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记得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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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偌大一个脚印,在地上留下深深痕迹。

砸下的动静不比盾牌弱,甚至更大。地动山摇间,浓厚尘烟遮住了人的视线。仿佛奔涌的山洪裹挟着黄沙瞬间冲下,激起浪潮滚滚。

山上众人抓紧了扶手。

“张弛师兄,这不要紧吧?”大家都有些心惊。

他们当中唯一能打过白莘玉的便是张弛。可张弛上次与白莘玉战斗时对付的也不是这个法器。

他皱着眉,看了浓烟半天,才收回目光,定定的:“无妨。”

果然。

浓烟散去之后,小个子姑娘半蹲着,抬袖遮挡着口鼻,身上毫发无伤。手中寒剑光冷。

她微微垂着头,风一吹,半长不短的发和衣袖都在摇摆。

“哦?没踩到吗?”白莘玉低头检查一眼,在天地间发出浑厚声响,片刻后,一身战甲铛铛哐哐转过身来。

“还要打吗?你赢不了我。”

确实实力悬殊。观战弟子都压低了眉眼。

要想挑战张弛师兄和钟棘师兄,必须先打过白莘玉这关。可这小鬼头擅长炼器也擅长御器,回回拿出来的法器都不一样,还威力巨大,叫人防不胜防。

没有钟棘与张弛的力量,很难将他攻克下来。

啾啾依然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她至始至终没有波澜的情绪让人很难猜到她对这场战斗持有的态度。

白莘玉举起盾牌:“我这一身是没有破绽的。论力量,你破不了我的甲。论敏捷,你躲不过我的攻击。”

“智取是想得好,可你根本就没有入手点。所以我劝你,还是认输——”

“不。”

突然一个字轻轻掐断他。

山中鸟雀扑腾翅膀远去,清远云天之下小姑娘声音有种莫名的寂寥感,仿佛在这山谷中化作孤烟。

“你那一身不是没有破绽,而是到处都是破绽。”

什么?

这话一出,山上师兄师弟们惊呆了,尤其是排名第四的弟子恨不得竖起耳朵!

他还没和白莘玉这套战甲打过,观战到现在也没想到解决办法,只有一个观点——好强!

他看向啾啾,兴致勃勃。

啾啾淡淡的:“因为法器与阵法相反。阵法是支配人,而法器只能被人支配。哪怕你再擅长御器之道,法器的上限也只能取决于你的上限。”

就好像如果灵气不足的修士,就根本无法催动高阶法器一样。

“你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使用那套法器,但你的行动却很敏捷。”啾啾道,“在没有绝对力量时,这两者应该是相悖的。”

“所以,你的力量和你的敏捷,必然有一个是假的。”

“——我猜,你的铠甲和你的铜泡靴一样,其中不少甲片都是假的吧?”

那一身狼狈的小姑娘突然慢慢抬起了头。

发丝被风吹得飞扬,白皙脸庞上不是大家预想的面无表情,而是一个极淡的微笑。高高在上的,运筹帷幄的。

她抬起手,并拢的两指之间夹着块薄薄的鳞甲片。被风一吹,化作白色浮光,散在山谷之间。

而白莘玉的战靴上,也赫然一道冗长划痕!

啾啾慢慢屈起手指:“所以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穿的根本不是重甲。还知道,就算是轻甲,你行动也很费力,我却能轻而易举突破你的防御线。”

“你还要接着打吗?”她反问。

一片寂静。

所以刚才白莘玉一脚踩下去的时候,她非但没有躲,反而冲上去硬碰硬做试验了?这他妈是什么让人喜欢的不要命打法?

不。

确切说,这是有多相信她的理论知识?

啾啾确实很相信。修真界虽然不科学,但总归是有基本法的,相信基本法,就不会被眼睛看到的东西迷惑。

男孩咬紧了牙,从唇齿之间蹦出一个不甘的音符。

啾啾仰着头,平静地与他对视。

许久之后,又是珠玉流光。甲片当哐声响起,这次却不是往下垂落,而是往上收起。那双铜泡战靴也渐渐染上纹路,变回一双带花的小革靴。

最后白莘玉一身华衣,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收起头盔满脸气急:“不打了不打了!”

啾啾不露声色:“哦?”

她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白莘玉环视一圈,仿佛看懂了众人脸色,那张稚嫩的脸慢慢涨红,又要启动大哭攻势:“就是不打了!难不成你们还想看我被她打得遍体鳞伤吗!”

就她那不怕死的打法,被打到只剩下一口气了,也想反杀。

排名第三的大佬,霸气,却是个哭包熊孩子,完全忘了之前是谁说的不要受点伤就哭唧唧的,眼泪说掉就掉。

“不要!受伤好痛!我不要受伤,我就是要投降!你们不许露出一副鄙视我怂的表情!”他哇哇大哭,“不许看我!”

众人沉默。

因为太怕痛,所以这小鬼头不光全点了防御,还要在破甲之后立刻投降,毫无战意。

果然,排名不准,他只有钟棘师兄一只手的战斗力啊。

……

啾啾在较场泡了一整天。和白莘玉打,和其他弟子打。期间还顺便与排名第四的弟子了解了一下情况。

“这么说来,白师兄那些法器,倒的确都是防御为主的。”

他说:“但你不知道有多恶心,我的刀到现在都没有碰到过他一次。”

第四名极其惆怅。说完了又想想。

“白师兄今日许是想着和你打不会太难,所以稍微放弃了防御,用了个能攻击你的法器。却没想到被你戳穿了。”

——这倒是。啾啾一个木灵根外门弟子,看起来就很好欺负,总是让人不小心轻敌的。

但说真的,她也有点想轻敌一下那火灵根小鬼白莘玉。毕竟那小鬼头已经因为被她打败,十分丢人,而哭了一个下午了。

基本上就是师兄师弟们喊:“好!”

白莘玉:“哇哇哇——”

师兄师弟们:“师妹用剑法连招!”

白莘玉:“哇哇哇——”

哪儿还有之前的酷霸拽,看起来比她还好欺负。

最后归元阵运转,一切复原,较场关闭,众人各回各家。

啾啾走了一半,实在没忍住,停下脚步,很沉重:“你是不是那种被打败后,就会很崇拜打败你的人的慕强者?”

或者说斯德哥尔摩。或者说抖M。

白莘玉眼睛一瞪,大声:“我才不是那种变态!更何况你不是打赢我,我们只能算平手!”

啾啾半垂着睫毛警告他:“不许学小钟师兄说话。”别老把变态挂在嘴上。

白莘玉扁了扁嘴,露出八岁孩子的稚嫩:“我不是。”

“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就是想说……”他还在掉金豆豆,委屈巴巴,“我就是想说,钟棘师兄比我还怕痛。”

啾啾一愣。

“我看到过他包扎伤口的样子。”跟踪时偷看到的,“肯定没错,同样的伤对于钟棘师兄来说,可能更疼。”

医学上确实有每个人痛感不一样的说法。一般来说,痛感越高的人,大抵也越敏感。

小钟师兄的确是非常敏感的类型。

捱到伤口愈合,全靠他能忍。

“我那套战甲,本来是想送给钟棘师兄的。”白莘玉别扭,“我虽然穿不动,但他应该可以。”

“他不会要。”啾啾确定。

白莘玉低下头。

毕竟对于钟棘来说过于累赘。

“那你,”小男孩攥着袖子,做最后的交代,“你以后一定要对钟棘师兄温柔一点!”

“为什么对我说这个?”

“因为你是他道侣啊。”白莘玉理所当然,又面色一沉,属于孩童的直觉,“我就是觉得,你肯定会欺负他,让他痛的。”

嗯,有道理。啾啾看他一眼。

觉得他年纪太小,不应该了解太多,所以只是保证:“到时候我一定会很有耐心。”

虽然不知道耐心和温柔有什么关联,但白莘玉接受了:“那法器……”

“不需要。”谢谢,拒绝。啾啾还沉声补充一句,“顺便一提,你再敢跟踪小钟师兄,我也要把你捏爆。”

白莘玉大哭:“哇哇哇——”

早就该知道,钟棘师兄对老弱妇孺从不留情,他道侣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人的。

……

钟棘似乎很忙,三天回来一次,天亮了又离开。

有时候身上还会受伤,回家太晚,抱着啾啾倒头便睡。小狼崽子活动量太大,总是吃不够睡不够的,全靠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让人注意到他的伤。

钟棘去忙,啾啾便老老实实的和铸雀峰一众弟子打架。

与白莘玉一战后,她没有再越级打。按照张驰的建议,从六十名开始打起,一路慢慢往上爬。

其实到了三十几名就已经很难打了。

这些人有擅长御器的、有擅长法术的、也有擅长弓弩的。

五花八门。

和他们打完,基本上能积累到所有兵器的对战经验。她像是海绵一样,尽可能汲取对战知识,节节拔高。

便这样一直到了年关,啾啾打到了第十五名。

然而来不及让她继续往上挑战了——因为,她修为已经到达了筑基大圆满。

然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被钟棘提了出去。

啾啾一边被带着飞一边想,她每次说要教小钟师兄怎么抱人,都忘记了,下次一定要好好记住,总不能以后都这样被他捞挂着。

路上钟棘随手粉碎挡路的哨塔:“金丹期突破与筑基期突破一样,每个人经历的考验都不相同,但是这次只能靠你自己。我帮不了你。”

啾啾听着后方山匪渐渐远去的吵闹:“嗯。”

钟棘:“会很危险。”

啾啾:“嗯。”

钟棘:“你求生欲给我强一点!”

啾啾:“嗯!”

她想了想:“那我活下来的话,你会杀了我吗?”

“啊?”少年想也不想,“才不会。你再一直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就——”

啾啾打断他:“嗯。”你就生气。

钟棘:“……”生气。

少年带她飞出了太初宗地界,在天空熹微亮时,抵达了一片山谷。

绿影华盖,灵木繁茂。空气中灵气与雾气纠缠,泛出些许飘渺。阳光穿透树叶,一簇簇泛金阳光中,时不时能看见被孕养成灵兽的动物。

啾啾突然意识到:“这里是神木林?”

“对。”钟棘承认。

脚下干叶清脆的响。

少年给她指了一棵白色的树:“你去那边突破。”

神木林在栖霞门地界,这里万木化灵,是一片宝地,修士却极为罕见——因为这里灵兽妖兽过多过强。还有传闻说,这里有数头化神期凶兽。

化神期。

那是栖霞门解决不了的难题,只能看紫霄仙府帮不帮忙。

钟棘在这里,啾啾倒是不怎么害怕,依他所言到了白树之下,才发现这里已经布了个小小的聚灵阵。

非常小,仅能容纳她一人。

阵眼上的镇物却都是罕见的宝贝,聚灵效果极好。

钟棘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

“你那是什么眼神?”少年不满,“你觉得我笨到连个聚灵阵也不会?”

啾啾:……

说实话。大部分聪明人也不会聚灵阵。

啾啾声音细小:“你前段时间受伤,都是为了收集这些材料?”

“啊。”钟棘没隐瞒,继续强调,“所以你给我好好突破!”

啾啾:“嗯。”

“突破完成后会开始结丹,别勉强自己,如果灵气耗尽,就立刻停下来。不一定非要炼化出一品金丹。”

啾啾:“嗯。”

“快去。”

少年在她阵法外盘腿坐下来,眼睛里流的光在密林灿阳之下,敛了戾气与锐色,填上些许温柔的桀骜。

啾啾想,小钟师兄没有做好他自己的结丹准备,却帮她做好了一切——就因为她想在清元秘境前升上金丹期。

他虽然单纯得过分,对很多事懵懵懂懂,但他是纵容她的。

小姑娘本来已经快进阵了,却又回过身,爬到少年身上。钟棘不得不托住她,防止她摔下。

啾啾抓着他手腕:“我结丹的时候,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许再被别人碰到。”

“谁会被别人碰到?”少年觉得她说得怪怪的,自己也回答得怪怪的,立刻改口,“……知道了,你结丹的时候我会一直在这里。”

他哪儿也不会去。

啾啾摇头:“我可能会结丹很久,说不定八个月都搞不定。说不定结丹完了,已经是下一次清元秘境开启了。”

“怎么可能?”钟棘道,“最多不过十年。”

啾啾:“唔。”

钟棘烦闷地催她:“好了,快点去突破!”

钟啾啾还是不动,盯着他,目光瘆人。

片刻后,她直起身。

感觉她贴上来,少年顺从地张开口,等她攻击进犯,然而小姑娘却没有侵略进来。

只是贴在他唇角,沉沉的:“会有点痛,你忍一忍。”

“什么……嘶。”少年突然吃痛,倒吸一口气。

瑞凤眼瞬间发红,目光凌厉,恨不得粉碎尘世。露出的小犬牙要咬穿她脖子一般,压得人无法呼吸。

他还想杀人。

啾啾却在这时吻进来,安抚似的与他纠缠,抬手摸摸他细线穿过的耳洞,又扯扯他红笺,强迫他沉溺到别的快|感中。

片刻后,她退开,乖乖的:“我去突破了,你记得听话。”

“……”

钟棘沉默一下,咬牙:“赶紧去。”

他体内的血还在沸腾,烧得骨头痒。

等啾啾进了阵法,闭目调动全身灵力,正式陷入紫府虚境,他才拧眉抬起手。

衣袖温热,湿了一片。

红色与暗红色相融,什么都看不出来,却能闻到新鲜的血腥味。沾血的白皙皮肤上,青色的光顺着图纹线条流动。

——钟啾啾这小疯子,在他手腕上刻了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