意?咱们瞿都可是有骊国最大的矿山,他们简直痴心妄想!”
“可不是,陆都尉与许将军此次出行,定能护我瞿都太平。”
“还盼两位抵御外敌,尽早班师回朝啊。”
陆九霄与许驰琰对视一眼,抵御西瀛是真,但进攻西瀛也是真。
不过这些老臣是不会同意骊国攻城,毕竟这战事一旦打下去,要人,要粮,最重要还是要钱。
首先第一个不同意的,定就是户部。
是以这一次,赵淮瑨与他们上演一出“先斩后奏”,毕竟几万人的命,户部担不起,届时便只能做这个冤大头了。
早朝散。
时间眨眼一瞬,便至一月十八。
是个暖煦高悬的天。
京都城门下,陆九霄持剑立于前,许驰琰正整肃军队。
城门一侧,贺凛骑马而至,他翻
身下马,面无神色地道:“送你。”
陆九霄撇嘴嗤了声,“谁要你送,大男人,磨磨唧唧的。”
贺凛无声轻笑。
此时,一辆马车缓缓而至。一身藕荷色身影从马车上急急跳下来,她跑得有些急,小喘着气站在陆九霄跟前。
她将药囊递给他,“这是助眠的,世子带上。”
陆九霄接过,“你跑这么急作甚。”
沈时葶看着他,“我的生辰礼,我想好了。”
“这块玉是阿娘陪我去寺里开过光的。”她伸将玉佩挂在他腰间,“我要你平安凯旋。”
她说着,眼下微微泛红,“你一定要回来。”
陆九霄怔住,反握住她有些凉的,“至多六个月,你替我盯着点司衣局,我的婚服不能比你丑啊。”
沈时葶蓦地笑起来。
她轻轻道:“世子,此去山高水远,千万珍重。”——
他驾马前行,京都城门在身后逐渐成一个缩影。
陆九霄忽的拉住缰绳,停在此路的第一个凉亭处。
他在这条路上送过贺忱很多次,但只有今日,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每一回说的“待我归来”都不过是予人安宁,原来他每次停在此处回头看,都是不舍与惦念。
六年前这条路上厚雪覆盖,寸草不生。
而如今,孟春时节,冬雪消融,就连地砖的间隙,都冒出了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