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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在外臣之子里,有谁比陆九霄还熟悉这座皇宫,恐怕是真的没有了。
幼时陆行将他和袁氏、陆菀一并送回京都,自己却长年镇守冀北,有时一年也难见上两面。
许是因此,宣武帝对他格外疼惜,常常召他进宫。
可以说,陆九霄的童年一半都在这宫里度过。
这宫墙之内,连哪处有个狗洞他都一清二楚。
是以,他很快就寻到最矮的那面墙,动作利索地翻坐在墙砖上,俯瞰全貌,却见偌大的坤宁宫连一个走动的宫人也没有,仅朱红正门处立着一个左顾右盼的宫女。
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
陆九霄眼微眯,避开她,一路靠近正殿。
殿门紧闭,门缝处透来两道压得极低的说话声。阖紧的支摘窗上,轻轻的“吱呀”一声隐没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那条缝隙的视野,正站着一男一女——
似是谈得不甚欢快。
李国公道:“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甚?你说过,若是今岁小年前圣上还未有立淮旻为储君的想法,便按我的法子来。”
女子声音有些疲惫,“阿兄急甚,小年未至,淮旻近日也多在圣上跟前表现,本宫瞧,圣上对淮旻也多有赞赏,未必就没会。”
“赞赏?”李国公冷嗤一声,“那你是没瞧见今儿圣上见陆九霄的那个模样!”
窗外的人扬了扬眉头,抱侧倚在石台边沿,唇角一侧弯了弯,以为是这老东西记恨他白日里的那一箭。
李国公浑厚的嗓音拔高一寸,重重道:“我看他生怕旁人看不出,陆九霄是他亲儿子!”
“你小声些!”李皇后喝道。
正此时,“轰隆”一声,天边骤然划过一道光亮,雷鸣电闪,雨珠渐大,一颗一颗砸在檐上,“啪嗒”一声,掉落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之上,顺势滑落——
陆九霄嘴角顿时僵住,眼底那点子漫不经心的笑意骤敛,望进窗缝的那双凤眼微微掀起,划过一道波涛暗涌的惊疑。
“圣上心,压根就从未放下过陆兰,你如何比得过一个死人,淮旻又如何比得过他心上人之子?愈是时日渐长,就愈是夜长梦多,待他哪日真一旨圣书将陆九霄迎进宫,那时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窗外的男人垂了垂眸,一滴雨珠悬在上眼睫上,稍一眨,便整颗滚落下来。
陆兰……
他脑乍现陆家宗祠的一堆排位,其便有一块刻有“陆兰”二字。
倏地,他耳边似是响起袁氏的声音——
“九霄,给你姑母上柱香。”
“当年你还在阿娘肚里时,你姑母便盼着你出生,还给你打了只平安镯。她啊,最疼你。”
思此,李皇后的声音将他从怔忪拉了回来。
“咱们不是已经在想法子除去他了吗!你的药不是已经起效果了?”
李国公言两语解释了始末,皇后深深提起一口气,握拳砸在桌案上。
这时,李国公拍了拍她的肩,摇头叹道:“从不曾想咱们这位圣上,还是个重情重义的。”
话落,皇后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尾的纹路深现,道:“重情义?他若是重情义,当年又怎会对役都求援置之不理?坏事都让我们李家做了,他每日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陆兰若非是死了,又岂能在他心上存留这么些年?无非是心虚理亏,临到身子骨不行了,便想着法子弥补,给自个儿积福德罢了。你以为这么多年,他对陆家,对贺家,如此善待是为何?”
“我知道,我知道,你莫要将身子气坏了。”
李国公拍着她的背,给她顺了顺气。
只是无人发觉,窗外的雨夜,男人仿佛成了座雕像,动也不动,连眼珠子都定在了一处。
风声鹤唳,在他耳边咆哮不止。
那一刹那,他眼前似是浮现出役都的天,血红血红的,满城尸身,每一脚淌下去,全是血……
倒在血泊的男人,和他那把断成两节的佩剑……
陆九霄眼尾沁出浓重的红,攥紧的拳头,咬紧的两腮,肉眼可见地颤抖。
就连挺直的背脊,都因紧绷而轻轻颤起。
若李氏兄妹此言当真,那当年役都发来的战报根本就不是假的。
他蓦然想起五年前,宣武帝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九霄啊,不是朕不肯查,只是事实摆在眼前,朕要给满朝武,要给百姓一个交代啊!”
以及前日贺凛的话——
“几日前黔南发来急报,外敌入侵,请求朝廷支援,你可知圣上是如何决断的?”
“拖着,为杀杀黔南王的威风,足足拖了两日。”
雨珠一颗一颗砸在他的脸颊鼻梁,凉意似是沁到了骨子里。
殿内,李氏兄妹的声音隐没在凤,他二人出格的举止,落在陆九霄眼也浑然掀不起滔天大浪。
拐角处的回廊似有脚步声渐近,陆九霄却像是被定住似
的,依旧直伫立于此。
倏地,肩颈被人一拽,他闷哼一声,被推入另一堵高墙藏匿,来人一身夜行打扮,紧紧捂住他的嘴。
四目相对,贺凛缓缓松了。
他喘息道:“不要命了?”
陆九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沉默片刻,声音略微暗哑道:“你怎么在这儿。”
贺凛四处一望,“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再说。”
“你说。”男人声音缓缓响起,“圣上为杀黔南王的威风,足足拖了两日才派兵支援。”
贺凛拧眉看他。
陆九霄回看过来,“那有没有可能,因为忌惮贺家,杀鸡儆猴。”
贺凛一怔,瞳孔紧缩。
他又道:“你早就知道了。”
贺凛紧紧抿住唇,没应是也没应不是。
“瞒着我,为什么?因为我身上,流着赵家的血?”
“轰”地一声,仿佛一道响雷打在贺凛耳边。他顿了一下,“陆——”
“走吧,出去再说。”
说罢,他率先离开——
贺凛不是正经从午门走进来的,是以如何不走寻常路来的,便只能不走寻常路地出去。
陆九霄翻出坤宁宫,抄了小道,撑起伞柄,径直走向宫道外的马车处。
尹忠与秦义互望一眼,这、这打着伞,怎还淋成这样?
尹忠上前一步,“主子,您——”
话未尽,便见贺都督同样一身湿地从另一侧走来。
陆九霄觑了他一眼,弯腰上了马车,贺凛随后。
护卫二人面露惊色。
须臾,车轱辘碾过潮湿的石子地,回往侯府的方向。
车厢,二人的下颔还滴着水。
方才未尽的话,好似却没有再说的必要。自迎安大道纵马行凶起,他所有疑惑不解的事都有了答案。
陆九霄静默良久,眼下缓和下来,复又想起李国公最开始那句“你说过,若是今岁小年前圣上还未有立淮旻为储君的想法,便按我的法子来。”
男人眼微眯,他的法子?
私采矿山,兑成私银运往斋露寺。李家近些年不遗余力地打压武将世家,多少还握有兵权,且这兵不是东南西北各角落的,恰恰还是京都要地的兵。
比如皇宫守卫。
他眼皮跳了一下,方才李国公与皇后……
他们李家,是打算谋反篡位吗?
思此,陆九霄抬眸看贺凛。他都能孤身私闯进宫了,以他的本事,这么长的时日怎可能查不出斋露寺的蛛丝马迹?
除非他有意拖着,给李家足够的时日准备。
待李家逼宫成真,贺凛能在此扮演什么角色?
自是援军。
但宫变一经发生,宫内必定血流成河,为了区区一个救驾之功白白牺牲数千人的性命,他不会。
那么,便是有更深的目的。
陆九霄垂在膝上的双拳一紧,喉结微动。
是易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宣武帝是那只被困在皇城的蝉,李家则是那只螳螂。
此举既能名正言顺铲除李家,若是顺利,还能逼君退位。
那么黄雀呢?
须臾后,陆九霄抿唇,问:“二皇子的兵,够吗。”
贺凛久久凝视他,认命似的低头一哂,“从前大哥常说你聪明,这么多年,我以为你的脑子废在了烟花巷柳。”
“你的脑子才废了。”
四目相望,陆九霄嗤声撇开目光。
二皇子赵淮瑨乃宣武帝第一任皇后所出,能善武,本是骊国最有才能的一位皇子。五年前役都那场战役,贺忱为主将,他则任副将。
役都战败后,他有幸捡回了一条命,而因监军不利,回京都后,便被宣武帝打发去了骥阳。虽是犄角旮旯,但骥阳的一兵一卒却是真实的。
若贺凛非选一位皇子,德才兼备,还得有足够的兵力,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二人久久对坐,半响无言,似是都默认了这件事不日发生。
倏地,马车稳稳停在侯府门前,与贺府的距离也不过几步之遥。
恰此时,雨势忽停。
陆九霄瞥了眼车窗外的景致,似呢喃道:“你说,圣上仅仅因‘忌惮’二字,便能要去一条忠臣的命吗,即便弃城百姓于不顾,宁愿将城拱让人,甚至不惜牺牲嫡子的性命。”
贺凛看他,“人在皇位上坐久了,心是会变的。”
至于是如何变,全看造化了。
就如宣武帝,也曾是个好皇帝。
良久后,阒无人声的夜里响起一道鸟鸣,陆九霄弯腰正要下马车,身后贺凛叫住他:“陆九霄。”
男人身形一顿。
“你父亲是想护着你,他怕你像贺忱一样,你懂吗?”
陆九霄滞了
一瞬,跳下马车,径直推门入府,回往松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