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天时地利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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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禾山派又休息了一日,两人终于离开。

走之前钟棘看了瑶常一眼。

瑶常心里一惊,呼地一下举起手:“我什么都不会说。你们可以放心离开!我保证……”他看看外面的一片废墟,又看看两人的灵脉,“一切都不会说出去!”

钟棘其实没什么所谓。

禾山派背后是紫霄仙府又如何。一个邪道宵小,灭了就灭了。

“走了。”他喊啾啾,却没有对瑶常动手。

倒是小姑娘拿出些东西交给瑶常:“这些对于你来说,应该有用。”

少年站在山崖边等她。

她对瑶常点了点头,转身跑向钟棘。

等了他们飞远了,瑶常才抹了一把汗,打开袋子——里面是些魔核妖丹,还有毒蜂毒蜜以及魔蛛丝。

魔虫窟的材料,啾啾都收集了下来,并且交给了他。

被少年威逼恐吓了几个月的瑶常,觉得那姑娘真是个仙女。他鼻子一抽。将袋子抱进怀里——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感动地垂泪一会儿,又突然一拍脑门。

不对,这不本来就是我禾山派的东西么!

……

熟悉的白树,熟悉的聚灵阵。啾啾回到了神木林,在这里开始第二次突破金丹期。

“你真的能解决?”钟棘问。

她点点头,深深看他一眼,然后在进阵法前亲了下他手腕上的花。

“……什么啊。”少年不明所以。

他觉得钟啾啾那样子,仿佛要跟他诀别了一样。

啾啾没回答,转身坐了进去,闭上眼睛。

又一次开始冲击金丹期。

阻挠她成长的天花板,筑基期时,她用求生欲冲破了出去。而这一次要用决断力。这不再只是求生游戏中对队友的选择,而是对自己的选择。

啾啾睁开眼,回到了那片长廊。

墙上的字迹依然鲜明,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问她:要重来吗?

她摇摇头。

那些妖魔是天道、是时间、是规则。无论从来多少次,无论她有多强。都无法击败。她看向那两幅画,微微一愣。

画上内容已经变了。

钟芹其实与啾啾长得挺像。但因为是个机械师,又有些近视,于是将眼睛换了能增强视觉成像的义眼,虽说一眼过去与常人无异,可太阳穴那里有一条细细的机械痕迹,时不时流过金属光。

钟芹拎了一袋水蜜桃,踩着滑板,愉快地回到家中。

爸爸正在看电视,妈妈在准备晚饭。钟芹吊儿郎当地晃了晃手上的东西。

“你们看我买了什么?”

“水蜜桃?”

听见爸爸声音,妈妈也从厨房中走了出来,接过那袋水蜜桃,受宠若惊:“买这个做什么?这么贵。”

“阿……不是喜欢吃……!”

钟芹声音蓦地一收,慢慢低了下去,一脸错愕。爸爸妈妈眉眼都动了动,一个看向日历,一个看向相框。

有一刹那,他们似乎觉得,生命中存在过一个人,与他们极其亲近,很喜欢很喜欢水蜜桃。

却始终想不起来。

另一幅画上的少年正准备回归本体。

舍弃身体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下头,皱眉瞧着手腕上的花。

他无意识摩挲自己的手腕,像极了那人摩挲自己手腕的模样,用指腹沿着纹路磨了很久。

眼神困惑又阴戾。

最后两幅画定格下来,变回两个不同的少年。

啾啾手攥得极紧,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抖。她两幅画都没看,空着一双眼,俯身将匕首拾了起来。

……

选择已做,道心大定。

紫府中的一切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雾。

一颗黑色的丹核浮现出来,上下轻晃着旋转,一绺绺白气被迅速卷入黑丹之中——这便是她要炼化的金丹。

而这些白气,是钟棘的灵脉给她带来的浩瀚灵气。

她要做的,便是在灵气被吸收完毕前,结出一品金丹。

少女擦了把脸上还没干的眼泪,强咬着牙沉住气,静静地运转丹核。

她灵气平静下来了。开始结丹了。少年也跟着平静下来,坐在常坐的那块岩石下,闭上眼睛。

***

兽戏班子的帐篷里,最让人不舒服的便是那股味儿,又腥又臭,除了野兽们聚集在一起的牲畜味,还有烂疮恶脓的腐坏味。

距离臭味最远的,是是班主居住的帐篷。

里面温暖舒适,除了有许多能买食物的铜板,还有许多折磨人的刑具——比如说鞭子,上面有倒刺,一抽一条血印子。

从这里往前走,是那些驯兽人的帐篷。

平日都吵吵闹闹的,今日却格外安静——甚至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不是兽戏班子常见的味道,而是焦臭味。有什么被烧糊了一般。

再走近,就能看见微开的帘子后飘出几缕黑色的烟。

火焰劈劈啪啪,小少年站在火焰中间,以一副戒备的姿势喘息。

身上早就停止了颤抖,只有指尖还时不时抽搐一下。

他周围躺了一地的尸体。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在接近。

小少年下意识翻身拾起地上的匕首,咬牙要再杀一个,却闻到喜欢的气息,匕首慢慢从他手心滑落。

那气息一直到他面前。

最后,一只手拉住了他。微凉。声音冷静到有些不近人情,说:“援兵来了,我们快逃。”

……

“钟棘。”

“钟棘?”

有人扯扯他袖子,微凉的手又一次拉住他。少年下意识反手握住。片刻后睁开眼,视线还长久地垂在地上,仿佛有些回不过神。

情绪倒是平和,就是眼睛红得不正常。

啾啾蹲下身,问:“你做噩梦了吗?”

少年嗓音微哑:“我怎么了。”

“你说你不想学九章算术。”

钟棘:……

啾啾:“但我考了你几道,你答得倒是很流利。”

钟棘:……

怪不得他在梦里逃跑时是被一本九章算术追着飞。

钟棘撑住岩石:“你别擅自和梦里的我玩那么开心啊。”

啾啾:“哦。”

过了好半天,少年皱皱眉:“你结出金丹了?”

“嗯,一品金丹。”现在那丹核运转时,会渗出金色的灵气。不过结丹速度比他慢了许多,同一副灵脉,她花了四个多月。

钟棘平复了几口气,突然想起什么,坐直身子,警惕:“现在什么时间了?”

啾啾学他的样子,抬起三根手指:“距离清元秘境开启,还有三天。”

少年愣愣地盯着她手指,眨了两下眼睛。倏然起身,捞起她就走。

“怎么了?”啾啾挂在他腰上,声音平平。

钟棘:“你醒了多久?”

啾啾:“大概半刻钟不到。”

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森林湖泊从他们身边急速后退。少年眉眼稍沉:“你做好回去就打架的准备。”

没有人给啾啾讲过去清元秘境的规则——本来这应该在入门时,由师尊告诉他们。可啾啾与棠鹊晚入门了几日,是被棠折之领到明皎那里的。

这之后,明皎倒是同棠鹊说了这回事,却没把啾啾放在眼里。他不认为啾啾能修炼到金丹期。甚至没有必要特意召见她,与她说一声。

于是全门派谁都知道的常识,成为了啾啾的知识盲区。

——清元秘境,并非想进就进,每个门派只有二十名弟子可以参与。名额有限,所以少不了要打几场,进行一番角逐。

正好,这秘境凶险无比,那些不够格的弟子被刷下去,也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这会儿报名时间已经过了,擂台的顺序也安排了下来。

一共要打三场。每一场的优胜者将会在第二日进行下一场战斗。棠鹊第一场比试的对手是个水灵根少年,木灵根战斗力比水灵根强,更何况她天资优越,天材异宝加身,不用太紧张。

瞧见张弛正在誊写名字,少女走近,轻轻的:“张弛师兄,我能看看名单么?”

张驰回头扫她一眼。没留神,一滴墨顺着狼毫滴下来,在宣纸上沁开几丝,染了其中一个名字。

“哦……”张弛拖长声音,“你看便是。”

少女对他温和地笑了笑,翻开那写了名字的册子。

上面有一百多个名字,不仅有较为相熟的年轻弟子们,还有许多已经在门派中修炼了几十年的人——总而言之,全门派的金丹期弟子几乎都在这里了。

棠鹊一页一页地仔细看,将每个名字都过了一遍。

直到最后。

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像是松了口气,像是觉得可笑,又像是有些感叹,嘴角浅浅一勾。

“多谢张弛师兄。”她合上册子放了回去。

张弛随口应声,瞥她一眼,那张美丽的脸庞上,神情有些复杂,却明显心情不错。

棠鹊又点了点头,转身飞走。

张弛继续烦恼,是重写,还是接着这张继续往下写。为什么世上没有一种仙术能够清除纸上多余的墨汁?

正想着,又有人来了。疾如闪电,恨不得日行千里。

这次是熟人的气息!

张弛眼睛瞬间亮了,转过身,甚是想念:“小钟,你可算回家了,师尊因为过于想你,连食欲都不太好了!”

“啊。”钟棘则是一如既往对他和师尊没什么好脸色,只问,“报名完了?”

“对……怎么?”

“还能加个名字吗?”

这。

张弛稍稍抬起眉:“三日前便不可再报名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每座侧峰都能选出一名内门弟子直接进入清元秘境,不必打擂台。师尊选了你去。”

也算是帮擂台减减压。毕竟钟棘的强度与其他弟子有壁,说不定他会刷下几个本来有机会进入清元秘境的强势弟子呢。

“不是我。”钟棘把腰上挂件放下来,“给她。”

“原来是钟师妹。”张弛惊讶,“师妹竟然也升上金丹期了?”

啾啾:“嗯。”

张弛先替她高兴了一下,又露出为难之色,摇头:“但只怕……”

他将手中正在写的宣纸推给他们:“如今连擂台的安排都出了来,弟子们也都做好了准备。”

也就是说再加啾啾一个人的名字,一切流程又要打乱全部重新安排——更何况,也确实过了报名时间。

钟棘皱起眉。

山风吹拂,他耳下红笺随风舞动。

正为难之际,背后又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低低的:“用我的名额去罢。”

声音耳熟。

啾啾一愣,回过头。

只见棠折之站在青松下,与钟棘差不多高,墨发如瀑,玉冠凝白。少年清高如鹤,立于云上,静观尘世。

棠折之看着啾啾:“我的名额可以给你。”

沉默一会儿。

树影晃动。

“不用。”啾啾摇头。

“我并不想去紫霄仙府。”少年大步走过来。“你知道我向来只想当个闲人,并没有那么大野心。”

他抬头看向张弛,很肯定:“将我的名字换成她。”

啾啾还是拒绝。

少年面色不太好。

前些日子是他生辰,棠鹊送了他一对琉璃七宝瓶。棠折之握了瓶子,看向窗外星河时,便突然想到他的小妹妹。

忘了是哪一年的生辰,棠鹊送了他一朵五色金莲。

棠鹊每年都会送他最好的东西——棠折之当面将金莲取了出来,表情稍微柔和,对她说了谢谢。

棠鹊跟个长不大的小丫头似的,对他眨巴着眼睛,机灵的笑。

那是亲人之间最温馨的氛围。

然而,在少女一蹦一跳离开后,棠折之却看见了啾啾,站在游廊尽头,歪头看他们。

他不爱说话,沉默得仿佛屋檐下阴影的亲妹妹,看着他手上珍贵的、流光璀璨的五色金莲,稍稍攥进了手里的盒子。

直到后来,棠折之才知道,棠鹊送他的,是最好的东西。啾啾送他的,是她最好的东西。

她不像棠鹊那样,从满袋子的宝物中轻飘飘拿出几样便好,或者对母亲撒个娇就能轻易得到。她的礼物没有别人贵重,却准备了很久,要攒好久的钱。

棠折之想,那时候啾啾攥紧的,也许不仅仅是不太能拿得出手的礼物,还有卑微的亲情。

见啾啾迟迟不做声,少年一如既往不苟言笑,只有声音压低,艰涩:“阿……啾啾,我不强求你回棠家,但我希望你,还是能将我视作兄长。至少不要敌视我,排斥我。”

啾啾想了一下:“我没有排斥你。”

至少在他们家的那几年,放在一个不友善的大环境下,棠折之对她算是友善的。他对谁都不远不近,所以友善也大多都体现在物质上。

他不像棠夫人那样,会在与棠鹊说笑时,突然从脑袋上摘下只珍贵的珠钗戴在少女头上,一直持续着这些细小的偏爱。积少成多,聚沙成塔。

棠折之尽可能将自己的东西平分给两个妹妹。所以啾啾那寥寥可数的记账中,他的名字出现了一大半。

只是……物质不一定代表内心。有时候,情感上,信任上的偏颇,才更让人难受。

“那就用我的名额。”棠折之定定的,抿了抿唇,声音更低,近乎哀求,“就当,哥哥把一直以来欠你的煎蛋,补偿给你,好不好?”

啾啾一愣。

她不想用他的名额,不只是觉得让棠折之失去了去更高处的机会,也考虑到后续棠氏夫妇会借此对她的捆绑。但她拿了棠折之名额也不坏——张弛一群人早被钟棘警告过,几乎整座铸雀峰的弟子,都放弃了这次去紫霄仙府的机会。

想来,到时候呆在紫霄仙府是不太安全的。

对于修仙之人来说,五十年,这个时间并不漫长,尤其到了金丹期,能不能在五十年里升上两个小台阶都不一定。

见啾啾目光动了下。

棠折之更加郑重:“此事,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张驰也慢悠悠道:“说起来,这张纸滴了墨,我正准备重写。天时地利人和。”

“……”

啾啾顿了一会儿,终于看向她曾经的兄长,行了个礼,认真道:“多谢棠师兄。”

初夏的花正在盛绽,香气四溢。

棠折之一贯少有笑容,此刻却慢慢露出点欣喜。可欣喜之中,看着少女拘谨的行礼,又有些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