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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的花想楼阒若无人,同夜里的莺歌燕舞比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冷清至极,乍一看,不像秦楼楚馆,反而像一座典雅的茶楼。
陆九霄正蹙眉之际,头顶的木板传来“嘚嘚”的脚步声,须臾,老鸨捂着唇从楼阁匆匆而下,一副难以置信地神情,惊喜道:“欸哟!陆世子怎这个时候来了?可是来寻阿葶的?”
陆九霄嫌弃老鸨聒噪,眉头拧得更紧,却在捕捉到“阿葶”二字时微微抬眉,是了,那日那个叫王什么的便是唤了她一声阿葶妹妹。
思此,男人侧眸,“她人呢?”
老鸨笑得愈发开怀,当即便领着他上了二楼的木香阁——
自打那日陆九霄从花想楼离开后,沈时葶的日子,说不上舒心,却也安然无恙,至少目前是。
那枚她舔着脸要来的平安扣,当真成了她的保命符。
不说接客,这么好好个尤物,哪怕是侍酒献舞涨涨名气,若是哪日不得陆世子欢心了,也能速速寻到下一位。
石妈妈几次番打着这样的主意,可每每瞧见她腰间那枚平安扣,便是张不开嘴。
于是,她彻底清闲了几日。这人静下来了,心好似也一并静下来。
她仔细思量了自身处境,夜夜对着京都的月色发怔,一时间,夜里那从四处奔涌而来的莺啼燕语,她竟也听习惯了。
阳春月的温度正正好,日头被丛丛云层裹住,只些许暖光照地而来。姑娘只着一件青绿色锦裙坐在小桌前,书页翻过的“簌簌”声,合着虫鸣鸟语,生生衬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若没有那忽然而至的推门声的话——
随着“吱呀”一声,她身子猛然坐直,头翻阅的书册,也骤然合上。
这个时辰进屋子的,无非是丫鬟和妙娘子,沈时葶神色慌张地扭头看去,嫣红小嘴惊讶地微张了一下。
“陆世子?”这个时辰,他来作甚?
还不及她琢磨个所以然,男人便信步朝她走来,一把握住了她的腕,只道:“你跟我去个地方。”
陆九霄眼角的余光瞥到她身后的医书,干脆连那书一并塞进她,“走。”
根本不给她开口询问的会,陆九霄便一路拽着她从二楼下到一楼,其间小姑娘跌跌撞撞,口里偶尔惊呼两声“陆世子”,他那步子也没停下半拍。
这样大的动静,香闺里两眼困顿的姑娘们皆是好奇地推了门出来,趴在雕栏上张望着,可只剩两抹消失在小门处的身影,和石妈妈那一声声紧张着急的叫唤。
门外,陆九霄拍了拍马背,朝她道:“上马。”
沈时葶揉着刚解脱出来的腕,四下望了两眼。寂静的拥窄街巷,往右是一条路,往左又是一条路,谁能知道繁华的花想楼,其实也不过坐落在一处清冷的巷子口。
她咬了咬唇,轻声问:“去哪儿?”
陆九霄皱眉道:“不会把你卖了,快些。”
左右她已经是被卖到此处的,他还能给她卖哪去?
沈时葶倒是不怕的,经历花想搂这一遭,她那点胆子也早就磨厚了些。见陆九霄神色冷肃,当真急切,她也不敢磨蹭,抬脚踩住下端的勾绳。
却是翻了半天,也没翻上马。
男人耐心殆尽,干脆握着她的腰将她给提了上去,随后才翻身上马。
他握着缰绳,沈时葶整个身子都被他圈进怀。
紧接着,他用力一拽,那马便飞似的穿过几条街巷,速度之快,叫人乍舌。
清风扑面,耳畔尽是“呼呼”风声,沈时葶吓得当即闭上眼,一张小脸苍白,头的书被拽得褶皱不堪。
一刻钟后,她晕乎乎地下了马,瞧着门匾上的“玺”字,都瞧出了两道影子。
沈时葶难受极了,江南水乡长大的姑娘,莫说骑马,便是连马毛都没碰过一根,现下摁着胸口,只想呕吐。
但她四周一觑,不得不跟上陆九霄的步伐。
墨黑的大门俨然开着,纤云着急忙慌地踏门而出,“世——”
她顿了顿,惊异地看了眼世子身后的姑娘。既是讶于她的惊人之姿,更是讶于这个节骨眼,世子怎的还带了个姑娘来?
瞧这打扮,还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她稳了稳,继续道:“世子,大夫已候在侧厅了。”
陆九霄颔首,却是回头朝那脚步虚浮的姑娘道:“跟上。”
沈时葶掐了掐虎口,将眼角的泪逼了回去,匆匆小跑了一段才恰能追上——
这栋宅子处处彰显华丽奢侈,就连那院子央的莲华池里的几条金灿灿的锦鲤,都与其主人有着如出一辙的贵气感。
但实则玺园不过是进院落,没多久便能从正门走至西厢的书房。
书房左侧的那堵墙已然成了一扇门,横在一处,生生剖出了里头一间密室。
沈时葶眸子不由瞪
大了些,空余的那只微微攥了攥,心也突突跳了两下。
待再往前走,里头却简陋十分,只一张长桌,一把长椅,和角落里狭窄的木床。
床榻上平躺着个瘦骨嶙峋之人,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总之不像个活人。
他面色青紫难分,活像被人捂住了口鼻,喘不上气来。
陆九霄皱着眉头看向身侧的小姑娘,“你瞧瞧,什么症状。”
沈时葶一怔,她万万没想到这位阎王竟是让她来治病救人的。
可此刻由不得她多问多想,赶忙上前探了探那人鼻息,便扭头问道:“有银针吗?”
一直心惊胆颤候在一旁的纤云忙点头,“有的,有的。”
一室静谧,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着这个身量娇小,面色白皙,肤如凝脂的小姑娘。
陆九霄心紧握扇柄,眉头紧锁,直至榻上之人的面色暂缓,纤云在一旁重重舒出一口气之后,他才松了松。
陆九霄目光上移,落在了小姑娘柔白的侧脸上。
不似寻常的花楼女子那样将乌发高高挽起,她一头青丝如泼墨似的,直倾腰间,随着她一举一动,轻飘慢晃,殊不知如此,却更显风情。
须臾,榻上之人的脸色彻底恢复正常,沈时葶便将扎在他发间的银针,一根又一根收入布囊。
过了那个紧张劲,陆九霄便又没骨头似的倚在房柱旁。
他眼神随意一扫,落在方才情急之下他塞进小姑娘头的那本医书上,书皮都撕了一道口子,那纸页,露出杏色的一角……
陆九霄顺翻开,一张京都地图,飘飘然落在他脚边。
那上头甚至还用红墨圈出了好几个街口名称,一路从花想楼,画到了城门口……
男人唇角微微提了提,将地图折好塞进书页,再抬头时,恰好她起身道:“世子,无碍了。”——
长廊下,望着在书房进进出出的两个丫鬟,沈时葶仰头道:“木僵之症暂无药可解,偶尔气血不顺,呼吸困难,都实属寻常,及时疏通便无大碍了,可至于人能何时醒,未可知。”
这木僵,通俗些说,便是活死人。
至今还尚未有对症之药,沈时葶所言,确实不错。
陆九霄垂眸,见她鼻尖沁出一层薄薄的汗,那双夜里亮盈盈的眸子,白日里竟是纯澈十分。没有那些惑人心弦的乐声和香粉味儿,她好似变了个人。
与那夜,在他侧颈啄吻,在他耳畔讨好的人,不似一个人。
陆九霄抬起扇子,拂开她肩头掉落的白花,这看似无意的举措,都蕴着他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轻浮。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复又侧身吩咐纤云道:“去把侧间的郎送走。”
沈时葶僵怔一瞬,目光在他那烦人的扇柄上微凝一息,跟上前时,她低头翻了下书页,见那图纸完好无损地夹在里头,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马车稳稳当当前行。
陆九霄的马车瞧着大,可里头却摆着张榻几,占去大半空间。两个人坐在里头,竟还有些挤。
密闭狭小的空间,她发稍的香味一股一股钻入鼻尖,就是陆九霄无心注意也不行。
他侧了侧眸,见她挺地端着身子,尽力往反方向靠拢,整个人都快贴在车厢上,显然已经竭力不挨着他了。
陆九霄哂笑一声,正收回目光时,却忽然瞧见她腰间挂的那枚藕黄色的平安扣。
男人眸子微眯,下意识伸碰了一下。
谁知沈时葶反应这样大,活像叫人抢了命根子,当即连带玉的紧紧捂住,那皓月似的眸子都瞪大了些许,她嗓子吞咽一下,道:“世子,这个,不是已经赠我了吗?”
他有说,要拿回来吗?
碰一下,至于吗?
四目相对,静谧无声。
半响,男人嘴角徐徐挑起,竟是十足不要脸地道:“哦,我反悔了。”
沈时葶呼吸一滞,却仍不肯松,僵着头皮道:“世子……”
最后一个音落地,马车恰好踩过一个小泥坑,她整个人趴在了陆九霄腿上,那簪在她发间的银钗瞬间脱落,一头如墨如锦的乌发顿时散开。
同时,“咚”地一声,沈时葶脑门磕到了榻几上。那一下不可谓不疼,她红着眼仰起头,泪朦朦的……
像是戏本子里,至纯至欲的白狐精。
专会勾人心的那种。
面面相望时,男人眼角的笑意渐渐退却,薄唇轻启,没头没尾地低语道:“我看看。”
沈时葶也不知他要看甚,正要爬起身时,腰间一松,那在腰间箍得紧紧的绸缎登时松解。
她还来不及起身,男人的掌便押在她后腰上,生生给她摁了回去。
随即,背上一凉,小姑娘下意识挣扎了两下,又被陆九霄一掌给拍老实了。
陆九霄眸色微暗,指腹在她背脊上下摩挲,柔白,光滑,没有参杂一丝碍眼的青痕紫痕……
甚好。
他掌心的力道松开,也没再要抢她腰间的平安扣。沈时葶咬着唇系上腰带,马车一停,她逃似的跑了。
陆九霄勾了勾唇,啧,那夜投怀送抱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
马车沿路而返,他靠着榻几闭目休憩。
途径迎安大道时,一阵风将车幔吹开,陆九霄睁了眼,恰见林立铺面之间,那横在街边的告示牌。
上头贴着无数泛黄的告示,和几张陈年的通缉令。其一张画着人像的,若仔细瞧,与方才那密室瘦得脱水的活死人足足有八分相似。
此人名唤高寻。
贺忱旧部,曾经的军府参军。
役都一战弃逃,各州府悬赏白银百两,予以通缉。
…
…
很快,马车便停驻在玺园门外。
陆九霄弯身下车,径直入内。
而那头,石妈妈拉着沈时葶,满眼尽是期待,急不可耐地问道:“陆世子带你去哪儿了?”
毕竟,陆九霄还是头一回将她这花楼里的姑娘带出这扇门,实在让人不能不多想。
他莫不是,想替这丫头赎身?
思此,石妈妈那双豆子大的小眼睛瞬间迸出一道光,面上含带了丝讨好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莫担心,这人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不影响主线==问一下狗儿子何时能给女儿赎身呢?
(是因为我更新晚了吗,评论都凉了。多给我评论评论好不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