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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次受伤醒来后,宁馥就从来没有在大家面前唱过歌。
名义上她是文艺兵调过来的,但从前段时间那次严重的摔伤以后,大伙开联欢会啊、表演节目啊的场合上,宁馥都从来没有开口唱过歌。
不是大家没起哄让她“来一个”,实在是她这一失忆,好像就连怎么唱歌也都忘记了一样,连调子都找不到了。
而送阵亡的战士们归乡,她的歌喉,终于重新婉转悠扬起来。
那辆蒙着军绿色篷布的卡车在路的尽头转弯,消失不见。
而战地医院还有很多事要忙。
战斗还没结束,大家就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悲伤。
但院长还是多留了一份心思,他让宁舒英寸步不离地跟着宁馥。
宁馥让人把随身的匕首带回家乡,这举动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院长是怕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给哥哥报仇。
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仇恨可以驱使她抛却自己的生命,去做很多危险的事。
但院长不清楚的是,接受这个任务的宁舒英,心中也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
“我想到前线去。”
宁舒英蹲着,拔掉墓前的几根杂草,对宁馥说。
也有许多战士无法被运送回国内。
——他们已经无法辨认、甚至无法收殓。
最终只能给他们建造了简单的衣冠冢。
前线的部队还要打仗,这些事都是后方,包括战地医院的医疗兵们完成的。
衣冠冢是女兵们亲手拿着铁锹、铲子,一锹一铲挖出来的。
墓碑上刻写的名字也很简单。
有某某班的二娃子,某某突击队的李队副,还有的干脆写的是,“步兵二营一连三人”。
血肉混在一起,就是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生死同袍。
宁馥叼着烟与人对了一下火,慢慢地吐出一口烟雾来,然后将那支香烟敬在无名墓碑前。
她脸上那一道子弹擦过的灼伤已经快要愈合,只剩下一道颜色略深的印痕。
但这战斗的痕迹让她看起来……看起来更像宁舒英记忆中的那个人。
“去前线当然可以。”宁馥道:“你能不给前线拉后腿吗?”
宁舒英揪着草叶的手攥紧了。
她又听见宁馥平静的声音。
“上前线去,是去杀人,还是救人?”
宁舒英死死地咬着嘴唇,鲜血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她却觉得还不够。还不够痛。
“他牺牲了,我才知道他名字。”
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宁馥知道,她说的是小王。
宁舒英用力地拉住她的手臂,口中只反复地问一个问题——
“你不想报仇吗?你不想报仇吗?!”
她对上宁馥平静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一潭极深、极深的湖水,一望进去,才知道其中有多少汹涌爆裂的急流,联通着她心内狂奔猛突的暗流。
宁舒英竟一时被她的一个眼神镇住。
宁舒英的胸膛急剧起伏着,只听宁馥道:“做选择之前,记住你的职责。”
宁舒英放声痛哭。
***
给烈士们的衣冠冢敬过烟,倒了酒,几名医护兵返回医院。
走到门口就看到几名战士正押送着那两个原本关在后院的俘虏上车。
他们要交换人质。
有一名随军的战地作家被敌人抓住了。
他当时为了能进入前线部队里,竟然偷穿了干部的军装,结果在独自外出时被俘。
——现在大家束手无策。
他被俘是因为被敌人认出身穿军官服饰,一旦那群敌军意识到他并没有战术上的价值,等待他的,就很可能是死亡。
必须要趁着他的身份没有暴露,将人营救回来。
这时候,就有人突然想起了一直被关在战地医院后院里的那两个敌军俘虏。
他们的敌人作战风格狡猾且顽强,抓获的俘虏放在自己后方,还是特别重要的战地医院,总让人觉得是个隐患。
正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不,用处就来了。
两个换一个,虽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但总要试一试。
“也派两个卫生员和我们一起去吧。”领头的排长说。
他负责这次俘虏交换的任务,实在是重任在肩,只觉得比上战场真刀真枪地拼杀还要艰巨——要从敌军那里囫囵个儿地带回自己人,实在是半分差池都不能有。
他更不得不考虑到整个交换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
——如果俘虏已经受伤,还是身边跟着卫生员比较稳妥一点。
宁馥直接在院长震惊的目光中“毛遂自荐”。
“带我去。”
她的直白令排长同志一愣。
只见这年纪轻轻,漂亮的白瓷娃娃一样的女兵神色自若地给出了理由——
“我可以是医疗兵,也可以做战斗员。”
这理由,虽然简单,但很充分。
排长同志觉得他无法拒绝——如果这“瓷娃娃”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
院长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同意了。
宁舒英也同宁馥同去。
***
几名战士和两名卫生员带着两个俘虏,用了半天时间到达了交换地点。
这是一出丛林茂密的山谷。
只要是接受过军事训练或有战斗经验的人,就能看出这是非常容易设伏的地形。
敌军的不怀好意,昭然若揭。
但就算知道是陷阱的可能性极大,他们也不得不争取这每一分每一毫的希望。
排长很警觉。
他吩咐车不熄火,所有人不下车。
战士们拉动枪栓的声音让车内的空气瞬间紧张起来。
宁馥与两个俘虏在一车。
这两人在医院从来没受过什么折磨,虽然行动受限,但是吃喝却都有保障,日子简直过得比他们在自己部队里还要好了。
但此刻,他们面色苍白。
宁馥拍了拍坐在一旁的宁舒英。
“不要硬拼,记住你的职责。”
宁舒英一愣。
宁馥对她解释了一句,“他们自己也知道,他们的人是不会真的想要救他们回去的。”
她轻轻地对那两个俘虏扬了扬下巴。
——所以他们在害怕。
宁舒英听懂了宁馥的意思。
她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头,只觉得掌心一片湿冷的汗意。她点了点头。
敌军的人已经等在了交换地点。
他们手中的“筹码”也已经摆了出来。
那位战地作家很年轻,看样子应该还不到三十岁,但脸上已经胡子拉碴,面色苍白而憔悴。一看就是受了不少的折磨。
他赤着脚,一只脚被铁丝扎穿了,只能跛着,是一路被拖行过来的。
排长谨慎地观察过四周之后,终于示意众人下车,交换俘虏。
两放同时放人。
战地作家拖着已经发青发紫的一只脚,蹒跚着向前走。
两个敌军的战俘也走得很慢。
走到中间的时候,异变陡生!
——两名战俘中,小个子的一个,突然转过身,飞快地朝着宁馥他们这边跑了回来!
木仓声,随之响起!
一名战士随即倒在了血泊之中!
排长等人以两辆吉普车为依凭,立刻展开了还击。
对方是一支小型游击队,本就是意外抓住了作家。
而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被俘的“同志”,前来交换俘虏的士兵的木仓支和车辆。
俘虏中的小个子看明白了形势,在最后一刻,迸发出了求生的意志。
——他知道,在物资装备极度匮乏的游击队,他们两个被俘的人,是根本没有“交换”的价值的。
我们的战士们却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一片混乱中,无人注意,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医疗兵,借着两辆吉普车的掩护,滚到了路边半人多高的灌木丛中。
“放弃反抗吧!”
有人用蹩脚的华语,通过劣质的高音喇叭朝我们的几名战士喊道。
他们陷入了包围圈里。
以一对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