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40章 软的不成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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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正月,叶绯跟在黎羡南身边,也算是摸透了这人的习性:他看似爱去赵西政组的局,其实也就是图个热闹,有她在身边,黎羡南不爱出门,爱好也很“老年人”,对他那些鱼宝贝的很。
叶绯问他,你这池子这么大,你知道有多少条吗?
黎羡南细细思忖,说怎么着也得几十条,还跟她说那些品种,事后叶绯查了查,他是真把养鱼当爱好呢,有几条品相好的,都有大六位数。
叶绯自觉离他的鱼远一点,生怕这鱼娇气。
黎羡南看她担惊受怕的样子,就非要把她拉过来,让她坐在他腿上,捉着她的手喂鱼,一边撒鱼食,一边说,“哪儿有你金贵,要是吓到你,我还得把他们丢出去。”
昏君,叶绯在心里想,有些话嗫嚅到唇边——你怎么就没个底线?
黎羡南坦荡荡,对她毫无遮掩。
只是叶绯哪儿敢深想呢?
月亮陪你一夜夜,你对它袒.露心肝,你还真能盼着把它摘下来藏在怀里?
这想法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叶绯也无从考量了,或许是那阵子宗钰大婚,又或许是因为去过珍妮那里。
——真的,一切都很好。
珍妮是开心的,珍妮同她的爱人拥有一处爱巢,赵西政爷爷的原配好像才是那个配角,但其实呢,珍妮像是刻在一张纸的反面,纵然万般美好,那也拿不到桌上来讲。
叶绯到底也还没有正式跨进二十二岁,他比她年长的这十年,自然让她有些迷茫看不透。
因为这些心事,叶绯好几天没太睡好,明明睡眠好不容易好起来,失眠也真的反复无常,一回醒来,她下意识地开始想念耳塞。
黎羡南先她醒来,问她怎么了。
叶绯不说话,说可能是太累了。
黎羡南把她抱过来,声音里有点困倦,却仍然带笑说,“你累什么,有什么烦心事跟我讲,凌晨我也听的。”
叶绯在他怀里慢慢闭上眼,黎羡南递给她耳塞,高降噪的耳塞真切的让一切都陷入一种真空似的静谧里,听不见他的呼吸声,听不见他的心跳声。
叶绯阖了阖眼,就合眼这几秒,她平时都不做梦的,这次做了一场有些长远的梦,梦见住在京郊别墅的人是她,那还是雾中的西郊,寡冷的,拢着清白的冥冥薄雾,那些艳丽的绣球花褪了色。
一会又梦见穿回了珍妮那里,有人说珍妮是赵西政爷爷养在京郊的“小老婆”。
叶绯睁开眼,额间冒了些汗。
黎羡南仿若察觉,低头看看,摸了摸她额头。
“怎么回事呢?”黎羡南说,“前几天,我把你传染感冒了?”
他是觉得一点儿感冒也不算什么,哪儿想她抵抗力差?
那阵子,黎羡南也只是有点鼻音,瞧见叶绯,就忍不住拉过来抱着。
“黎羡南。”叶绯把耳塞摘掉,塞回枕头下。
“嗯?”
黎羡南应了一声,在蒙蒙黑夜里看着她。
叶绯的思绪也好似蒙了一层潮湿的雾,或者,像回到了那年的广东,冬天刺骨的潮湿,窗户上滴滴答答的水珠,她缩在阁楼的床上,冷的用被子裹紧自己,可是被子里也好像有些泛潮。
叶绯手脚冰凉,回黎羡南伸手摸摸她的手,察觉到刺骨的冷。
西郊的暖气其实很足的。
叶绯已经分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难受——她对“家”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
先前,爸爸没有签担保合同前,他们家其乐融融,刚换的新房子,结果爸爸的朋友跑路,债务全成了她爸爸的。
爸爸本来也就做点小生意,天上掉下来一笔巨债,生活翻天地覆,因为债,亲情也没了,谁家都不跟她家往来。
那年过年,她家租了个破平房,暖气也没有,她坐在院子里看着雪花往下飘,房顶坏了,下面接着一个盆盛着水,一夜过去盆里就结冰了。
好在爸爸有点头脑,几年苦日子,债还清了,又买了套小房子,爸爸又患了癌症,房子又被卖掉了。
叶绯记忆的大半,都是颠沛流离,还有冷的刺骨的冬天。
也是那两年,叶绯的手上生了冻疮,爸爸说用什么泡酒擦会好,也没来得及,那十几岁留下的冻疮,直到二十岁才不见踪迹。
叶绯只是想要个家,家是一个房子?还是一个温暖的代名词?
考上燕京大学后,叶绯唯一的理想就是在燕京买个小房子,给自己一个家。
她觉得那时的自己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蜷缩在冰冷的冬夜里,划亮身上的火柴,看着世界这样大,万千灯火,她没有家。
点亮一点希望,就盼着自己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考到燕京来,尽管也知道这样一所大都市里,房价是寸土寸金,可那是她全部的希望了。
可事情变了个样,叶绯遇见了黎羡南,她又开始怀疑自己想要的“家”,到底是一间房子,还是一点温暖?
或者干脆说,是他么?
“怎么了?”黎羡南不知晓她想的这些,低声又问她一句。
“黎羡南……”她讲不出口,眼眶酸的不行。
黎羡南这回腾出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刚才的冷汗褪去,他终于察觉到有点异常,当机立断,还穿着拖鞋睡袍,把叶绯抱起来。
“去哪……”叶绯嗓子里仿佛塞了酸涩的气球,一说话就戳破了,于是万千种涩和痛漾出来,喉咙到肺腑好像都在痛。
“去医院。”黎羡南下楼抓了车钥匙,上楼的时候拨了通电话,似乎让人留病房。
“去医院做什么……”叶绯头也痛,说不清的难受堵在心口。
“……”
黎羡南没接她这一句,他有些过分地担心,想到自己以前一点小感冒拖成了病毒性肺炎,在病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半条命都差点搭进去。
那会听见查房的小护士议论菲菲,说,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哥,多亏了家里有钱,ecmo一开就是六位数,住的还是特护,要不是家里有钱,再拖几天人就完了。
黎羡南躺在病房里听的无感。
那会病的是他,黎羡南一点儿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会病的是叶绯——明明也就是发个烧,他无端有些焦躁,好像回到了顾鸢离世的那会。
别人都把他关在家里,不许他去看,不许他去打探。
黎羡南像是笼中困兽。
顾鸢的丧事处理了很久——其实丧葬三两天就结束了,难处理的是媒体的捕风捉影,于是在长达很久的那段日子里,黎羡南都在珍妮那里,黎瀚罕见的请了一些人,美其名曰说照顾他。
人没病,也要被憋出病来,黎羡南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常常焦躁不安,珍妮是法国人,留着很多法国的习性,诸如早上的冰牛奶,她也喜爱冰水。
黎羡南午夜时常惊醒,一杯冰水,冲散不安和焦躁,那股子凉意让人浑身透彻。
叶绯嗓子疼,发烧头脑昏沉,黎羡南沉默不发一言,车子却开得极快,GPS一直在提示超速,黎羡南也不在意,路段的摄像头都在闪。
黎羡南想,要是叶绯这会精神,肯定又要开始念叨:你是不是疯了。
上回他违规停车,收了罚单,叶绯心疼的不行,说你怎么不往前面儿停停啊,前面二百米就是停车区,你非要在这儿停,又扣分又罚款的。
那会黎羡南就笑,说不行啊,让你多走路。
叶绯罕见起红脸,说他疯了。
车子一路疾驰到私立医院,主任亲自出来,带着几个护士推了病床,还以为什么危急重症。
叶绯就是发烧头疼,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看这阵仗吓了一跳,含糊不清地说没事没事。
那场景,就跟她难产晚一秒就要出大事儿似的。
几人说不行,小姐您先冷静,先查查看。
叶绯惊惶羞窘,黎羡南还安抚的攥着她手,说没事,先查查。
查什么呢?
就是一感冒发烧。
叶绯被一群人推去做检查:抽血,做血常规、生化,拍了CT,后面还有几项检查,还她也不知道是什么。
最后被送到病房。
本来就是私立医院,环境特别好,大厅里也没有那样忙碌,黎羡南给她找的这病房是套间,床都舒适。
叶绯紧巴巴地躺在明亮的病房里,打了退烧针和抗生素,人已经清醒了点,隐约听见黎羡南跟人在外面说话,他接连应了几声。
叶绯在心里数着。
一、二、三、四、五……
黎羡南推开门进来了,身上还穿着睡袍。
就算车上暖,就算医院里暖气足,也搁不住从停车场过来的这一小段路。
叶绯躺在床上,看着他就失了神。
黎羡南走过来,松了口气,帮她把被角掖了掖,眉心拢着一点倦意,却仍然开玩笑似的说,“我们绯绯还真娇气,我的错,被我传染的,明儿醒了给你赔罪。”
叶绯扁扁嘴,头脑虚浮,她又掀开被子拍拍。
黎羡南又笑,“使唤小狗呢,还拍拍床。”
“我们……能回去吗?”叶绯低声说,“我怕你在这儿睡不好。”
“不行,等你退烧了,明儿带你回家。”
黎羡南倒也配合她,多亏这床大,黎羡南翻身上来,把她揽回来,低声问她,“舒服点儿没?”
“好点了。”叶绯嗓子还是有点痛,像吞了鱼刺。
听他说带你回家这四个字,让她眼眶又酸了酸,几回深呼吸,才压回去。
黎羡南说好,揽着她好一会没说话,静默了几秒,低头看,叶绯也没睡着。
他说,“绯绯,耳塞得戒了,老这么依赖不好,我听医生说,你是不是依赖耳塞太久了?这东西上瘾的,我烟都戒了,你也把耳塞戒了吧。”
病房里只有一盏小小的灯亮着,他是靠坐在床头的,手搭在她肩膀上,略低的声线,平缓而沉,似檀香古道一般寂静安抚。
“戒不掉怎么办。”叶绯低着声音,好像答非所问。
她现在离开耳塞,是因为有他在身边,有一天他不在了呢?
她睁眼又是寥寥黑夜,再也寻不到一个黎羡南。
“我陪你呢。”
他好似哄着她,声音里都浸满了一些宠爱。
叶绯往他怀里蹭了蹭,黎羡南轻笑,伸手扣着她的手,将她瘦白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一下,看见她手背中指指根那多了一点很轻微的红痕,黎羡南摩挲了一下,叶绯有些痒,要抽回手,黎羡南不松开。
“怎么弄的?”黎羡南捏着她的手问,“磕碰着了?”
“不是,”叶绯的声音仿佛薄薄的雪花,一点热意就融成了水,“小时候……小时候冻了,前几年好了,一受冷吹冷风这边就容易红。”
冻疮虽然恢复了正常,可是不管再怎么正常,一吹冷风,一受凉,这边还是好容易泛红,那点痕迹提醒着要做好保暖,不然冻疮又要复发了。
“小可怜鬼,”黎羡南把她的手严丝合缝地扣住,“我看你,你睡会吧,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买了,带回西郊吃。”
叶绯歉疚的不行,低着声音跟他说,“黎羡南,只是一个感冒而已。”
“那不行啊,我们家绯绯是过了苦日子么?又不肯跟我讲,我也猜不到,小感冒,那也是有人在意的。”黎羡南攥着她的手,声调有点懒散了,许也是困了。
叶绯在他怀里微微抬起头来看,黎羡南靠坐在床头,身上还是睡衣。
他头发有点儿长了,往后一捋,眉骨稍高,更显得额头与鼻梁的线条好,明明天生冷淡脸,察觉到她视线,黎羡南慢悠悠睁开眼,对她笑笑,又是真的很有安抚力。
她一直想要的,到底是个房子,还是那点温暖?
又或者直白一些,她留在燕京,是想在这买房,还是想要有黎羡南的房?
他们的关系是什么关系呢?叶绯想,是不谈以后的关系。
她识趣从不提,他也从不对她承诺。
这段关系,就像灰白色的隆冬天,像西郊的院子,本是枯寂晦涩的,被他硬是搬来了温房里的绣球花,平添一抹亮色,可绣球毕竟不是应季花,开不开得了整个冬天,都凭他愿不愿。
“黎羡南,绣球花真的能一直开到夏天吗?”叶绯在困倦里,低声问了他一句。
黎羡南半梦半醒,撑着精神回她,“能啊,你想看就开,你要喜欢,我让它从年头开到年尾,别人的绣球开不到,绯绯想看,西郊的绣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能看。”
“……”
“怎么,今天不高兴又是为了那绣球花?”黎羡南突然凑过来低声问她,“你是不是那几天快到了,情绪敏感呢?”
叶绯无言。
黎羡南笑着拍拍她手,“睡吧你,天塌了我也让你看上绣球花,为这点儿事不高兴可不值当,睡会吧,明天早上你烧退了,我带你回西郊吃饭。”
“回家吃饭。”她闷闷补一句。
“嗯,回家吃饭。”黎羡南接上,催她,“快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