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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楚千寻从暖和的羊绒毯中钻出脑袋,抱着蓬松松的枕头在毛毯内滚了两圈。刚刚晒过的床单还留着点阳光的味道,舒服得让她几乎想就此赖在上面。
饭菜的香味已经从门外传进来。
楚千寻一骨碌从床上爬起。
推开房门,坐在餐桌边的叶裴天就抬起头向她看过来,银白色的遮面下,薄薄的双唇微不可查地带了点向上的幅度。
院子中充满各家各户洗漱的动静,混杂着各种各样饭菜的气味。
晨曦跨越过院墙,一缕缕一道道撒在院子中的石板地上。
叶裴天就这样坐在一片市井喧嚣中,昂头看她,冲着楚千寻露出了那一点点的笑。
在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月夜下赤红着双眼的人魔,也不再是那个囚禁在荒漠中无尽孤寂的幽魂。
他其实也会笑,会因为一点莫名的小事而脸红,也会费劲心思地想要努力生活。
自从走进白马镇,进入人群中生活,楚千寻察觉到了叶裴天的不适和不安,但也感受到了他的努力和温柔。
也许他也是渴望能够像现在这样,回到人群生活。
“能习惯吗?住在这样的地方,会不会觉得很不适应?”楚千寻在桌边坐下,
在这一刻,她的心底升起一股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期待,期待他也愿意,留在这样的世界,留在她的身边。
叶裴天的眉眼被银色的遮目挡着,只露出淡色的双唇,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很顺手地拿起筷子,给楚千寻碗里布菜。
这下麻烦了,这个人本来话就很少,现在就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楚千寻心中有些懊恼。
“嗯,”叶裴天终于轻轻说,“很喜欢。”
楚千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开心,总之有一股喜悦就这样从心底满上来,让她胃口大开,比平时还多吃了一碗饭。
早晨的院子,也逐渐开始热闹起来。
住在西北角的那个女人,每天早上这个时候都要在自己的屋子里哀哀哭泣,自言自语哭诉着自己的悲惨遭遇。
住在她隔壁的孟老三,会在她的哭泣声中打开屋门,从里面走出一到两个烟视媚行的年轻女人,女人们握着得到手的食物,暗暗地挤眉弄眼,相互之间打了个只可意会的神色,
孟老三有一个只有他本人不知道的外号叫孟三秒。也许这也正是他越喜欢每日带着女人回家过夜标榜自己的原因,三阶的他猎魔辛苦所得,大半都花在了女人身上。
大部分人都在这个时候走出门,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但也有些人刚刚结束了一夜的工作,回到住处休息。
小穆从院门外进来,他的嘴角染了血迹,手腕上有着狰狞的勒痕,淤紫了一大片,平日里带着点表演人格的他,今日只是扶着墙沉默地慢慢走着,看见了楚千寻和叶裴天,也没有刻意表现出一惊一乍的模样。
尽管被同住在院子里的叶裴天揍过一顿,但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他其实很清楚什么人是真正的下狠手,而什么人不过只是吓唬吓唬他。
“哥哥?”一个**岁的小女孩从屋子中摸索着迎出来。
在她小小的脸蛋上,有一道横跨过双眼的伤痕,这道像被利爪所伤的疤痕,不仅毁了那张清秀的面孔,更是使她失去了光明。
“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女孩摸索着拉住兄长的衣物。
“没有,”小穆的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任何端倪,他摸了一把妹妹的头发,递给她一个纸袋,“拿去吃吧。”
太阳在喧闹中渐渐升高,秋日暖阳照耀着白马镇上的人生百态。
人类,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不过短短数年时间,黄金时代繁荣安逸的生活,已经仅仅会出现在小部分人的午夜梦回中。在这魔物横行的黑暗时代,几乎所有的幸存者都在用尽全力,用属于自己的方式顽强地生活着。
楚千寻把抗在肩上的一个巨大的长角丢在了老郭的工作台上。那尖锐细长的角上流转着一种独特的蓝色光泽。
“这个怎么样,郭叔?”她揉了揉受伤的肩膀,斜倚着柜面,“给林非打一把趁手的长剑吧?”
“不错是不错,五阶魔物的角,硬度和延展性能都很出众,合适做单手剑。”老郭停下手中的活,把那个长长的尖角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只是你一个女娃娃,整天东跑西跑的猎魔打材料,却把林非留在家里煮饭洗衣服。”老郭摇摇头,掏出一罐外伤药摆在柜面上,“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咱也不好说。”
“别这样说啊,郭叔,我是因为不如他,所以要多练练。”楚千寻把受伤流血的胳膊反手支在柜面上,给自己上药。
在楚千寻的心中,不论是朋友,情侣,还是什么关系,如果两个人的层次差别太大,都难以长久地保持平等的相处模式。
她从未像如今这样主动地想要提升自己的能力,想要变强的意识在她的心中越来越明晰。这不是为了叶裴天,而是为了她自己,为了能像另外一个自己那样,能够活得恣意潇洒,主宰自己的人生。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千寻?”叶裴天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楚千寻吓了一跳,迅速把受伤的胳膊背到身后,她收了一下手指,却来不及接住从胳膊上流下的一滴血液,那红色的血滴啪嗒一声溅到了地面。
叶裴天跨进店来,伸手把她背在身后的胳膊拉出来,沉默着看了一眼。
明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微微抿在一起的双唇,楚千寻却无端觉得他生气了。
“只是一点皮外伤,不要紧的,一会就好了。”楚千寻急忙掩饰。
“我只是在基地附近溜溜,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厉害的魔物。”
“我是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练练手。”
“这种等级的魔物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所以就没特意喊上你。”
叶裴天一言不发地牵着她往屋里走,楚千寻边走边不停解释,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就有些心虚。
进了屋子,叶裴天让楚千寻坐在床边,自己在她对面坐下,翻手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刃。
楚千寻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行。”
叶裴天转过脸,银色的遮目朝着她。
“不行。”楚千寻说得很坚决,带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我伤得并不严重,为什么要你伤害自己来治疗我。”
她知道叶裴天的复原得异常地强大,想要流出足够鲜血,至少要向上次一样深深划破掌心。
“你看,真的只是一点小伤,就蹭破点皮,连骨头都没伤到。我好歹也是五阶圣徒了,很快就会愈合。”可能是觉得自己太严肃了,她又放缓了口吻,“或者,你帮我上点药。”
叶裴天僵持了片刻,最终妥协了,他从背包里翻出药品,轻轻拉起楚千寻受伤的胳膊,清理伤口,涂上药剂,一圈一圈地往她的胳膊上缠绕着雪白的绷带。
“你如果想要魔种。”他说。
“不是魔种,我想要变强一些,”楚千寻比划了一下,“强一点,再强一点,直到有一天能够并肩战斗,不再只依赖你的保护。”
叶裴天就不说话了,他的手掌很稳,指尖微微有些凉,动作是那样细致而谨慎,像是生怕弄疼了楚千寻一样。
这样的伤口,对楚千寻来说不过是习以为常的小伤,平日里在战场上受了这样程度的伤,她可能连舔一下都懒。
但当有人把这事放在心上,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的时候,她突然就觉得那道伤口好像变得矫情了起来,那种本来可以忽略不计的痛感,随着叶裴天手指的触碰,怎么就变得那么敏感而清晰了呢?
“裴天。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楚千寻看着低垂在眼前,专注她伤口的脑袋。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经过你的同意,就私自取了你的血。虽然是为了救我最好的一个朋友,但也是不对的。我应该和你道歉。”
叶裴天持着雪白绷带的手指突然就顿住不动了,过了片刻,他才轻轻说了一句,“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不,我应该和你说抱歉,所有做了这件事的人,都应该和你道歉。”
叶裴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薄薄的双唇微微张了张,尽管他迅速别过脸去,但那双一直很稳的手,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暴露了他难以控制的情绪。
虽然知道了叶裴天的过往,但楚千寻明白,自己永远无法真正理解那些地狱般的折磨在他的心底留下了怎样的伤痕,
楚千寻反握住叶裴天的手,把他拉过来,揽过他的肩,给了他一个拥抱。
直到感到他那紧绷的后背肌肉慢慢放松,楚千寻才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从搁在她肩头的那个脑袋后传出。
“像我这样的魔鬼,这些难道不是我应得的吗?”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股没有抑制住的难过和委屈。
楚千寻轻轻顺了顺他的后背,“即使现在大家都还不明白,但我明白。”
“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失去了人心,贪婪险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