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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爸跟沐妈忙活了一整晚,客厅的灯彻夜长明。
六点多,乔南是被一阵迷人的香气叫醒的,出来时发现沐爸跟沐妈已经不在家里了。
他迷迷糊糊地循着香气找去,厨房的灯还亮着,在些微的晨光中打亮了餐桌上的一张纸条,拿起来一看,是写的歪歪扭扭的一排字——
“我和你爸出门了,厨房里热着你爸昨天做的茶叶蛋和胡辣汤,吃饱了再去上学——妈留”
哦,乔南醒了醒神,他想起来了,沐家爸妈昨天说要去那个什么青年广场卖早餐来着。
这对夫妇效率是真的快,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把原材料都给搞定了,屋里已经看不到沐爸昨天那盆壮观的腌辣椒段,乔南摸进厨房,香气越发浓郁,是从灶台上的一口小锅里散发出的。
打开来,入眼是深褐色的汤料和浮沉在在里头的鸡蛋,鸡蛋已经都被去了皮,不多,七八颗的样子,一颗颗圆润饱满,被浸染出了诱人的光泽。
还能看到粘在上面的些许茶叶梗。
茶叶梗……
乔南为那块乔远山收藏多年的价值不菲的茶饼默哀了一会儿,但这种心情又很快被驱散——没别的理由,这一锅茶叶蛋实在是香的有点过头了。
这种随处可见的平民小吃乔南当然吃过,别的不说,十二中周边那些红红火火的早餐摊上就几乎每一家都有卖这个。仔细说来茶叶蛋无非就是卤进料汁里煮熟的鸡蛋,味道比白煮蛋略浓郁一点而已,其余有什么特别之处?
起床后胃袋空空的乔小少爷摸到碗筷捞出一颗蛋咬下去的那瞬间,内心诚恳向茶叶蛋道歉。
他错了,这明明就是太有特别之处了好吗?
淡淡的茶叶香味混合独特的卤汤在鸡蛋遭遇挤压的同时涌入口腔,渗透进每一处味蕾,乔南根本吃不出汤里放了些什么东西,只觉得咸淡合宜,回味非常的醇厚。弹牙的蛋白已经完全跳出了寡淡的原味,变得清香适口,更奇怪的是,就连蛋黄尝起来都一点也不干燥,明明已经全熟,却还呈现出溏心的胶稠。
因为最近加大体力消耗的缘故,身体的饭量比之前大了不少,乔南一连吃了两个蛋才停下来,还意犹未尽,打开旁边小汤锅的锅盖。
汤锅里盛的是胡辣汤,估计是沐爸出门前临时做的,放过那么一会儿,已经变得温凉,刚好适口的温度。
淡淡的胡椒味儿随着粘稠的汤汁扑面而来,同里头被切成细碎的肉沫、香菇丁,以及各种蔬菜丝搭配得恰到好处,新鲜的葱花香菜洒在上面,再搅拌进沐爸自己特制的辣椒油,一口下去,咸鲜爽辣,喝得人连精神都振奋起来。
情绪忽然变得好高,乔南就这么站在厨房里吃了个饱,然后左右看看,扯了个保鲜袋,把锅里剩余的几颗茶叶蛋舀出来,趁着温度还热,回房间洗漱穿衣赶紧跳窗晨跑。
****
沐想想接到短信下来的时候还很疑惑:“你怎么来了?”
乔南本来想问她病好点没有,结果一看到她,眉头首先高高挑起:“……你怎么穿那么多?”
这会儿已经过了立春,A市虽说还是冷,却已经不如年前那么低温了,沐想想却毛衣套毛衣,羽绒服套羽绒服,把乔南这样英明高大的身体,都套出了一副球似的蠢气。
沐想想被套成这样走路也很艰难,她回忆起出来之前被乔瑞和乔父先后拦截的经历,面无表情地无奈着:“要多谢你爸爸和你大哥的关心。”
虽然已经看到了家人的一些改变,但听到诸如此类的内容乔南还是好一会儿没能适应,毕竟真的疏远了太久,他当下竟然有些没办法想象大哥和父亲叮嘱自己添衣的画面,顿了顿之后把手上提着的东西递出去:“……算了,那,这是你爸煮的茶叶蛋。”
沐想想发了会儿怔,缓缓伸手接下来。
她有些缺乏真实感——这是爸爸做的。
不久前从乔南口中得知对方开始做饭的消息时的心悸还没能过去,就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看见成品,她沉默地盯着那个袋子——茶叶蛋还带有余温,浸泡在少量的汤汁里,隔着塑胶袋都能嗅到隐约飘散出来的香气。
沐想想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候父亲还没出那场意外,常常会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做菜。父亲的作品总是最受欢迎,就连周边兄弟厂的厂领导也常常会来蹭饭,一大锅子成百上千的茶叶蛋,有时候刚抬进食堂就会被哄抢一空。
小小的沐想想那时真是崇拜爸爸啊,爸爸高大英俊,风趣温和,又照顾家庭,跟爸爸在一起,什么都不必担心,总能学到很多很多的东西。
从什么时候开始,脑海中顶天立地的支柱就逐渐被瘦小佝偻的身躯所取代了呢?
蛋还留有余温,沐想想小心地打开来,慢慢咬上一口,平静视线里就染上了几分温和的水光。
那么多年过去了,爸爸依然宝刀未老,他做的美食,是可以穿透时光的味道。
不过,对着眼下的境况,沐想想感动了一会儿,脸上似悲似喜又慢慢收敛起来。
站在旁边的乔南双手揣兜正无所事事等待感谢中,没料到下一秒反而得到了对方写满不甘心的眼神。
乔南怔了怔,心说几个意思啊,我特地一大早来送茶叶蛋你不感谢就算了还这么看我?
看他完全是一副已经泡进沐爸好厨艺的蜜罐里不知疾苦的单纯模样,沐想想联系到自己的处境,心态有点崩——
这还得从一早说起。
出于省钱考虑,沐想想在乔家住这几天下来,已经养成了早起一边背单词一边做早饭的好习惯,乔远山和乔瑞回来之后,她更是每天要多做好几倍的分量。
于是高烧褪去后,她今天也是一样的早起下楼,谁知刚一踏下楼梯,就察觉到了非同以往的气氛。
这气氛不知道该形容成凝滞还是紧张,总归是不那么叫人放松的,沐想想心里立刻就生出了不妙的预感,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猜对了。
因为紧接着,穿着那身小猪佩奇粉色围裙的乔远山就从厨房里钻了出来,看到她,胖乎乎的脸上还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那么早就起来啦?”
沐想想盯着他满手的面粉看了一会儿:“……您这是在做什么?”
“包子!”乔远山的回答风风火火,“今天不用你忙活了,爸来做早饭,一会儿等着吃就好。”
说着又念念有词地进厨房忙活起来。
乔家的厨房非常大,但此时已经乱得连中岛都没有位置放东西,乔远山面前放了一个似乎是装馅料的盆子,一手酱瓶一手黄酒瓶,盯着墙上一个亮着的屏幕朝盆里使劲儿地搁东西。
“黄酒适量……”
咚咚咚咚倒下小半瓶。
“酱油适量……”
小半瓶。
“盐少许……”
咔咔咔三勺。
“豆瓣酱豆瓣酱……”
半罐子豆瓣酱进去了。
盆里的肉馅跟切得长短不均的小葱拌得不分你我,已经根本看不出原有的色泽,泛着一股臭鞋垫的气味。
罗美生跟在后头试图阻止他:“你说你一大早忙活个什么劲儿,一会儿还得去公司呐,别把自己给累到。”
初尝煮夫生活的乔远山却显得斗志昂扬:“不累!老子照顾儿子天经地义,给儿子做顿早饭有什么可累的。”
“…………”罗美生看他咣咣拌馅儿时整个中岛都要颤抖起来的架势,只好委婉地换种方式,“……你说你也没什么经验,昨天才第一次做粥,今天就挑战小笼包,会不会难度太高了,说不定孩子不爱吃呢?”
乔远山就露出嘚瑟的笑容:“不会,我还是有点天分的,你忘了,昨天第一次做那个生姜粥,就连南南他朋友都说味道好。”
说到这里声音忽然一顿,眼神谴责地扫向罗美生:“也就你口味怪。”
罗美生简直想跪下了,天地良心啊!
但乔远山已经完全沉迷在了照顾儿子的快乐中,他再度朝那一盆越拌越黑越拌越多的肉馅里加了五十毫升高级香槟,继续快乐地搅拌起来!
话说到这,沐想想仰头叹息出声,满脸苍白。
她对面的乔南完全呆滞了,脑子里全是昨天喝到的那锅稀粥的口味,他望着沐想想的视线中带着难言的尴尬:“……不好意思。”
虽然关系不怎么样,但那个给人惹麻烦的,毕竟是自己亲爹。
尤其在自己这边精通厨艺的沐爸的比照下,沐想想打开的通关副本,难度简直是地狱模式。
“……算了。”
甭管手艺如何,毕竟乔远山做饭的出发点始于善意,沐想想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释然,她吃完最后一个蛋后擦擦嘴:“毕竟你爸这也是关心你。”
乔南愣了愣,感受了一下心中奇妙的情绪后,他低头轻笑。
“你话还真多。”
然而回去的一路,脸上仍不自禁挂上了笑容。
不过走到一半,他脚步忽然顿了顿。
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来着?
乔南站定原地,思索片刻,脑子里转了一圈,实在找不出头绪。
算了,应该是错觉吧。
****
此时此刻,沐家,狭窄的小房间中。
沐松在第四道闹铃的震动中疲倦地从床上坐起——他昨天晾了一晚上的衣服,后来梦里也在晾衣服,晾得他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气,引得他有了些起床的动力,沐松耙耙头发,起床穿衣,打开衣柜跟以前一样朝某条破洞牛仔裤伸手的时候,他微微一顿。
姐姐昨晚上下扫视时嘲讽的笑容忽然蹦了出来。
沐松:“………………”
半分钟后,他胳膊一抬,转向了破洞牛仔裤旁边的那条休闲裤。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的衣服换得格外憋屈,总之他可以说是很不高兴了。沐松臭着脸打开房门,借着灯光也看到了餐桌上的那张纸条,拿起来扫了两眼,他不在意地掉头朝厨房走。
灶台旁边已经搁了一套有过使用痕迹的碗筷,不用说沐松都知道是谁干的,吃完饭居然连个碗都不知道顺手洗,他对自家以前居然一直没看出来竟有那么懒散的姐姐无语片刻,还是动手把碗筷丢进了水槽里。
然后他回忆着纸条上的信息,自己取了一副碗筷,回到灶台前,伸手,揭开锅盖。
再次:“………………”
黑褐色的卤汤里……除了茶叶梗,只有茶叶梗。
全部都是。
茶叶梗。
*****
沐想想回到楼上时,乔家客厅里已经弥漫开神奇的气味。
如同臭鞋垫放在取暖器上烘烤出的清香。
她脚步一顿,就对上了罗美生几近绝望的眼神,更绝望的是乔远山居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还在就着臭鞋垫的味道美滋滋地调蘸料。
沐想想严重怀疑他本身的味觉就有问题,因为昨天她借口想睡觉喝不完粥后,最后那小半锅粥全是乔远山自己吃的。
他喝粥时神情非常自然,很明显是真的没觉得自己的厨艺有什么问题。
这就无解了,除非当面直说,沐想想还真没别的办法点明这一症结。可当面直说的话……
那位已经在油盐酱醋里愉快地哼起了歌的父亲,却又让她有一些不忍开口,她虽然心直口快,却唯独很少挑剔家人。
于是静默片刻后,她选择跟大哥乔瑞一样避开罗美生求助的视线。
乔瑞仍旧像往常那样冷酷平静,沐想想进家门的时候他在看报纸,换好衣服下来的时候他仍盯着同一页。
厨房里的乔远山似乎已大功告成,他端着一个精致的蒸屉快乐地出现,伴随臭鞋垫味道一并而来的,是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开饭啦!”
沐想想心里哆嗦了一下,余光忍不住瞥着乔瑞,对方却只是平静地扫了厨房一眼,神情纹丝不变。
哐当一声蒸笼搁在了桌上,锅盖被一把揭开,看到眼前出现的场面,沐想想眼睛都被辣了一下。
毫无卖相可言的小笼包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屉布上,黑褐色的汤汁放肆地从口子处流淌出,很难想象这种作品究竟是被人抱着怎样的心态进行烹制的,乔远山也终于流露出些许自知之明:“第一次包包子,还挺难的,包得不太好看。”
罗美生神情恍惚,沐想想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中就听乔瑞冷质的嗓音忽然响起——“不会,挺好看的。”
沐想想:“???”
她转头,就见乔瑞脸上的神情,居然……有点真诚?!
沐想想对他终于生出了些许敬佩,不论如何,对方能在惨淡挑战的前还保持这一份平常心,这份自持和冷静就足够她一辈子学习。
乔远山果然被哄得很开心,立刻开始分发筷子:“趁热吃趁热吃,包的不行但味道应该不错!”
乔瑞没有丝毫犹豫就接下了,然后就着乔远山发的内容物不明的蘸料碟,非常痛快地朝包子们伸出筷子。
沐想想注视着他丝毫不见勉强的举止,已经彻底折服了,这样的心性,真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成为乔远山左膀右臂的天才!
枉她还以为自己多么的能吃苦,却遇到这么一点小困难就畏畏缩缩!沐想想被这念头一激,立刻激出了勇气,她一咬牙心一横,学着榜样的样子,拿起筷子就要伸出——
乔瑞的筷尖在碰到包子皮的那瞬间忽然停下了。
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顺势放下筷子掏出来看了一眼,然后眉头挑了挑,看向乔远山:“爸,公司里忽然有点急事,我得先去看看。”
“啊?什么事儿啊这大清早的我怎么不知道?”乔远山露出茫然的表情,但他并没有察觉到不对,只是下意识追问而已。
“是我手下项目组的,有个投标文件价格方面出了点问题。”乔瑞有理有据,边说着边站起身穿衣,一向冷酷严肃的表情也变了,眉头还凝聚着一抹焦急。
这样啊……
乔远山被大儿子这样煞有其事的态度吓到了,不疑有他,立刻示意他工作要紧,不过目光转回笼屉的时候,眼神还是带着些许失落。
恰在此时,乔瑞的声音再度响起。
“保鲜袋在哪里?”他语气平静地说,“我想带几个包子路上吃。”
乔远山愣了愣,立刻笑了,脸上还没成型的失望一扫而空:“我去给你找!”
乔瑞披上外套拿着保鲜袋脚步匆匆,离开前视线对上弟弟,他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头。
大门关闭时发出一声微响,正准备以身试毒的沐想想:“………………”
她盯着大门,头脑中还定格着乔瑞离开前脸上针对“投标文件”流露出的焦急中掺杂怒火的神情。
头脑中有什么信念此刻轰轰烈烈开始倒塌。
沐想想头脑飞速转动,紧接着下一秒,对上门口转身的乔远山,她也撂下筷子,露出了一个慌张的表情。
罗美生:“……………………”
大意了!
*****
清晨,A市还未从沉睡中清醒。
沐爸顶着夜色将他的残疾车从楼道里倒出来,一边没话找话地问妻子:“家里留的东西应该够孩子吃吧?”
沐妈笑着回答:“肯定够啦,煮了八个蛋呐。”
沐爸哦了一声,开始把昨晚准备好的东西朝车上搬,没一会儿又问:“你呢?你饿不饿?”
沐妈知道他紧张,好脾气地安抚:“不饿不饿,咱们赶紧吧,再不快点该来不及了。”
做早餐是份辛苦活,得赶在客户群起床之前就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可连轴转两天,沐爸这次却一点也不疲倦,满心只有对未来的期待和一些说不出的紧张。
他心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望着天边还未落下的弯月,他深呼吸一阵,然后慢慢爬上车子。
车启动前铁器碰撞的声音短暂地响起,沐妈赶忙按住编织袋,可似乎还是吵到了几个邻居。
二楼的窗户被推开,一个穿着厚睡衣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皱着的眉头在看清楼下的人后高高挑起:“老沐?老沐他媳妇?”
沐爸转头,看清说话的人后脸上露出一个憨笑:“嫂子。”
“这大清早的,你俩不睡觉在外头干啥,又敲又打,吵死人了。”
“我跟阿斯去做点生意。”沐爸已经习惯了对方这样近乎无理的说话方式,回应依旧温吞,“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们,下次我们会小心点的。”
说罢手腕一摆,启动车子,载着沐妈摇摇晃晃走了。
二楼那女人得到回应后反而愣在窗口,半晌后床上传来不耐烦的喝问:“大冷天的你开着窗户坐在那有病啊!”
“嘿,你猜我看见谁了,你弟载着你弟媳妇在外头呢,说他俩要去做生意!”中年女人也不生气,关了窗户兴冲冲地钻进被窝里,脸上挂着看好戏似的嘲讽神情,“你弟这是脑子也坏了吗?就他?还做生意?他一个残废,出去能干个屁啊?”
她一边说,一边推搡被窝里的丈夫,似乎很想跟对方分享这个笑话。
她丈夫却只是哼哼两声,充耳不闻地打起了呼噜。
残障车的性能并不怎么好,开起来的时候会有小小的突突声,在清晨人烟稀少的时候很能吸引瞩目。
沐爸已经快记不得自己有多久不曾踏足离家如此之远的地方了,由于身体原因,他的活动范围一般局限在城中村周边,日升日落,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块世界。
因此他居然到了这会儿才突然发觉A市日新月异的更变。
公路拓宽了,水泥路改成了柏油,原本是XX工厂的地方已经翻新盖上了写字楼,以前空旷荒芜的停车场则变成了一座大商场。
恍如隔世的感觉笼罩着他,似乎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了。
沐妈坐在后座,搂着他的腰,在丈夫不住的左顾右盼里,心中生出酸楚又甜蜜的滋味儿。
多少年了,她看着丈夫日益沉默,日益佝偻,自己将自己禁锢在牢房一般的范围里,从原本那个意气风发的有志青年变成了连笑容里都带着隐忍畏缩的中年人。
她装作看不到这些改变,也从来不说出口增加丈夫的负担,唯有内心,她深刻而清晰地为对方不甘。
而现在,仿佛囚困在帘幕下冒出头来的些许微光,她从丈夫一点一点亮起的眼神里,终于咂摸到了久违的朝气。
青年广场算是A市城南的一处地标,周围罗列分布了许多的学校和商圈,日均人流非常可观。前些年市政整改不允许小贩随地摆摊后,这里就搞起了一些正规的固定摊贩点,只做租赁,经营了那么些年,已经小有名气,在附近上学的学生和上班的白领们,早上一般都会绕到这里解决早餐。
这里的摊位不好租,费用也不便宜,金额高到沐爸现在想起来还要倒吸一口凉气,但昨天在洽谈中得知到了这里空置的摊位有多么抢手之后,他和妻子还是非常果断地拍板花出了这笔钱。
说不上为什么,似乎这种果决就深埋在他们的骨血里,连贫困都无法遮挡它。
但这毕竟是一笔大钱,昨天还不觉得有什么,到了这会儿,沐爸还是避免不了地感受到了紧张。
广场上各个摊位的小贩们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周围的人都在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他们,沐爸本就不太自然的走姿越发的别扭。
许多人便了悟地交换视线——这是个残疾人啊。
大伙儿不再关注他们,来这起早贪黑的都是奔着钱的勤快人,残疾人愿意自食其力也是很叫人尊敬的一件事,只不过他们带来的装备太奇怪了一点,那么大的蒸箱可真是前所未见。
沐爸把蒸箱扛上摊位,忍不住要跟老婆说话:“你说咱们的东西能卖得出去吗?”
沐妈已经麻利地洗好手开始搅拌起米浆,对丈夫仍旧是没有底限的好脾气:“放心吧,你那么厉害,咱们生意肯定会很好的。”
沐爸心中仍是忐忑,这一来一回加上今天的摊位费他们的成本支出已经将近两千,这几乎已经用光了他们家庭的一半积蓄,今天的生意不好,这些东西就得白白打水漂,久违的来自生计的压力重重镇在心头,倒叫他意外找回了多年前养家糊口的心态。
养家糊口啊……这可是一家之主才能扛起的责任。
沐爸的眼神一阵恍惚,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把自己跟这个词语联系在一起了。
沐爸忽然浑身充满了力量,嘿哟一声就将蒸柜嵌进了锅子里。
然后麻利地清洗蒸屉,开始等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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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正式上班时间,A市的各大主干道逐渐变得拥堵。
赶着上班的年轻人们脚步匆匆地从各种交通工具里出来,一个身穿职业套装的小白领拢着朝内灌风的衣领,在晨光中打了个哆嗦,脚步在路口一顿,和往常那样朝青年广场转去。
那里是商圈白领们公认的晨间食堂。
刚踏进范围就能嗅到各种各样美食的香气,小白领越发饥饿难耐,她的目光在周围的各个摊位上穿梭。
那家的油饼味道还行,不过最近长痘,不能碰油,这家的煮粉嘛,清淡是挺清淡的,不过味道一般。
在这吃了将近一年,该尝的摊位几乎都尝过了,因为口味挑剔,她很少能吃到特别满意的东西,所以平常选择早餐的时候,总显得很纠结。
忽然间,她目光一顿,在视野中捕捉到了一抹新鲜的颜色。
不远处的一个以前好像是卖可丽饼的摊位,今天忽然换了陌生的老板,硕大的蒸箱正在汹涌地朝外冒着蒸汽。
她就说那家可丽饼那么普通估计是做不长的。
小白领这么想着,结果一不小心扫到了那处摊位后头几乎已经全部坐满的进餐区。
用来蒸的东西啊,估计挺清淡的吧?
她打定主意,上到近前瞄了一眼,两位摊主已经忙得热火朝天,女老板正在朝一个抽屉里用勺子抹肉酱,抽空抬起头看她一眼,脸上立刻露出很拉人好感的笑脸:“您好啊,要吃点什么吗?”
小白领朝旁边看了一眼,摊位上有个手写的招牌,上头的字儿不太好看,不过很清晰——
【肠粉——素粉3元,加菜2元,加肉5元,加蛋3元。】
她沉吟了一会儿:“来个加肉加蛋的。”
紧接着那女摊主便一声麻溜的“好嘞!”,利落地抽出了一个大蒸屉,另一手拿了个跟刮墙腻子似的工具,尖角朝蒸屉里一滑——
半透明的米粉状物就被那腻子一分为二,堆叠起铲出来,归置到一个干净的盘子里。
女老板的手一递,男老板就很有默契地接下,然后胳膊一抬,从旁边一个不锈钢盆里舀出一扫汤,浇进盘子里。
小白领给完钱端着盘子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就好了?
也太简单了吧?
心中不由对自己今天冲动尝试新东西有些后悔,总觉得这一盘素不拉几的东西好吃不到哪去,小白领懊恼地找了个空座,撕开一次性筷子,将那堆素粉跟褐色的汤汁搅拌了一下,低头张嘴,打算随便吃吃填饱肚子回去上班。
素粉滑入口中出乎意料的质感令她微微一顿。
下一秒,那股来自褐色汤汁的醇厚浓郁的咸鲜,毫不留情地直冲味蕾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过这一切都和沐松无关
今天的沐小弟仍旧是饿着肚子去上学的
今天的罗美生依旧是唯一一个被留下吃包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