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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景似的,话正落,便一阵凉风从南面的树丛拂过,带起一阵“簌簌”的诡异之音。
沈时葶觉得脖颈上的汗毛都根根立起。
但许是酒醉壮胆,沈时葶今夜十分逞强。
她抽泣道:“你、你告诉我前院走哪条路,我慢慢走。”
半刻钟后,她依旧是趴上了陆九霄的背。不为别的,只因她压根站不稳。
那果酒并非不醉人,只是酒劲来得晚,但后劲不小,沈时葶脑子里像是被人糊了一团浆,怎么搅也搅不开。
她难受地挪了挪身子。
陆九霄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她喷洒在他耳后的鼻息,和掉进他脖颈间的滚烫泪珠。
他深吸一口气,“我以前怎的没发觉,你这眼泪比那山洪还多?”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谁知却听背上的人却真真开了口:“以前,你又不许我哭。”
这话被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出来,带着缱绻的委屈。
陆九霄脚步一顿,侧了侧脸,却只能用余光瞧见姑娘模糊的轮廓。他环在她臋下的小臂收紧了两分。
沈时葶仰起脸,醉态十足道:“还不许我出声,看。”
她忽然将两只雪白纤长的伸到他眼前,给他看背,“我忍不住,这里,都咬出印子了。”
诚然,这印子半天一日就消下去了,眼下什么都没有。
但陆九霄是记得的,她夜里双捂唇的模样。
一走神的功夫,那两只便垂至他肩下。
“陆九霄,陆世子,你怎的这样坏啊……”
陆九霄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也第一回见她如此胆大张扬地控诉和委屈。
他抿唇半响,低低叹道:“你再动,就要摔下去了。”
可失去神志的人是管不得旁人的,她只能沉溺在自己的悲伤。
她埋首在他颈间,小巧的鼻尖碰了碰男人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
“那天夜里,也是这个味道。”
男人神色一滞,他几乎立即就反应过来沈时葶在说甚。
须臾,沈时葶将下巴搁在男人肩颈上,语调拉得漫长,断断续续地说:“你还骗我,你都要纳妾了,还想骗我留下,陆九霄,你怎么这么坏……”
陆九霄怔了一下,拧了下眉。
话都说到这里,还有何想不明白的?理理时间线,正是乞巧夜之后,她才动了离府的念头,当夜还爱不释的兔子,转头便赠了陆菀。
他停在林荫小径上久不向前,沈时葶从持续前进忽然停下,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的,她拍了拍陆九霄的肩,“想吐。”
陆九霄将她放下,她便顺着力道蹲了下去。
然,对着这绿油油的草丛,她那股恶心感又荡然无存了。
陆九霄蹲下,拍了拍她的背。
“沈时葶,不是要纳妾还要你留下。”
小姑娘拿一双泪汪汪的眸子看他。
陆九霄揉着她的脑袋,“是要你留下,才纳妾,能想明白吗?”
她摇了摇头,想不明白。头疼。
陆九霄放弃与她解释,见她难受稍缓,便打横将人抱起,一个掉头,走向松苑。
这个时辰,丫鬟婆子都在仆房晃荡,只有尹忠与秦义二人百无聊赖地靠在廊下。
“主子。”
“去煮碗醒酒汤来,把弄巧叫过来。”
秦义会意,应声照办。
须臾,弄巧便递上了一碗醒酒汤,沈时葶半醉半醒间喝一半吐一半,弄巧瞧着自家世子衣襟上的一抹深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陆九霄压着眉梢,艰难地给她灌下了一碗醒酒汤。
他松了口气,“给她擦擦脸。”
说罢,陆九霄去了廊下,一阵夜风,将他吹得愈发清醒。
待到弄巧从屋出来,他才进去。
沈时葶闭眼侧躺在床榻上,已是醉得沉沉睡去了。
他伸碰了碰那张小脸。
其实说实在的,小姑娘的心思,他能有甚不知的?那些藏于深夜的情难自禁,和竭力避开与他对视的眼神,他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那时陆九霄没太当回事。
那样的情绪,太稚嫩,太生涩,也太不值一提了。
于他而言,她只要能聪明一些,看到陆九霄这个人的价值,将他当成一颗可攀附的摇钱树,离不开他就成了。
到底有几分欢喜,又有多重要呢?
可眼下再想,说不重要是假的,说不心疼,也是假的。
他摩挲了下姑娘细滑的腕,将那只样式简单的银镯扣在她腕上。
紧接着,陆九霄进了湢室沐浴更衣,将身上那股香用皂角洗净——
亥时二刻,前厅早就重归宁静。
莹白的月色洋洋洒洒地从窗牖落下,淌了一地。
小室静谧,空无一人。沈时葶醒来时,先入眼
的便是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檀木屏风,她看了半响,蓦然撑大眼眸,一个时辰前的记忆奔涌而来。
那一声声“陆九霄,你怎么这么坏”在她脑炸开,她颤着去推身上的被褥,弯腰下榻,往帘外跑。
然,珠帘刚挑起,就撞上从廊下归来的陆九霄。
他身上带着皂角的清香,两鬓的发还有些湿。
“醒了?”
沈时葶一顿,头皮有些发麻,“嗯。”
她深吸一口气,恨自己为何没有酒后失忆的好习惯。
陆九霄看了他一眼,几乎能揣摩出她的小心思,掩了掩笑意道:“过来,把这个喝了。”
是一碗小米粥。宴席上她一心想离开,膳食确实用得少,又饮了酒,胃里正难受着。
“不用了,桃因还在前院等我,这个时辰不回府,我阿娘会担心。”
陆九霄拉住她,“我已经命人去你府上知会过了,桃因知你酒醉,眼下在兰苑候着,不急,你先把粥喝了。”
他知道她的性子,能不麻烦人就不麻烦人,这个时辰即便回府了也不会命厨娘再给她开小灶的。
四目相望,陆九霄紧扣住她的,是一副她不喝便不许她走的意思。
沈时葶咬咬牙,只好端起碗盏。
她喝得急,两下一碗米粥就
见了底,囫囵一句“多谢陆世子”便欲要走,然还是被人捉了小臂。
“沈时葶。”
沈时葶心上一颤,又是这种口吻……
“我为什么装病骗你留下,你不清楚吗?”
“我是想纳妾,但想要的是你。”
小姑娘眼睫颤了两下,盯着他领口的纹路看。
陆九霄捏住她下颔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眸子,可那双杏眸却闪躲了一下,生生错过他看向一侧。
“你看着我。”
沈时葶硬着头皮将目光挪到他脸上。
“虽说眼下再说妾室确实不妥,但当时,”陆九霄一顿,抿唇道:“我确实有坏心思,但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并非是要纳别人为妾还留你在松苑。”
她抠了抠心,于她当时而言,侯府世子的妾室,怎么算都是抬举,她自不会以如今的身份再去计较,毕竟当初是她自己选择上了陆九霄这条船,他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还有那天夜里,我是去过百戏楼,可至多只饮了两杯酒。”
言下之意,他谁也没碰。
诚然,听到这解释,说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沈时葶咬了咬唇,“世子不用与我解释的。”
“不信?我把贺凛叫来,那天夜里我去了玺园。”
见他真要转身走,沈时葶忙瞪着眼睛拉住他,他、他让二哥哥作证,那她还要不要脸了!
何况,他一出口她便信了。这种事,他若是做了,以他的性子根本不屑于撒谎,认就大大方方地认了。
陆九霄继续道:“今日茴香来,也不是我的意思,以后都不会了。”
小姑娘的目光如盛星河,在月色下盈盈动人。
她问:“世子说这些作甚。”
陆九霄凝了她一眼,扣在她小臂上的往上,绕到她颈后,将她往前摁了摁。
“之前没觉着有什么,现在对着你,才后悔了。”
“别躲我成不成?要不然,你打我两下,嗯?”
说着,男人倾身而下,将那张俊美的脸送到了她面前。
若是旁人瞧见他这副样子,定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
饶是沈时葶,都不由错愕地撑了撑眸子。
她心脏匆匆跳了两下,伸抵住他的胸膛,将他推开,“我,我不打你,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阿葶。”
沈时葶头皮发麻。
此时尹忠正在外叩门,说是有事相禀,她不得不胡乱应下,“不躲了,你放开我。”
陆九霄这才松了,才堪一松,怀里的人就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沈时葶抚着胸口一路从松苑小跑而出,胸腔“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似是要从里头蹦出来似的。
她用力摁了摁,也于事无补。
余光瞥见的一抹银亮使得她垂下眸,就见腕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只银镯,样式十分简单,但成色却是上乘,在月光下能折出光来。
她顿了顿,回头看向松苑的方向,思忖半响,终还是歇了将这镯子还回去的念头。
回到翡苑,却见岑氏候在庭院。
沈时葶心上一跳,有些心虚地道:“阿娘,你怎还没歇下?”
“桃因说你醉了,我不放心。”岑氏起身,掩唇咳了两声。
“我就是贪嘴喝了两杯果酒,缓过酒劲,不碍事了,夜里风大,阿娘怎能在庭园等呢?嬷嬷也真是,不劝劝您……”
岑氏看她着急不由笑笑,余光瞥了眼她腕上的银镯,虚扶着她的背脊让她坐下,“来,阿娘有话问你。”
沈时葶
听话地坐下,“阿娘什么事,非要夜里问?”
“我问你,那个楚家公子,楚久安,你可对他有意?”
闻言,沈时葶立即挺直背脊,连连摇头,“没有,阿娘,我真没有。”
岑氏笑笑,“那陆九霄呢?”
小姑娘一顿,“也、也没有。”
岑氏年过四十,这些情情爱爱,都是早二十多年前她就尝过了,还有甚是她看不明白的。
“那孩子若是唤我声伯母,我倒觉得他十分好,不做恭维巴结之事,在这名利场上实属难得,是个有心气的孩子,但他若是要唤我声母亲,我却觉得他不是良婿。”
“阿娘,您误会了。”
岑氏莞尔一笑,“你别急着否认,听阿娘说。九霄那孩子,侯爷自幼便没有给他好脸色,他的性子是自小养出来的,想改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可要想仔细了,阿娘没有阻止你的意思,只是这终身大事,要细细考量,这世上男儿非他一人,贺家也不求你嫁个什么高门大户,即便是个不起眼的小户人家,只要你过得好,怎么都行。”
沈时葶酸了眼,俯身将脑袋靠在岑氏肩头,“阿娘……”
岑氏一顿,即便半月之久,她也不曾做过这样亲昵的动作。
她拍了拍小姑娘的背,“这镯子是陆家传给儿媳的,你保管好,至于留还是不留,看你自己。”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便至八月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