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同类（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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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明月看出了他的异样,也看到自己整理的箱子，心中漏跳了一拍，知道他怀疑了自己。但她依旧面不改色道：“白警官,你怎么了？”

他僵硬地道：“这……是你自己收拾的东西？”

“是阿泽帮我收拾的，我们一起来的，他去取车了。他收拾得很整齐，对不对？”

白启明这才心中一松，松了口气：“这小子变态吧，收拾这么整齐。”

“日本人做事确实比较细致，他平时里也很龟毛的。”

这时沈泽开车来到楼下，看到曲明月和白启明正在说话，立刻如临大敌般奔下了车来：“小月！”

白启明冷笑着翻了个白眼：“叫什么叫,你可别觉得我是来挖你墙角的啊，我有案子。”

沈泽亦笑得勉强，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来：“我当然不会那么觉得，我怕你挖不成？”

“嗨你这人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白启明急了。

“好了好了，”曲明月急忙拉着沈泽上了车，“小白警官你快办案吧,我们不打扰你啦！”

“那小月,你照顾好自己，他敢欺负你,你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沈泽又从车里探出头来，“你能打得过我不成？”

“诶？你！你！你给我下来！”

“白警官,我们先走啦！”曲明月急忙坐上车，“回头聊哦！”

沈泽没好气地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曲明月的心怦怦跳着，真的好险……不知道白启明会不会因此怀疑她……

同时，她又心里轻声道，对不起了白警官，杀了你的目击者。

——可惜我不得不杀他。

那天在市局，她问白启明：“我同学的尸体……找到了么？”

她问的并不是李寒，而是吴风达。

白启明正因为她被徐猛盘问而感到非常抱歉，便邀功似的道：“我也正想和你说呢，我们到处都找了，只在一个小冰箱里找到了一个女尸，根据DNA确认后是李寒没错。但是我们几乎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你说的另外一个人。至于车源水库的人头案，我也看过，那个牙齿的岁数，少说也有四十岁了，不可能是你的同学……”

于是她终于确定下来，她的判断没有错，同类，有两个人。

因为有两个人，所以他们在与她说话的时候，一个言简意赅，一个阴阳怪气。

因为有两个人，所以他们其中一个做了目击者，另一个去破坏了她创作的尸体。

因为有两个人，所以他们有时间与精力轮番去看着她，去调查她。

薄溯源是第一个同类，短信中那冷漠的语调很符合他的性格，也符合曲明月对于破坏尸体之人的侧写。

至于第二个同类，在与她短信来往的过程中透露着一股熟悉的讨好感，像是一个拙劣炫耀自己的追求者。这个同类因为大学没毕业就出来工作，为人偏执又总是需要盯她的稍，所以每份工作都做不长久，他做服务员的时候，因为冒名顶替孟子初的案子迷惑警方，再次丢了饭碗，转而在薄溯源的担保下，做了一个保安——

复兴集团的保安。

而各处的保安服，看起来都是一个样。

他是保安，所以知道曲明月和宁致远何时出发去的酒店。

他穿着保安服，所以可以轻易混进四季春和的保安室里。尤其那天当值的是个新来的保安，很容易便被他糊弄了过去，还热情地和他聊着自己的家乡。

他以为她上学时便从未正眼看过他，所以便认不出他来。

自然，他的猜想是对的，她一开始确实认不出他来，尤其新闻上的照片将他的大半个脸都打了马赛克，所以她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这个人身上。她对他不上心，可是对孟子初案的目击者很上心，那个打了马赛克的照片被她存了下来，翻来覆去地看那个下巴。于是她发觉，楼下的保安中，有一个人的下巴竟然与这人出奇地像。只是下巴像，并不足以说明什么，何况他的名字她从未听说过。

但在四季春和出事后，她想起来白启明给她看的部分资料上虽然没有写全目击者的姓名，却标注了吴某。

这个保安，也姓吴。

他发信来跟她炫耀下药之事的时候，曲明月在大楼的角落里，其实已经用余光看到了他在发信息。

各种巧合重叠在一起，她终于在久远的记忆中找到了那么一个人，一个对她穷追猛打，却突然人间蒸发的人——吴风达。

她那时有着十足的把握，知道另一个同类就是吴风达。于是她一早便想办法去物业经理那里要到了保安的排班表，趁着吴风达夜班，去他家里做了手脚。那老破的小区，甚至连摄像头都还没安，仿佛老天又一次为她开了便利之门。

她算准了时间，吴风达结束轮班回家的时候，大约刚好是她在做笔录的时候，爱抽烟的他只要点火，便能立刻变成一只烤乳猪。可是令她意外的事，薄溯源却说，吴风达已经被他杀了，尸体已经埋在了她的座位下！

于是曲明月生平第一次不确定了起来，吴风达竟然已经死了？！

是她判断失误么？

或许那个小保安只是当时也在玩儿手机而已！或许他只是凑巧也姓吴！或许他只是凑巧与那吴风达有个一样的下巴！何况她当年那么骄傲，追求她的男生有如过江之鲫，她记错了吴风达那张平凡且毫无特质的脸也是有可能的。

当她问白启明尸体的问题时，她的手机就紧紧攥在手里，若是白启明说找到了吴风达的尸体，她便会立刻打电话给那个保安，想办法拖住他。

幸而白启明再次给了她答案，吴风达的尸体并没有找到。

曲明月不明白薄溯源为什么要骗她，现在想来，或许就跟鹦鹉求偶时往身上装饰纸屑一样，想给自己增点色彩罢了。他以为曲明月手上人命无数，便也该喜欢这样沾染了鲜血的人。但他真正杀掉的人，或许只有一个李楠而已，因为新闻曝光出来，他口中被他杀死的父母上了电视，哭得撕心裂肺。

而李寒，就不知道是这两个人谁的杰作了……

吴风达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左不过就和当年自杀辍学那些事儿一般，想着挖掘到了她了不得的秘密，又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事，能让她刮目相看。他和薄溯源之间大概是同类的惺惺相惜和相互厌弃，抑或者，按照薄溯源所说的对自己的感情，他们是情敌。吴风达天天在曲明月的眼皮子底下乱晃，没能引起一点注意，薄溯源自然想要抹杀他的存在，把那些阴暗又辉煌的事迹占为己有。

自然，这都是她的推测，毕竟人已经死了，她也没法招魂来问。

她也懒得去问，吴风达在她这里，从来没有什么存在感。

她偷偷潜入吴风达的住所，那里腌臜简陋，破旧的完全不防盗的防盗门不用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只不过他倒是很谨慎，还知道在门锁处夹了一根打结的头发作为记号。

曲明月拈着头发的时候就想，实在不能怪她如此强迫症，实在是这些人——太狡猾了！

在那样破旧的屋子里，想找到一个杀死他的方式实在是太容易了

秋日的凉风透过车窗缝吹进来，她笑得十分轻松。

沈泽看到了，温柔地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她的双眸熠熠生辉：“马上就可以开始新生活了，当然高兴啦！”

~

白启明心神不宁地查着大楼物业的保安排班，心里却总想着曲明月抱着的那个箱子。

徐猛的话像魔咒一样萦绕在他耳边，一遍遍地重复着：“不要被她骗了，不要被她骗了……”

可是小月怎么会骗他呢？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和善，最美好的姑娘。

他正在走廊里出着神，冷不防有人叫他：“是小白警官？”

他一回头，看到一个熟面孔，于是点头道：“林小娇对吧？”

林小娇化着精致的妆，看着气色已经大好了起来，笑眯眯道：“嗯，我来交会议费。你是来找小月么？她刚走。”

“哦，我已经见过她了，我现在是来这里办公事的。”他心中一动，突然道，“可以问你一些事么？”

“嗯，好，是有关小月的对不对？”她笑道。

白启明心神不宁地笑笑，感觉自己仿佛一个背叛者一般。但他仍顺从着自己的ben能问道：“小月平时……是不是一个挺爱干净的人？”

林小娇显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她仍认真答道：“肯定的呀，不爱干净的女孩子还是少数吧。”

白启明迟疑道：“我看到她的桌子挺乱的。”

林小娇笑了起来：“是，她不太爱收拾，东西总是到处乱放，不过她记性好，都记得每个东西在哪。”

会不会是因为那些东西，本就不是胡乱放的呢？

白启明迟疑道：“你觉得她有什么特别的……嗯……特别在意的地方么？”

“你为什么问这个？”

白启明忙道：“就是想了解一下，别以后得罪她。”

林小娇心里暗暗替他惋惜，心想，小白警官八成还不知道小月已经订婚了吧，或许知道了，也还想再努力一把。可惜他没有早点来问自己，不然她可以给他做助攻呢！小白警官好歹是自己国家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于是她有些怜悯地说道：“要说特别在意的嘛，小月很爱惜她的手，所以总戴着手套，哪怕是夏天也要戴着，她有可多手套了，羊绒的，毛线的，真丝的，兔毛的……你要是想送她礼物，就该送她手套。”

戴着手套，可以说是为了保护手，但是从罪犯的角度来说，是不是为了方便随时做事，不留下指纹呢？

白启明简直不敢去深想这个问题！

“你怎么了？”林小娇见他脸色不善，“不舒服么？”

“没事，只是闲聊时听说她刚升职，可惜出了这样的事，就辞职了……”

林小娇点点头，“是啊，我觉得小月是应该留下的，她真的很有能力的。而且我一直都知道她的姑姑是集团的高层，她想要升职其实早就可以升了，但是她就是只想靠自己啊……”

是只想靠自己，还是因为坐在那个位置上，更容易令人放下防备，更方便控制某些人呢？白启明感到自己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飞转了起来。

林小娇总算察觉了一丝不对劲：“小白警官，光顾着跟你聊了，我该去交会议费了。”

“等一下，”他急忙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胸膛难以控制地起伏着，“你有看到过她用左手么？”

林小娇站住，这一瞬间，她脑海里闪现出团建时与曲明月一起做饭的场景，她右手炒菜，左手拿起各种调料瓶调调料，那时林小娇还笑称她有做大厨的潜力，或者扮小龙女，可以练双手剑……

可是她回过头来，却神色如常地微笑道：“这个问题真怪，小月是个不折不扣的右撇子，至少我从来没见她用过左手呢。”

白启明紧张的神色骤然放松了下来……他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多谢你……”他口中喃喃着谢意，却连林小娇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怀疑她么？

在她帮了他这么多之后！他却因为徐猛的戏言怀疑她！

明明没有证据，明明案情每一步都吻合！他怎么可以怀疑她呢！

白启明一向自信的心中终于生出了一丝颓然，或许，他对小月的爱，确实比不上沈泽……

~

“前往波士顿的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UA088次航班现在开始办理登机手续，请您前往……”

曲明月的父母抱着乖乖一起来机场送了她。

曲明月看着哭得肝肠寸断的妈妈，无奈道：“妈，我是去那里工作，又不是喂狮子，不要哭这样惨了。”

“你这孩子啊，真是打小心肠就硬，哎，去了那边，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啊！”

曲父忙跟了句：“缺钱了和家里说，爸爸给你打过去。”

曲明月挽着沈泽的胳膊笑道：“我想我现在有了一张长期饭票，不会缺钱的。”

沈泽也笑道：“爸妈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明月的。”

曲明月看到窝在妈妈怀里的乖乖睡眼惺忪，忍不住把它抱到怀里来，伸手摩挲着它的狗头：“乖乖啊，我要走很长时间了，你要好好陪着爸妈啊。”

困得睁不开眼的乖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依恋地舔了舔她的手指。

曲母在殷殷地嘱咐着沈泽，安排着明年的婚礼细节，生怕他会亏待了自己的宝贝女儿。曲明月听得也有些犯困，四下张望时，突然看到白启明站在不远处。

她身子一僵。隔得太远了，她看不出来他的表情，所以也看不出他的意图。她知道白启明升职了，孟子初的案子，10.18的案子，再加上白父的帮助，他可以说平步青云。她实现了自己诺言，送了他一份大礼。

但她也知道，那整齐的箱子令他怀疑，他或许会不遗余力地去查，查吴风达住所周围街区的监控，查她的网络记录，查她的过往……她虽然足够谨慎，但是她并不敢拍着胸脯说那是绝对完美的犯罪。

他此时，是来送她？还是来抓她？

他们像两军阵前的将军，无言地对峙着。

机场窗外的天空高远无云，一轮光明的月亮圆满而澄澈，撒下了一片清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