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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莎总觉得,伊提斯先生似乎拥有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
她只要往这个人面前一站,就掩盖不住任何事情。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穆莎在他的目光下愈来愈恐慌。
她甚至已经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准备,迎接对方犀利的言词时,一定要维持镇定。
没想到,伊提斯却轻巧的放过了她。
他收回自己的视线,说道:“带吾逛一逛神宫。”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命令语气。
但不是那种高傲又张狂恣意的高高在上,他的“高”,是常年居于高位,养成了习惯。
好像对他来说,这样使唤别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穆莎当然是很想喷他的。
但她骂不过对方,也打不过对方,就只能忍着了。
罢了罢了,就当看他这张脸,原谅他了。
没办法,人对于长得好看存在,都会格外宽容的。
穆莎非常“大度”的在心里为伊提斯“开脱”,也顺便安慰了自己。
穆莎微笑着点头:“好的。”
于是,两人从主楼走了出去,穿过神宫的小花坛,来到小广场上。
神宫的小神术师大都在进行外出实践,余下的人寥寥无几。
平日里人群聚集的小广场,今夜显得格外幽静,唯有从周围的花草中溢出的点点萤光还热闹着。
高悬于天空的星月,将稀薄的光芒洒落下来。
但穆莎发现,即便是在光线黯淡的夜晚,走在她前面的伊提斯先生,也还是那样夺目。
他披着纯净的白色外袍,那一头银发,也如同耸入云间的巍峨山脉里,最遥远最清冷的一抔净雪。
似乎他整个人,都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要成为这夜幕之下的一颗引路星。
伊提斯嘴上说着让穆莎带着逛一逛神宫,但他却走在了前面,并且还没有半点要逛的意思。
才到了小广场不久,他就找到了一张长椅。
他轻轻的坐下来,宽大的白色外袍,与他那长的过分的银白发丝也一同落在了椅子上。
这动作明明随意,却带有着惊心动魄的美感。
好吧,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美的。
伊提斯肩上趴着的浅金色小长毛猫跳下来,落在他腿上,盘成软乎乎的一团。
这只猫之前动都没动过一下,穆莎几乎要以为,牠是一只逼真的玩偶了。
穆莎站在他面前,低下头若有所思的盯着猫咪。
她觉得,这只猫的毛色看起来有点熟悉。
伊提斯漫不经心的看向她,那双清冷的,万物不存的银色眼眸洞悉一切。
他问:“赫伯特·塞西尔的事情,你很苦恼?”
穆莎脸上的笑容垮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也算是顺着大佬给的台阶下来了。
但万万没想到,她是已经被对方彻底看透了。
穆莎问:“您又知道了啊?”
这个“又”字就非常有灵性。
“吾知道,这很正常。”
伊提斯看着她,淡淡的说道:“但你知道,这是不正常。”
穆莎:“……”
她又开始听不懂大佬的话了。
不过到底是交流次数多了,穆莎也能够勉强猜到他的意思了。
她问:“您是说,我还记得塞西尔先生的队友的死,这不正常?”
伊提斯轻轻颔首。
穆莎问道:“那您为什么还记得?”
伊提斯答得理所当然:“神宫还不足以干涉吾。”
穆莎:“……”
这,这家伙的高傲,表现的好自然而然啊?
听起来就让人感觉很不爽。
穆莎冷静又理智的从伊提斯的话语中分辨出了信息。
她说:“您的意思是,神宫的认知干涉,会让人忘记亡者?”
伊提斯道:“确切来说,是忘记死去的同伴。”
“至于死去的敌人,他们不会忘记,那是他们的荣耀勋章。”
穆莎低垂着眉眼,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她站了很久,感觉自己站累了,侧过身走到长椅的一角,姿势乖巧的坐下了。
伊提斯抬起头,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如果穆莎有仔细去注意,就会发现,伊提斯膝盖上趴着的那团猫,也流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从来没有人,能和他坐同一张椅子。
伊提斯没有分享座位的习惯。
忽略掉不适感之后,伊提斯继续了他们的话题。
他说道:“你认为,这样不好?”
穆莎思考了一会儿,把骂神宫的脏话咽下,她说道:
“当然,我一直觉得,同伴的死亡,比敌人的死亡更该被牢记。”
伊提斯问:“忘记同伴的死,是很过分的事情?”
穆莎抬起头看着他,表情很是惊愕。
她不能理解,一个人类,为什么能够问出这种话来。
这难道不是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吗?
银发的青年表情平淡,看起来,他确实是不知道这件事。
他在穆莎的长久沉默中找到了答案:“看来是了。”
“但是,你没有同伴,你怎么会知道这很过分?”
她有些憋闷的说:“我没有同伴,不代表我不懂。”
人都是或多或少的拥有共情能力的。
当然,也不排除会有某些在共情方面完全是傻瓜的存在,比如她身边这位。
穆莎说:“死亡被同伴忘记,这是很残忍的事情。”
伊提斯问:“你真的认为这是残忍?”
他的声音,冰冷如极北的寒雪。
也许,他的心和灵魂,也是同样彻骨的严寒。
穆莎看着他雪中花朵一样的美丽而高洁的相貌,听着他冷漠如不融坚冰的无情话语。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的血管,似乎在一寸寸的,被霜雪冰结。
她问:“难道不残忍吗?”
伊提斯的声音冷淡,却又非常坚定的“纠正”她:
“穆莎小姐,那些回来的人还活着。”
“你认为忘记很残忍,但你是否想过,他们的承受能力?”
死亡是一件悲伤且残忍的事情。
活人与亡者之间,隔着一道不能轻易去跨越的天堑。
死亡,是没有再见的别离,是永恒的分别。
即便,每个人都要经历和面对死亡,他们也还是无法承受这样的别离。
伊提斯陈述着事实:“神术师经常面对死亡。”
“悲伤、恐惧、暴怒、仇恨……这些情绪很容易使一个人的人格崩坏。”
“但作为秩序维持者的他们,不能产生一丝一毫的崩坏。”
穆莎越是听他讲这些事,就越觉得头皮发麻。
伊提斯先生讲起神术师和崩坏时,就好像在形容一个器物容易破损,所以要好好保养。
圣城维哥位于四季温暖的南域,又有着神力的加护,即便是夜晚,气温也是非常适宜的。
但穆莎却感觉到了冷,丝丝缕缕的冷意顺着她的四肢攀上,没过多久,手脚就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想起来赫伯特·塞西尔那洋溢着喜悦和幸福的笑脸。
一时间,她也无法判断这件事究竟是对是错了。
但无论是对是错,她都还是认为,这件事非常让人难受。
不是悲伤,也不是痛苦,而是心和灵魂被硬生生挖空了一块。
穆莎问:“伊提斯先生,这是光明神冕下,对秩序维护者的恩赐吗?”
她问出这个问题时,已经压下了情绪。
但这句话不管怎么听,都带着不满和怀疑的意味,更甚至能听出指责来。
银发青年侧过头看她。
那双清冷的银眸里,似乎有风吹起满地的细碎银霜。
伊提斯说:“看起来,你们眼中的光明神冕下很闲。”
穆莎:“……”
这话……这绝对是在嘲讽神术师和光明信徒吧?
在光明信徒的眼里,什么都是神的恩赐。
纵使他们春日下地时流了汗,磨破了手掌和脚底,在秋日也还是要去感谢神赐予他们粮食和蔬果。
他们对神的信仰,有时候让他们漠视了自身的努力,更甚至淡化了自我的需求。
这仅仅是看上去的样子而已。
但其实,他们只是将一些事情抛给了神。
人类努力耕田,是因为他们自己需要粮食果腹。
人类中诞生出光明信徒和秩序的维护者,是因为他们自己需要光,且追求着秩序稳定的生活。
穆莎问:“您的意思是,遗忘,是神术师自己的选择?”
伊提斯说:“当然,图阵是神术师自己画下的。”
“把认知干涉作为禁术封存,水平不够之前不允许触碰和学习,也是神术师自己的选择。”
手脚长在自己身上,脑袋里的想法也是自己的。
这种自己做出的选择,怎么能够去怪罪光明神呢?
穆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觉得哪里都对。
她想了想,最后决定归咎于,身边这位光明信徒洗脑水平高超。
她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那我为什么还记得呢?”
伊提斯转过头来。
清冷的银眸,对上少女银灰色的眼眸。
同样是银色系,一双眼睛是冷漠到空无一物,另一双却充满迷茫。
尽管伊提斯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穆莎也还是从那双眼睛里,获取到了“你心里难道没有一点数吗”的信息。
伊提斯说:“也许,你是特殊的。”
“但更有可能的是,你不把神术师当做同伴,你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你的心和信仰不在此处,你的认知和观念,都是必须被修正的错误。”
穆莎:“……”
怎么说的就好像她有罪一样?
但已经被这个人的冷言冷语吓了许多次,穆莎现在的心态相当平静了。
她淡定的回答道:“好吧,我尽力去改正,我能不能被掰回正途,就全看我伟大的导师伊提斯先生了。”
【你有本事就给我改!你能给我改的正,那就算我输!】
落在穆莎身上的目光瞬间又冰冷了许多。
黑发的娇小少女往椅子角落里缩了缩,就差没抱住手臂喊冷了。
伊提斯看着她,宣告道:“吾自然,会掰正你。”
他说话时,带着一种自信的态度。
好像他说的所有事情都是真实的,是对的。
哪怕是还没发生过的,未来也一定会实现。
穆莎乖乖坐好,朝着他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甜美笑容。
但她心里却在骂人。
她有预感,接下来在神宫的日子里,这位伊提斯先生和她,师生二人迟早要疯一个。
不过,被逼疯的那一个很大概率是她。
【救命,如何在光明神死忠粉的疯狂洗脑中自保?】
伊提斯才刚刚收回目光,就又撇过头看了她一眼。
穆莎还是在乖巧温驯的笑着,那模样就像是一朵刚刚盛开的小白花,纯良无辜。
关于赫伯特·塞西尔遗忘的记忆的话题,到这里也算是结束了。
再深入下去,就该触及到彼此双方的底线了。
穆莎左看右看的寻找新话题,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伊提斯的膝上。
毛色浅金的小奶猫优雅的坐着,两只圆润的前爪落在银发青年的腿上,压出软软的凹陷。
蓬松的大尾巴虚虚的圈住前爪,尾巴尖时不时翘一下,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样。
好看的人和好看的猫,两种让人心痒的存在,竟然凑在一起了。
穆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羡慕人,还是羡慕猫了。
穆莎问:“这是您的猫?”
伊提斯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膝上的小奶猫。
那浅金色的小奶猫,眼巴巴的抬头看着他,尾巴抖动的弧度和频率都变快了。
猫猫摇尾巴其实是准备要打架,但这只小猫,不管怎么看都是心情极为舒爽的样子。
这高兴了就摇尾巴的习惯,倒是让牠看起来像只小奶狗了。
伊提斯果断的否定道:“不是。”
小长毛猫摇尾巴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穆莎硬是从一张毛脸上,看出了“我裂开了”的表情。
“……”猫为什么会有这么活灵活现的表情?
穆莎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我能抱一抱吗?”
伊提斯答道:“随意。”
穆莎期待的伸出手,可她还没碰到猫,浅金色的小家伙就要抓她的手。
这猫的动作实在很快,穆莎甚至来不及躲闪。
但有人的动作比猫更快。
伊提斯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指尖捏住了猫爪。
浅金色的小长毛猫顿时就停下了动作,牠沮丧的低下头,不再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