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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素来漆黑无光的京都,多了几扇微亮的窗牖。平静五年的潭水,猝然丢进一颗石子,溅起的水花注定让有些人辗转难眠。
例如李国公。
这五年来,他不遗余力打压武将世家,也成功让各方兵权有所折损,尽数归回宣武帝。也正因如此,宣武帝才对李家多有依赖。
可他的不遗余力,却也得罪了各方武将,就拿陆家来说,谁不知道李家与陆家是死对头?
朝臣武将各为一派,李家一党拥护四皇子赵淮旻,而武将世家则是更倾向于能能武的二皇子赵淮瑨。
当年赵淮瑨被贬至骥阳,多少人联名上折求情未果,这么多年,那些个老臣仍旧时时在圣上面前提一提二皇子,生怕圣上将这个能能武的二皇子给忘了。
如今陆九霄一朝得势,毫无疑问是给陆家添砖加瓦,难免让那些个沉寂多年的武将世家蠢蠢欲动,再次动起了让赵淮瑨回京的念头。
可赵淮瑨一旦回京……
一个能力出众的嫡皇子,一个帝王偏爱的私生子……
那还有赵淮旻什么事?
可不管最后是谁坐上太子之位,只要不是赵淮旻,李家就全完了!
思此,李国公重重攥紧心,他绝不允许自己倾尽半生心血铸成的堡垒,就这样坍塌!
望着这浓浓夜色,他终究还是披上夜行衣,走了那条进宫的暗道——
坤宁宫寝殿。
李皇后腾地起身,“不可!”
“阿兄,眼下陆九霄掌兵,朱雀门、羽林卫全是他的人,你可有十成的把握?”
说到底,李皇后是个保守派,她到底还是想赵淮旻能名正言顺当成太子的。
“这还不是你等出的结果?再等下去,二殿下回京,还有四殿下什么事?且不论这储君之位是谁的,一旦陆九霄再得圣上信赖,哪日若是动了兵部,我们可就全完了!”
闻言,皇后深深抽了一口气。
兵部,兵部……
李家这么些年在兵部上动的脚,私造军械贩卖邻国,私造兵籍买卖官爵,哪一桩都是死罪。
李皇后攥了攥心,稳住道:“我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李国公拧眉看她。
就见皇后眉目冷冽,一字一顿道:“阿兄难道忘了,当年贺家是如何没落的?”
“你的意思是……”
“故技重施罢了。”
“若是不成呢?”
李皇后直直望向李国公,“那便听你的。”——
时间缓缓而过,时至八月十一。
陆九霄新官上任,忙得昼夜不息,不必贺凛提防他再来哄骗自家丫头,他也着实没有这个功夫。
一连五日,沈时葶的窗子安安生生的,没有半点动静。
这日,她与人相聚在迎安大道的竹新茶馆。长廊上,一眼能瞧见繁华的街道,沈时葶托腮往下瞧,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姑娘们谈话。
听她们从时下流行的秋日服饰说到最新的八卦,直至“陆世子”个字钻进耳里,她才怔了一下回头。
就听贵女们你一句我一句道:
“我前儿个随我阿娘进宫,在朱雀门瞧见陆世子,才信了这事儿是真的。”
“我听说自打陆世子就任后,那些个小宫女们,有事没事就在宫里绕,还叫掌事姑姑们罚了俸禄呢。”
“噗嗤,是真的,我也听说了。”
沈时葶面无神色地捧起茶盏抿了口茶。
又听一人道:“你们说,他从前那样流连风月场合的一个人,怎就忽然入朝谋职了呢?”
闻言,吏部侍郎之女唐摇之便道:“我听我兄长说,陆世子好似看上哪家姑娘了。”
唐摇之的兄长是唐勉,唐勉又与陆九霄是好友,这个“听说”便显得十分可信。
然,这话一落,唏嘘声与咳嗽声一并落下。
“咳咳咳咳——”
沈时葶冷不丁被呛了口茶水,捂着唇咳红了眼,唐摇之忙拍了拍她的背脊,“你喝慢些——对了,你与陆家不是相熟么,你可知是哪家姑娘?”
沈时葶连连摇头,“没,没听说过。”
说罢,她又小声道:“且我与陆世子也不熟。”
这话堪落,小桌忽然静了一瞬。
沈时葶一顿,觉身后一阵微风拂过,她侧身望去,就见一身暗红官袍从眼前略过,他身后跟着八个羽林卫,个个腰上都还佩剑,实在惹眼得很。
她捏着茶盏的指腹下意识用了用劲。
待他进到雅间里后,姑娘们才纷纷发出点声儿。
不得不承认,陆九霄那一身绯红官袍实在俊朗,本就生得剑眉星目的人,敛去平素里那点散漫的不正经,打眼一看,谁都忍不住心跳。
沈时葶听一旁的姑娘们议论,埋头又饮了两口茶。她心想,方才她的话,他听到了么……
正思忖,小二端了
壶水丹青来,提壶斟茶时,那猛地一抖,壶口对着沈时葶的衣裳倾斜,一股茶水便簌簌而下,尽数落在她这身新做的缎面上。
她惊呼一声,蹭的站起。
桃因忙用帕子擦拭她裙摆上的茶渍。
小二吓得一个激灵,搁下茶壶连连赔罪道:“姑娘,对不住,对不住,您瞧我这笨的!”
桃因皱眉想训人,沈时葶拉了拉她的肘,摇了摇头,她便只好泄气道:“马车上还有套干净的,奴婢拿来给姑娘换上。”
小二连连鞠躬,“小的给姑娘带路。”
桃因拿来衣裳后,沈时葶才随着小二去到左侧尽头的雅间。
她堪一推门,就见一道纤长的身影立在窗前。听到动静,男人侧身看过来,几乎是立即,小姑娘便明白了自己这无辜泼了一身茶水的缘故。
陆九霄抬了下下颔,“过来。”
沈时葶咬咬唇,上前几步道:“陆世子怎在这儿?”
听听这“陆世子”个字,短短五日,她便与他生分了,想来这姑娘的心,比男人还薄情。
他伸掐了掐小姑娘白嫩的脸颊,嘴角溢出一声讥讽,“我不在这,有些人该和我不熟了。”
沈时葶一顿,他果然听到了。
“咳。”沈时葶轻咳一声,拂开他的,幽怨地看他一眼,“那你至于泼我一身茶水吗?新做的衣裳,才穿了一回……”
陆九霄顺势瞥了眼她的裙摆,笑了声,“我赔你,行吗?”
沈时葶抿唇不言。
见状,陆九霄眉梢微挑,捏住她的下颔直直对上小姑娘的眸子,“我这是又怎么惹你了?”
见他眼下一片淡淡的乌青,沈时葶怔了一下。说实在话,她是想起了那些个被罚俸的小宫女,心上忍不住腹诽他在哪儿都招蜂引蝶,可瞧见他这张略显疲倦的脸,她蓦地一滞,便将那些莫名其妙的醋意都抛了去,抬碰了碰他眼下,道:
“你,你几日没合眼了?”
闻言,陆九霄低了低头,伸揽住她的腰肢,声音都有些沙哑道:“我大老远来找你,你还与我不熟,啧。”
天知道,陆九霄已经整整两日没合眼。前日夜里宫出现了个刺客,宣武帝那惜命之人,立即下令加强宫守备,他不得不也跟着熬,好容易抓着了刺客,他才得以下职。
堂堂世子爷,连官袍都没来得及回府换,为掩人耳目,还带了一众同僚来。
要知道,小姑娘贯是个软心肠,听他这么一说,心上便涌出一股浓浓的愧疚。
她双抵在男人胸膛,轻声道:“那你快回去歇息吧。”
四目相望,陆九霄从她的眉眼看到嘴角,他双覆在小姑娘脖颈上,捧着下颔吻下去。
沈时葶当即闭了眼,让他亲了两下。
到他含-弄第下时,小姑娘倏地推开他,忙捂住唇道:“别亲了。”
陆九霄被她弄得一愣,“怎么?”
“口脂要掉了,她们还在外头呢,会被发现的。”
男人无语凝噎地看了她一眼。
正此时,门外传来两声轻叩,桃因道:“姑娘?你衣裳换好了么?”
沈时葶猛地挺直背脊,“马上!”
她推了推身前的人,“你先出去,我要换衣裳了。”
陆九霄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桃因就在外头,你要我现在出去?”
沈时葶愣了一瞬,紧紧攥着里的新衣裳。
陆九霄好整以暇地抱靠在墙上,“换吧,我看过的还少么?”
小姑娘闻言,拿那双水灵灵的眸子瞪了他一下,可又不能不换衣裳,只好背过身去,扯了扯上衣的丝带。
脱下长裙,便是里头一身牙白色的衣。
那腰间的衣料随着她的动作一摆一摆,空荡荡的,似是能用眼丈量出粗细。
陆九霄喉间有些干燥,收回目光,心下低咒了一声。
沈时葶极快地穿上衣裳,红着脸佯装镇定道:“我先出去,你晚些再出去。”
陆九霄敷衍地应了声,拉住她道:“戌时刻,我在鹿桥那儿等你。”
眼下离戌时刻,还有好一阵呢。
但是他夜里寻她作甚?沈时葶警备地瞥了他一眼。
实在不怪她多心,这个男人的前科实在太丰富,叫人放心不起来。
陆九霄一眼识破她的心思,冷哼一声道:“我有事。”
他睥睨她,“正经事。”——
另一间雅间,羽林卫们已然饮尽了整整两壶茶。
趁陆九霄不在,其一人道:“没想咱们新来的大人竟是个正经人,散了值竟不是饮酒,而是饮茶。”
“谁说不是呢,从前听说他是个混迹烟花巷柳的,我眼下是不信了。”
“啧,传闻失真,传闻失真。”
直至陆九霄姗姗而归,唇角那一抹女儿家的脂色,终究是让他们默默噤了
声。
众人纷纷互觑一眼,给了个“原来如此”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