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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落,山间迎合似的传来“嗷呜”一声,此起彼伏,一声近一声远,在阒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沈时葶一滞,愣愣仰起头看向洞外。
两颗莹亮的珍珠挂在眼睫之下,眼也忘了眨,唇抿了抿,咽了下唾液。
陆九霄眉头一挑,被她这模样弄得忍不住勾了勾唇,复又敛起笑意,故作深沉道:“说了吧,让你别哭。”
沈时葶抹了抹眼泪,粉红的鼻微一翕动。说起来,她也不是矫情到见一虫子便能落泪的人,实在是近日惶惶不安,心底不疏,再加之好端端的端阳之夜,竟沦落至此……
种种缘由,便让这泪河溃了堤。
眼下缓过神来,她心虚地瞥了陆九霄一眼,意图从他腿上爬起来,小声说:“我知道了。”
动作到一半,腰间被人紧紧桎梏住。
她讶然仰头,疑惑地看向面前的人。
四目相视,陆九霄看着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和鼻子,薄唇轻轻抿了抿,“回去之后,许你回一趟家,半日,半日后我让云袖接你回来。”
沈时葶眼眸睁大,不可置信地眨了两下,“世子?”
“你跟我来一趟锦州,小命都快丢了,不就是想回去看一眼,以为我不知道吗?”他不屑地挪开眼。
闻言,小姑娘久久静默,半响无言。
原本确实是这样想的,可自打那日元明巷遇见孙氏后,她突然就不想了。
好似那一刻她才真正想开,于沈家而言,她是多余的那个,有了她,沈望会成为卖妹还债的卑鄙之人,孙氏对新妇杨氏撒的谎也会被揭露,届时说不准还要闹个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她并非想大度容忍换旁人安宁,天知道,她总想冲到孙氏面前,指着她狠狠质问,可只要一想到那个场面,她眼前便会浮出沈延的脸。
那样一张慈爱的脸……
他护了半辈子的家,她怎么舍得毁呢……
于是,她垂眼道:“多谢世子,不用了。”
陆九霄皱眉,“为何?”
“阿娘不会想我回去。”
闻言,陆九霄斜斜看她一眼,“她不想你回去你就当真不回了?那离了我,你打算去何处?寻那个姓周的?”
沈时葶惊悚地看他一眼,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所谓“姓周的”是何人,提起一口气道:“世子说的什么话?我有有脚自不会饿死,与周官爷何干?”
她说的是不错,骊国民风开放,就算是女子也可在外谋生。但怎么就与姓周的无关了?
陆九霄借讥诮道:“我都听到你梦里喊他名了。”
沈时葶瞪了瞪眸子,攥紧襦裙,小声道了句“才不是那样”便着急翻坐到一旁,又被陆九霄摁住肩,男人高高抬起下颔,“那是哪样?”
沈时葶唇角绷紧,显然是不愿意说,但扛不住陆九霄紧紧逼视,只好言两语说给他听。
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约莫是去岁夏日,有一夜她打碎了一只孙氏珍视的香炉,免不得遭她骂了两句,小姑娘受了委屈,便趁深夜无人,偷偷蹲在自家门前抹了一把泪。
正值周戒下职归来,且他应是与那些衙役一块饮了些酒,整个人醉醺醺的,路都走不稳,歪歪扭扭跌在了石柱子上,沈时葶见状,小跑上前扶了他一把。
周戒看清来人,搭着她的小臂朝她道谢,可那却怎么也不松,沈时葶当即有些急了,用力推搡他,“周官爷,您把松开,我去您家叫人来扶你。”
可周戒非但不松,反而还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那夜沈时葶吓坏了,拼尽全力将他推开,酒醉的人一下便被她推倒在地,顿时清醒过来,看着她红着的眸子,连连道歉。
可她又如何能与一个酒醉之人计较呢,只好尴尬翻篇。
不过那之后,她便有意躲着周戒,而周戒因这事,反而对沈家的忙能帮就帮,让孙氏讨了不少便宜。
上回在府衙乍然见到周戒,夜里她便做了这个梦,梦里正是被周戒搂在怀,她正奋力推开,就被人给掐醒了。
闻言,陆九霄看她,“就这样?”
小姑娘认真地点点头。
男人捻起她的一缕乌发,在指间绕了一圈,嘴角微不可查地翘起。
不过酒醉搂人,骗谁呢?男人最了解男人,就这小丫头如此姿色,那个姓周的揣着什么心思,他还能不知道?
他道:“离他远点,我看他不像好人。”
沈时葶慢吞吞看了他一眼。
见无人回话,他皱眉道:“听到没?”
她抿唇,“……听到了。”
须臾,她翻坐至一旁。篝火上飘来一阵香味,二人饱腹之后,就着流淌的小溪净了,复又坐回火堆旁。
不几时,山风阵阵,沈时葶总归扛不住睡意,靠着坑坑洼洼的土墙入了梦。
陆九霄往火里扔了两根柴,侧身凝了一眼,半握住她的脖颈,将那颗小脑袋靠在自己左臂
上。
深夜里,沈时葶被四处的狼嚎声惊醒,醒时发觉自己躺在一堆干草上,身上盖了件薄衫,是她方才褪下的那件,已然烤干了。
她挪了下脑袋,便见洞口坐着个人影。
陆九霄屈腿坐着,把玩利箭,一旁还放着那把弓-弩。
他是打算就这样,坐一夜么?
沈时葶望着那抹挺拔背影,心上说不出什么滋味。
对于陆九霄这样的公子哥,在这个破荒野的生存能力,她无异于是惊讶的。同那个依偎在淫-词艳-曲、周身颓气的人,像,又不像。
而她不得不承认,眼下这个境况,那个把玩弓-箭的男人,让她感到无比心安。
沈时葶慢慢松了紧攥的心,闭了眼——
天边露出鱼肚白,沈时葶是被一阵马蹄声吵醒的。
一睁眼,就见陆九霄穿戴整齐地道:“把衣裳穿上,尹忠和秦义来了。”
沈时葶一喜,困意顿散,两下收拾利落。一瘸一拐地跟着陆九霄走。
尹忠与秦义漫山遍野寻两个人着实不容易,但陆九霄顺着动静摸过去还是容易的,于是很快便碰了头。
护卫二人冲了上来,喘气道:“主子,您无碍吧?”
陆九霄懒懒瞥了他二人一眼,“死不了,马车呢?”
“在前头停着。”
陆九霄点点头,往前去。
那厢云袖姗姗来迟,见沈时葶一瘸一拐的,忙奔上前,惊道:“沈姑娘!您腿怎的了?疼不疼?严不严重?”
沈时葶摇头,说了下缘故,云袖这才放下心。
尹忠正与陆九霄言明查到的蛛丝马迹,却见他正费力地拿余光往后瞥,尹忠一顿,“主子?”
陆九霄回过头,不耐道:“谁让你把马车停那么远?干脆别驾车来,让我走回去好了。”
看了眼沈时葶不利索的脚,尹忠默默认了错。
“行了,继续。”他冷脸道。
“属下顺着查了茶楼,巧的是那茶楼记在兰氏名下,少有人知晓。”
兰氏便是知府秦斌的外孙女,李擎的妾室。
陆九霄猜得**不离十,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道:“你传信一封,让贺凛去查斋露寺。”
尹忠一愣,“斋露寺?”
他对这座寺庙唯一的了解,还是来源于李二。因上回世子要他将府衙里参李二的状书送到圣上面前,惹得圣上动怒,导致李国公将李二送去了斋露寺幽禁,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自那之后,京都没了李二这个毒瘤,消停了不少。
尹忠压低声音,“主子是说,矿山兑的银子,运往斋露寺了?”
“猜的。这条路只通向焐城,斋露寺恰好建在焐城,而李二又恰被幽禁于斋露寺,哪有那么多巧合。”
况且,李家的儿子被禁于此,李家人便可常往斋露寺去,名正言顺,也不易叫人怀疑。
如此一想,就连李国公将李二送去斋露寺这桩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不几时,陆九霄与沈时葶便上了马车。
被困了一夜,沈时葶一落座便提壶斟茶,一杯递到陆九霄面前。
见眼前的人倚在榻几上,一脸倦容,却依旧睁着眼。
她想了想,将那杯茶挪了回来。
陆九霄一顿,瞥向她,“你干什么?”
“喝茶失眠,世子一夜未睡,还是歇一会儿吧。”她一脸真诚道。
四目相望,陆九霄几乎是顿了一下,随后背脊不自觉挺直了些。
他掀了掀眸子,“我为何会一夜未眠?我睡得可好了,若非那马蹄声太大,我还睡着呢。”
“……”
静默半响,沈时葶睁着一双无辜的杏眼看他。
男人脸色一如既往地倨傲,若非她半夜醒来过,当真信了他的话。
即便明知此刻装聋作哑得好,可不知怎的,经过这凄凄惨惨的一夜,见过他狼狈的一面,好似也没那么怕他了……
是以,小姑娘试着拔了下老虎的须子,道:“我知道世子没歇,世子的守夜之恩,我会好好报的。”
诚然,这句话是有分真在里面的。
沈时葶便是你对她好,她就会牢牢记在心上的人,知恩不报断然不是她的作风。
可谁知,陆九霄闻言额心狠狠一跳。
他紧紧盯着她,嗤笑道:“守夜?”
“你看我,像是会给人守夜的人了吗?你怕不是夜里冻出了幻觉。”
沈时葶欲开口,就见他冷下脸道:“把嘴闭上,喝你的茶。”
那模样,大有她再多说一个字,他便掐死她的意思。
小姑娘抿了抿唇,扭过头去看车窗外的景致。
她里捧着一只碧绿茶盏,望见沿途两排整齐的榕树,天边的鱼肚白晕成了一大片,晨光熹微,日头正缓缓上升。
她绷紧的嘴角不自觉扬
了一下,又怕被发现,拿用力摁了下来。
六岁之前在小镇上住的时候,沈望养过一条长毛犬,凶得很,日日对着人吠。稍微一碰它,毛便根根立起,炸得像只刺猬,
陆九霄很像那只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