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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秘葵二】
秋阳轻悄,褪去了浓郁的夏色,山林换成了旁的颜色。虽是万物枯寂的模样,但却是最为忙碌的季节。
皇宫里也是一片忙碌,内务府忙着为入冬做准备,各宫宫人忙着更迭季节用物。但最忙的莫过于太医院,不为别的,是掐着日子算,宁贵妃就要临盆了。
秦王荀歧州挂念着这件事儿,隔三差五就从外面带些东西进来,以往大多是些滋补的吃的喝的,今日却有所不同,乃是一个瓷器。
罄书殿内,荀歧州围着桌案直打转儿,荀翊看似无心,实则紧盯着他,生怕他绊倒个凳子什么的吓到宁姝。
“皇上老看着我干嘛?”荀歧州开口说道:“皇上得看着贵妃啊,这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荀翊抿了下唇,回道:“眼前的你可能就是最大的闪失。”
“嗨。”荀歧州停下脚步,看向荀翊:“那怎么能?我可稳当了。”
“呵。”荀翊讥笑出声。
荀歧州:“皇上该关心些别的,譬如贵妃现今的身子怎么能到处走呢?今天这顿饭就应当摆在烁望宫。”
荀翊:“兄长失礼了,后宫乃众嫔妃所在,男子怎能随意进去?”
就算你是我亲哥,想去我媳妇住的地方那也是绝对不行的。一回生二回熟,下次说不准他就要自己往里去了。
荀歧州原本想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牵挂着别的嫔妃呢”,接着反应过来自己妹子毕竟要生了,旁人都说女子这时候受不得惊,万一自己快言快语影响人家两人和和美美怎么办?
不合适不合适。
自己明明没成婚,怎么这么懂?哎呀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于是,荀歧州一边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叫好,一边说道:“那就应该找两个人抬着过来,哦,不行,得找八个,稳当点。怎么好自己走来?这么远的路,万一路上被块小石子儿拌一下,可怎么办?或者万一有小鸟儿,看着我妹子讨喜,想飞下来蹭蹭福气,把人吓着了怎么办?或者……”
宁姝听着荀歧州这越说越离谱了,连忙打断他说道:“兄长误会了,仍是需要多动动的。”
荀歧州听了这话稍稍停顿,随即说道:“妹子放心,皇上定然不是那种因为你胖了就有别的心思的人。”
宁姝:……我不是这个意思。
荀翊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侧头柔声对宁姝说道:“先好好喝东西,以免呛到。”
荀翊并不算是古代人,他所严格恪守的规矩也只不过是依照葫芦画瓢,充当门面罢了。
譬如这后宫纳妃,譬如这皇嗣大事,譬如以身犯险,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按照规矩来,而是按照他自己的权衡来。
那次谋反之后,荀歧州在京城呆了许久,一来是当时他未醒,朝堂需要有人坐镇。荀姓的亲眷并非没有,只是都隔了好些代,大部分早已经泯然于百姓之中了。倘若让他们再来掺一脚权力,难免会再出意外。
但荀歧州则不同,他打小未曾和父亲一同长大,而是在魏家的粗放之下长大,心思纯善,知国懂民。更何况认了宁姝作为妹妹,就算自己日后当真醒不过来,荀歧州无论是成帝成君,都不会亏待宁姝亏待太后,亦不会亏待天下百姓。
只是,那是荀翊最坏的打算。
半步迈了过去,又被宁姝拽了回来。
而如今,荀歧州回了漠北整顿一段时日,便又赶着宁姝临盆前奏请回了京。
荀翊愿意他多进进宫。
此处毕竟是天家,宫宇庞大,各人之间住的都远,林林总总的事情又多,在感情上的亲昵便被这些距离和事情隔的疏离了。
天家的情感总是淡漠,荀翊并不想如此。
在他短暂的生命当中,他已经体会过太多这方面的苦痛。而此刻,他想给宁姝一个家。
宁姝乖巧低下头喝汤,荀歧州仍在桌案旁兜着圈子,一边喋喋不休:“
到底看的准不准啊?万一我来不及抱我外甥侄子怎么办?”
宁姝方要抬头,荀翊在旁清了清嗓子,说道:“到底是侄子还是外甥,你莫要待他长大了还说个不清不楚。”
荀歧州回道:“那当然即是侄子也是外甥啊,我不能偏袒贵妃吧,不然太后娘娘该不高兴了。”
宁姝:这人为什么每每都能跑到和别人不一处的思绪上?还能如此堂堂?
“也是。”荀翊倒没像宁姝那般无语,反倒是说道:“母后向来看重你。”
“就是。”荀歧州嘿嘿笑道:“臣打小就招人喜欢。”
荀翊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母后的心意便更不能白费,秦王可以为是?”
“确实如此。”荀歧州点头称是。
荀翊嘴角微微勾起,自打他醒来之后脸上的笑意便多了起来,说道:“母后那儿攒了数张女子画像,皆是京城的名门闺秀,听闻都是为秦王留着的,就等秦王回来看一眼呢。”
宁姝看着荀歧州的脸色越来越黑,憋着笑也跟着打趣道:“这倒是我也有所听闻。兄长还是早些去看看,莫得耽误了人家。”
荀歧州眨了眨眼:“妹子,咱们不能因为自己过着甜蜜的小日子,就把旁人都拉下水啊。彼之蜜糖,吾之□□啊。哎,咱们先不提这个事儿,咱们说说我这次给你带来的这个瓷。”
荀歧州立马不在桌案旁转悠了,拿了装着瓷器的盒子来,走到宁姝身旁小心翼翼的放下,从中取出个玉色笔洗,“看看这瓷,好看吗?”
宁姝乍一看,那笔洗色泽盈润青透,形状扁扁低低,由上往下看是个寿桃形状,一端还有两片立体的瓷片凹成叶子的形状,十分讨人喜欢。加之又是荀歧州的一片好心,这便回道:“好看。”
“好看还不是最打紧的。”荀歧州面有得色,又说:“最主要的是功效。”
宁姝一听他这么说,心里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再仔细听那笔洗果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唉,又来了。”
荀歧州在旁接着说道:“兄长这段时间也仔细打听过了,都说女人生孩子那是鬼门关里要闯一闯。为兄想着这可不行,虽然旁人说什么皇嗣国运的重要,但人平安也一样重要。”
荀翊点了点头,“兄长说的确实。”
小毛头什么的他自然在乎,但若是影响到宁姝的平安健康,不要也罢。
荀歧州得了荀翊的首肯,这就开始说道他得来的这个瓷了,“说起这个瓷,那可是为兄在京城托了好多人打听到的,有妙用。去的时候那掌柜的还不肯卖呢,若不是为兄攒了不少银子,换了旁人一穷二白的,说不准就拿不下来。”
宁姝看着他那神色听着他那话,总感觉这处场景似曾相识。
荀歧州接着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桃子,这是王母娘娘寿宴上的仙桃!”
宁姝:我信了……就有鬼!
荀歧州继续说道:“传闻很久很久以前,王母娘娘在天上大摆蟠桃宴,结果被一只猴子给搅合了。那猴子在天上吃喝玩乐,喝了不少仙酒,结果一蹬腿儿踢下来一颗仙桃。仙桃哪里是俗物可比,落入凡尘‘嗖’的一声就钻进土中,三天发芽三天抽枝三天结果,可却没有长出一颗正经桃子,而是生出来个‘泥桃’,被献给了当时的皇上。
皇上命能工巧匠将这颗泥桃造出来,却恰好遇到当日的一名书生,这泥桃就自己变成了这幅笔洗的模样,以供他使用。
说起这书生也是上天眷顾,之前不久参加春试,竟然只考了一百来名,正是郁郁不得志。皇上就觉得奇怪啊,怎么这泥桃竟然愿意被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使用呢?便派人去查。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原来是当日监考官舞弊,将这名书生的考卷给旁人了,而那人凭借这名书生的考卷竟然成了状元。
皇上还这书生状元称号,又见这泥桃竟然有如此灵智,便将这笔洗送给了那状元郎。后事便因此留存了一段佳话。”
宁姝惊呆了,这个孙悟空加人参果加丁显的组合故事是从哪儿来的?
“所以这桃形笔洗,非但能保佑平安,还能让子嗣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厉不厉害?!”荀歧州问道。
“厉害……”宁姝吞了下口水,将那笔洗拿来,翻面一看,上面还写着瓷窑的名头呢。
这等胡言乱语说书的本事,想来也只有那家瓷器铺子的掌柜的有了。只是上次他偏荀歧州用青瓷虎子当溺壶能解决难言之隐,如今又不知要用这笔洗做什么。
听荀歧州的意思是还被骗了不少银子?
市场法规仍需规范啊!
“兄长这故事不错。”宁姝尴尬笑笑。
“掌柜的讲得比我好。”荀歧州也跟着笑笑。
宁姝:“但我觉得里面有点不通啊,比如皇上既然得了这泥桃,那书生只是个平头老百姓,又是怎么和这个泥桃牵扯上关系的?不如这么说……”
荀歧州:“怎么说?”
宁姝:“这泥桃长成恰好落在了书生屋旁,因感念书生品格才学,化成笔洗。书生家境贫寒,母亲因常年劳累患有重疾。书生原本想着考取功名用俸禄帮母亲治病,谁知道竟然被同村心术不正之人盯上泥桃,从他家中偷了出来,献给考官换取功名。考官将这笔洗献给皇上,泥桃因是天上之物,有灵,这才飞到了书生家中,皇上得知一切。罢了考官的官职,重罚同村之人,还给这书生母亲立了一座牌坊。”
荀歧州听了宁姝的话直发愣,过了片刻说道:“这样听上去好像这书生更惨了。”
“前面惨后面才觉得爽嘛。”宁姝说道。
毕竟小说里面基本都是这么写的,灰姑娘都要先干点农活才能再遇上王子呢。
“故事是什么不重要。”荀歧州摆了摆手:“这样,我问了那掌柜,掌柜的说女子孕时都容易吐,只要每次想吐的时候吐到这笔洗里,保准生产的时候能大小平安,而且日后这孩子还能聪明伶俐,三岁能写字,四岁能作诗,五岁写千文,六岁气死你师傅!”
宁姝:光听到这用法我就想吐了……师傅估计也是因为听闻自己学生娘亲竟然如此亵渎笔洗才气死的。
荀歧州将笔洗往宁姝面前推了推:“妹子你就放心大胆的吐吧!”
宁姝:之前在朝堂上的时候听闻秦王没有这么傻啊,怎么一到了那个瓷器掌柜面前就如此好骗?
那桃形笔洗在旁边默默抽泣,带着哭腔说道:“我就是个普通的笔洗,这是造了什么孽落到你们手里,要受到这样的侮辱?咱们不说什么书香门第了,就给我一个笔洗应有的待遇不行吗?”
宁姝颇为怜悯的看了桃形笔洗一眼,心里默默说道:放心,总不会真的往你里面吐的。
桃形笔洗方去那瓷器铺子不久,尚不知道宁姝能听见瓷器说话,继续哭哭咧咧道:“有病看病,往笔洗里吐吐就能好了吗?我要真的是仙桃我都要被气死,真的是流落人间无依无靠,要被这么糟蹋。嗝。”
荀翊沉默了许久,此刻看见宁姝嘴角抽搐的模样,对荀歧州说道:“不知道是哪家铺子,这么有能耐,可是秦王之前欲买青瓷虎子那家?”
“皇上还记得青瓷虎子那事儿呢?”荀歧州一听荀翊也感兴趣,又想着皇上之前确实是不喜欢瓷器的,但也说不准呢?人都是会变的,宁贵妃这么喜欢瓷器,皇上说不定爱屋及乌了呢?
他这便挺了挺胸,说道:“说起瓷器这个,臣比不上贵妃。但贵妃怀有身孕,不方便走动,臣就带皇上去看看?”
“好。”荀翊说道:“朕也想亲自去看看。不过在此之前,朕还是得先向母后交差。戴庸。”
戴庸听见皇上传唤,连忙近殿应道:“皇上。”
荀翊:“请秦王去慈棹宫一趟,母后方才便遣人来问过秦王了。”
荀歧州眼睛一瞪,一脸无辜的模样:“皇上,臣这么用心送了桃形笔洗,皇上怎么还要送臣去受难?”
荀翊微微笑道:“哪里是受难?即是今日来了,那便今日去,不管有没有看上的,早回早安生,省得母后总是为你惦挂。”
荀歧州心里苦,但也觉得荀翊说的有道理,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直接去与太后娘娘言明罢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身体还是很不情愿,跟着戴庸一步三回头的,还连连叮嘱宁姝:“记得吐啊。”
“吐个大头鬼呀!呜呜呜!”桃形笔洗骂道:“我是文化瓷,不和你一般见识。奸商害人啊!”
好不容易送走了荀歧州,荀翊这才转头对宁姝说:“兄长对自己人往往没有什么戒心。”
“知道。”宁姝笑笑,“每次兄长来也挺热闹的。”
荀歧州的热闹是不同于后宫嫔妃打牌时候的热闹,他是一片赤诚之心,待人亲厚,带着漠北的风尘仆仆,在外仍惦记着他所承认的家人。
宁姝又说:“兄长好不容易回来了,皇上怎得这么快就让他去太后娘娘那儿?”
荀翊拉过宁姝的手捂在掌中,柔声说道:“嫌他耽搁的时间太长。”
嫌这人生时间这么短,他却非要也来占宁姝的一份时光;也嫌他那么紧张,围着桌案转来转去,好似他比自己还紧张似的。
荀翊其实心里也紧张,随着太医约摸着宁姝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便越来越紧张,生怕出什么意外。
“困不困?”荀翊问道:“若是困了就靠着歇一会儿。”
“嗯。”宁姝微微笑着点头,靠在荀翊的肩上,看着外面的枫叶又红了几度,日头又往下落了几分,心中想着种的秋葵今日开花了,不知道秘葵有没有醒来看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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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是哪儿?发生什么了?”秘葵揉了揉眼睛,定睛向前看去。她分明记得自己是睡在多宝阁上,后来迷迷糊糊被宁姝带到了外面,说是秋葵花开了,让自己醒来看看。
片刻之后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了手,可以揉一揉眼睛?!
秘葵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低头再看,发现自己竟然也有了腿和脚。
她停顿片刻,沉了沉心思——想必自己这是在做梦,只有梦里才有这般好的事儿。
不管了。
秘葵朝着一旁的池塘走去——先看看自己变成人了会长成什么模样,要是好看的话,日后做梦也好有个范本。
此刻天色已经沉了下来,周围点起了灯,影影绰绰照的不似人间。
秘葵借着灯火低头看向池塘,只见里面出现个身着天青色衣裳的女子,梳着垂鬟分肖髻,一撮燕尾靠在右肩,将脸型衬的清秀美丽。额上还点了个花钿,只是与那些朱红色的花钿不同,她的是青色的,显得皮肤愈发莹白。
秘葵歪了下头,那水面倒映着的女子就也跟着歪了下头;秘葵试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水面里的女子也跟着指了指鼻子;她试着笑,那女子的嘴角微微上扬,唇尾上翘,像极了一只猫;秘葵后退两步,那水面上的女子便也就不见了踪影。
秘葵四周看看,撇下方才对于自己有手有腿的惊慌,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正在烁望宫里。这些景色姝姝时常带她一同来看,她再熟悉不过。
既然这是个梦,既然自己有了腿脚,那该去做些什么呢?
秘葵以前曾想过千万次这样的问题——倘若自己变成了人,会去做什么呢?
她曾经有过千百万个答案,可如今切切实实的出现了,哪怕是梦境,她也突然恍惚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四处逛逛吧。平日里总是被姝姝带在身上,今日怎么也得先到处走走。
秘葵这般想着,便沿着记忆里的路向外走去。
在烁望宫的宫门处她遇见了桐枝,桐枝见到她显然愣了一下,不知宫里何处来了个这般美丽的女子,还能随意走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秘葵,因觉得这是个梦,开开心心的走到桐枝面前,拍了拍她的肩:“小桐枝你好呀,这么久多谢你的照顾啦。”
说罢,她便脚步轻巧的迈出了宫门,留下桐枝一人看着她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秘葵发现这个梦境有一点点奇怪,她变成人了之后反而听不见瓷器们说话了。又是秋日安歇时,往常笑闹的御花园没了声响,安安静静的毫无生趣。
原来这就是人类眼中的世界吗?
秘葵走到一棵金桂前,一阵风吹过,她头上便落满了金灿灿的碎花,好像戴了一副冠冕一般。
她学着宁姝的模样嗅了嗅气味,这就是好香好甜的气味了吧。
这个梦怎得如此真实?她以往哪里知道什么是香与甜的味道?
她只是沿着记忆里曾经走过的道路走着,路上到鲜少遇到宫人,只是恰好遇见来烁望宫寻宁姝的柳非羽。
柳非羽见面前这女子相貌美丽,更是隐隐有种风情,衣裙也与她们平日里穿的有所不同,眉头微微蹙紧,刚想让宫人上前问话,就看见这女子向她走来。
秘葵看着柳非羽,和她站在一处比了比个子,还有些高兴的说:“哎呀,原来我有这么高啊。”
柳非羽:?!哪儿来的魇症患者?
“你是来找姝姝的?”秘葵问道。
多年的宅斗经验告诉柳非羽,眼前的这个女人不简单,尤其是她还口口声声叫着“姝姝”?显然和宁姝关系匪浅。
“姝姝……”尚未等柳非羽回答,秘葵便说道:“姝姝应当是去罄书殿了。”
柳非羽被她说的一头雾水,又看着她朝着前面走去,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阻挠。
等下,看那方向她还是从烁望宫来的?
柳非羽站在原地,仔细想着宁姝家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亲眷,本来姝姝在后宫里就很忙了,怎么又多了个这么了解姝姝的女人?!听那言辞之中两人很是亲密。
宁姝往常从烁望宫出来,定然先去慈棹宫,如今秘葵便沿着这个方向走去。她嘴里还一边嘀咕着:“遭了,方才和柳非羽说姝姝去了罄书殿,但倘若这是个梦,姝姝究竟去哪儿了呢?罢了罢了,反正只是做梦,柳非羽去哪儿都不打紧。”
秘葵一会儿东张西望,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变成了人好是新鲜,学着记忆里那女官的行举,又觉得有趣,就在一个转弯处撞上了一名男子。
荀歧州正在去往慈棹宫的路上,蓦然被撞一转身,却看见面前的是个一袭青衣的美貌女子跌倒在地。
端看这模样这衣着这发髻也知道不是宫女,但却偏偏一个人在这宫廷游荡,额前还与众不同的点了个苍青色的花钿,加上皮肤白皙,不像是人,倒像是何处女鬼。
荀歧州方要说话,就听见那女子叹了口气,说道:“还是人经得起折腾,若是瓷这么一碰,说不准就要碎了。”
荀歧州一听来了精神,问道:“你也喜欢瓷?”
秘葵抬头看向荀歧州,在那一盏小小灯笼的掩映下,秘葵的容貌愈发显得娇艳,但又不流于俗气,反倒是多了几分清丽气韵在其中。若非要说,便只能用那种既开的足够盛大却又颜色清丽单薄的花儿来形容。
秘葵仔细分辨了片刻眼前的人,“啊”了一声:“这不是大傻子吗?”
荀歧州:???谁是大傻子?大傻子是谁?
秘葵说道:“你不就是那个要花五十两买青瓷虎子壮生势的大傻子吗?”
反正是梦,再说了,秦王又不知道自己是谁?随便说。
荀歧州:今日怎么这么多人非要提这青瓷虎子的事儿?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自己纵横瓷器圈儿这么久,偶尔栽个跟头也是正常。
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那家掌柜的解释过了,他之前确实不知道青瓷虎子的事儿,还以为传闻是真的。那掌柜的也是花了大价钱才买下来青瓷虎子,没想到原本也是让人骗了。念他不知者无罪,本王便放他一马。”
秘葵:还说不是大傻子?这被人忽悠忽悠就过去了。想来能和这掌柜的再碰面,必然是又去被骗了。
一旁执灯的并不是戴庸,而是另一个小内侍,见秦王和这名古怪女子说起话来,还以为他们相熟,便也未曾说些什么。
荀歧州见她不说话,便继续问道:“你尚未回答本王的话,你也喜欢瓷器了解瓷器?”
秘葵听闻这话,脸上便现出几分笑意,答道:“岂止是了解,可以用熟知来形容。”
荀歧州:“当真?”
秘葵:“骗你作甚?”
荀歧州这时候猛然醒悟过来,为什么偏偏这么巧,就在这宫宇里撞见这独身一人的女子?
宫中无人接引看顾,又不是后宫之人,怎能随意行走?
他端详秘葵,想着这大概是太后娘娘的“阴谋”,特地安排了哪家的闺秀在这里候着自己,想要来一场“不撞不相识”。
一旁的小内侍别提多别扭了,旁的不说,这位不知道从哪儿出来的姑娘,您倒是站起来说话啊!您一直坐在地上不觉得难受吗?秦王您既然和人家认识,不愿意扶一把,总好好提醒一句嘛。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位姑娘,秋日天寒,地上凉,还是站起来说话吧。”
秘葵是初次化成人,平日里东倒西歪不管成了什么样子,哪里能自己站起来?早已经习惯了,反正等一会儿总有人会把她扶起来。
但荀歧州经这小内侍一提醒,才发现自己觉得的突兀之处在哪儿,正是因为两个人一高一低的说话。
他清了下嗓子,问道:“姑娘可是站不起来?”
哼,这样的套路我见过!
秘葵摇了摇头:“没有。”说罢,自己麻利儿的站了起来,回道:“只是忘了站起来罢了。”
荀歧州:竟然不是设计要往我身上靠?
秘葵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只同荀歧州说道:“戍卫漠北,戍卫京城辛劳了。”说完就走,毫不留情。
荀歧州看着她的背影:还说不是故意来这里等我?非要在我面前提漠北,可不就是提前了解过我了?
“哦,对了。”秘葵走到一半,转身看向荀歧州,说道:“大黑说你虽然不行,但却并不影响你是个真汉子。还说多谢你。”
说罢,秘葵转身离去,只留下荀歧州一人原地发呆。
荀歧州:大黑?她说的大黑莫非是宁姝给我的那个瓷器?等下!什么叫做我虽然不行?!
荀歧州朝着秘葵的方向快走了两步,却发现她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好似就这般突然的人间蒸发了一般。
“莫非……她就是大黑?”荀歧州脑中闪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大黑,来报恩了?不不不,问题是我对大黑似乎也没有什么恩。不对,大黑怎么知道我不行的?!不!本王没有不行!”
荀歧州念叨了好几遍之后,又自顾自的说道:“不对,她一定是提前仔仔细细的调查过本王了。目的就是想要在本王面前留下个深刻的印象!心思叵测!”
说归说,太后娘娘却是头一回看见荀歧州对这些名门闺秀的画像这么有兴趣。
他一进宫门,向太后请过安后便直言自己是来看画像的,太后娘娘喜不自禁。如今在她心头,倘若宁姝能好好诞下龙子,那就剩荀歧州这么一桩大事儿了。
旁的不说,秦王总是在军中,难得回趟京城,之前他总是以军务为先,说是要给魏家人报仇。可如今仇也报了,京中局势也稳定下来了,他还是没讨个媳妇。
原本就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倒不似荀翊没有皇嗣那般压力,而是旁人都津津乐道要拿他讲故事。尤其是前不久还听闻他去寻什么治疗“不行”的法子,可是传遍了京城。
堂堂秦王,怎么能因为这种事儿伤了颜面?
太后连忙让袁嬷嬷将那些女子画像拿来给荀歧州看,一边说道:“这些姑娘都是哀家仔细挑选过的,无论秉性、身世、模样都是一顶一的好。”
太后就看着荀歧州将那些画像反过来倒过去的看了好些遍,眉头却越蹙越深。
“秦王可是未曾看到满意的?”太后问道。
荀歧州并不是在看人家姓甚名谁家住京城哪个街巷爹爹祖父是做什么官儿的,而是在看这些画中有没有方才那个青衣女子。
只是颠来倒去看过,竟然没有?
难道方才当真不是为了引起自己注意才撞上来的?
再想想那额头上的青色花钿,还有独自在这宫中行走的架势,难不成当真是……大黑化成的?
荀歧州脑海里冒出个可怕的想法。
当日宁姝将大黑给自己的时候,说的是他未曾去过漠北,想要去看看行军打仗。
自己照做了。
莫不是这就算是所谓大黑说的“多谢”?莫不是大黑打算化成人形以身相许?不能啊!就算是大黑变成人了,那也应当是和自己一样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能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
荀歧州一直到离开太后娘娘那处时都是浑浑噩噩的,太后娘娘的嘱托他似乎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走了不远,又问一旁的小内侍:“方才那姑娘,你在宫中可曾见过?”
小内侍摇了摇头:“奴才还以为那位姑娘是前来寻秦王的。”说罢,他面有惊慌:“遭了,莫不是那姑娘秦王也不识得?!”
荀歧州双目放空:完了,自己好像被一个鸡腿罐给看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