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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机开始滑行。
在极短的跑道尽头,是一片无际的蔚蓝,座舱内的视域猛然拉升,冲上云天。
“继续拉高度,三个动作完成后返航。”
耳机里传来的老陈的声音,宁馥干脆利落一推操纵杆,战机继续爬升,“明白。”
“今天还赌吗?”老陈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宁馥目光紧盯着前面,手上操作的动作不停,她全神贯注,嘴上却半分不服软,“赌啊。”
她也笑。
与此同时战机已经爬升至四千米高度,在空中做英麦曼机动*。
宁馥在头朝下的状态下语气一点儿不变,“请你吃红焖排骨啊!”
老陈注视着显示屏上宁馥的生命体征。
她模拟舱内是10g的力。这几乎接近一个飞行员的极限了。她的体征数值在上升,但操作却没有出现任何失误。
老陈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她的整体素质,无论是身体还是意志,无论是操作还是反应,都比六年前招飞时的数据提升两倍不止。
原以为发现的已是天才,却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大的提升空间!
她的潜力,不可揣度,不可限量。
这只是她第三周模拟舱训练。
“——滴,滴,滴……”
模拟舱传来警报声,飞行画面中战机已经坠毁,在海面上燃起一团火光。
宁馥出了座舱,神色倒也不见懊丧。
“数据怎么样?”
她挺关心老陈的“科研”进度。
老陈推了推眼镜,关掉显示屏,“数据很丰富,所以我一直在想多加入一些变化。”
宁馥挑眉,“比如今天的力点又加了?”
今天的力点和动作强度,如果不是她的身体素质,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晕眩和黑视。而且老陈每次让她飞的动作都不一样,甚至有些飞行表演才涉及的花式动作,在实战中根本不可能实现的那种。
那些她实在闻所未闻的,老陈才会给她看几遍操作教学视频。
每回她基本都是硬着头皮上,动作飞不完整,老陈倒也不介意,只说让她尽力完成就好。
反正她也没有训练大纲,老陈让她飞什么她就飞什么。
有些动作她不够纯熟,回去还要在系统的精神模拟空间里再反复试炼,只不过每回上一个技术动作练出来,下一个技术动作又接踵而至,如果不是知道老陈只是想记录飞行数据,宁馥都要怀疑自己进入了某种填鸭式教学的循环里了。
——每次都把飞行动作设定在一个她“跳一跳”就能够着的程度,每一次她完成一个动作,就会出现一个难度更高的需要攻克,像令人上瘾的打怪通关的游戏,每次跳上一级台阶,回过头再一看,自己居然已经离地面这么远了。
宁馥伸了个懒腰,用叮嘱的语气对老陈道:“你等我会儿啊。”
老陈知道她要去干什么,笑着摆摆手。
这个技术人员大约也是挺不得志,天天泡在模拟舱训练室,自己的课题项目却只能通过和宁馥的“私下协定”悄悄来做,但他心气平和,在专业上也有见地,跟宁馥颇有那么点忘年交的意思。宁馥同他说话也是大大咧咧从不客气。
过了十五分钟,宁馥从门外探进脑袋,朝老陈招呼了一下。
老陈早有默契,跟着起身,白大褂往椅背上一搭就出来了。
模拟舱训练室内不能吃东西,外面的观摩室却没这个规矩。
宁馥把套着网兜的饭盒往桌上一放,得意道:“看,机务连炊事班给我留的,特意多炖俩鸡蛋。”
老陈抄起筷子就先吃了一块红焖排骨,点点头,“嗯,不错。”
他也发现了宁馥的特点,身体素质和体能远超同侪,但消耗之后更要用大得吓人的食量补回来。宁馥和他打赌,每次训练中如果没能完成他给设定的任务,就请他吃宵夜。
能在晚上九点多在飞鲨基地里搞来宵夜,那可是要点“人脉”的。
老陈问过她,是空勤灶不好吃,还是她不知道飞行员要更严格地控制自己的体重和营养摄入。对方无辜地表示她吃了不胖,不吃心慌,并且保证吃这“一点点”夜宵,绝对不会影响她的身体机能和飞行状态。
老陈拿了她体检报告看过后才放心。
作为一个关注自己血压血糖血脂的中老年人,老陈只吃了一块排骨和一个鸡蛋就放下了筷子,然后看宁馥风卷残云地消灭了一大饭盒肉和一大盒米饭,连排骨的汤汁都刮得干干净净拌饭用了。
宁馥一边吃一边和他道:“空勤灶好吃是好吃,可是我不敢放开了吃啊!你看,你都有这样的担心,我要吃饱,第二天就要被通知上基地医院报到去了!”
——她在飞行学院的时候就已经深受其苦。
所以只能靠“宁馥粉丝团驻机务连分站”的宠溺,才能在夜训之后偷偷摸摸地吃上口热乎饭了。
老陈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吃,一边道:“下次我会给你加上实战模拟场景。”
他露出一个有些得意、有些神秘的笑容,道:“我独家设计。”
宁馥摸摸鼻子,“我连着摔了半个多月飞机了,你不怕我生出心理阴影来啊?”她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我还没复飞,到时候别连起降都要手哆嗦啦。”
老陈摇摇头,“你不会。”
宁馥眉梢一挑,“这倒是。”
“你的数据挺有意思的,我得好好琢磨琢磨。”老陈若有所思道:“如果让你去做试飞,极限飞行,你觉得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宁馥眨了眨眼睛:“谁的极限?”
她的唇勾起,就这一个细微的弧度,看起来竟然气场逼人。
“是飞机的极限,还是我的极限?”
老陈淡淡道:“极限都代表危险和死亡。”
“在模拟舱中坠毁,也许就像游戏,可以被无限重启,但在真实的情境中,机会只有一次,”他轻声道:“你的生命,也只有一次。”
明明刚狼吞虎咽地吃掉一饭盒的排骨,手里还捏着筷子,但年轻女飞的神态和声音却让人想起无坚不摧的金石。
她说:“我没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包括生命。”
老陈凝视着她,忽然问道:“每一次模拟舱训练,你都有当做实战来飞吗?”他并不避讳自己打听过宁馥的事情,“我听说过,你从航空大学毕业的时候,在毕业典礼上带着整个编队的学员飞了眼镜蛇机动。”
这是很危险的动作。也很可能造成失误或者伤亡。
宁馥把筷子放下了。
“我会把每一次飞行当做实战来飞。”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你可以把那次毕业考核当做一种战略威慑。”
她轻声道:“我对我自己负责,也会对我的战友的性命负责。”
老陈又问:“那今天坠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炊事班给我留了红烧排骨还是炖鸡腿。”宁馥道。
“战斗是工作和本能,生死只是附带的代价,没有什么需要仔细考虑的。”她道:“如果刚刚是实战,不过就是吃不上排骨而已。”
生或者死,在战斗之中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没有多少用来感性的时间。
在她做出决定的时候,影响她判断的,只会是成功或失败的几率,只会是做出的行动能不能通向胜利。失去的恐惧或者悲伤,都不构成对她的影响。
是绝对的冷静和理智。
老陈笑起来,“那以后你到我的项目里来,我保证空勤灶不管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宁馥拿矿泉水跟他碰了个杯,也捧场,“那借你吉言咯。”
*
“报告,目前考核成绩已实时录入,当前考核对象,宁馥。”
监控中心的大屏散发出幽幽荧光,映着所有人的脸。
这场是飞鲨基地第四飞行中队的年终考核,同样,也是宁馥的复飞考核。
年终考核会决定下一年度的飞行训练计划和大纲的调整,也直接影响飞行员们在对内的位置。
大多数时候这个位置是固定的。
编队飞行时,谁是长机,谁是僚机,单机实训的时候,谁第一个滑出跑道,有特训任务的时候,谁能第一个上。
但第四中队刚成立没俩月,本来应该由中队长王晓云直接决定的等次顺序也一直没定。
等的就是今天。
老飞们都料定他要出幺蛾子。
新飞还轮不上飞编队飞单机实训,更蹭不上特训任务,他们现在不过时一群以为自己能和老飞叫板的菜鸟罢了。
但看王晓云这个意思,好像真要一视同仁地把四中队所有新飞和老飞的成绩都混编在一起排列!
其他中队的菜鸟们连训练大纲还没飞完呢,四中队这群菜鸟这就要上桌和老飞们争位置?开玩笑!
已经完成考核测试的都在监控中心。
老飞和新飞们泾渭分明地分坐在两边,等着最后成绩出来。新飞们不免都有些垂头丧气,——他们虽说是成绩和老飞们混排,但却像现在这座位的阵势一样,分界清清楚楚——他们全都沉在底下。
现在只等宁馥了。
但宁馥的成绩是不显示的,只区分合格和不合格。
只要所有项目都绿灯通过,她就算正式复飞了。
老飞们都已经放松下来,聊天打屁笑话菜鸟,等着全体结束以后确定考核等次——其实也没什么变数了,宁馥的成绩就在最后一个沉着呢!
她那一连串绿油油的合格,充分说明着一个事实:她连和老飞们上桌的资格都还需要争取。
宁馥的最后一向考核也完成了。
所有考核结果归入电子档案,四中队飞行员的名字也都在电子屏幕上排好了序列。
五分钟后宁馥推门进来时,等得有点不耐烦的老飞们正催王晓云——
“就算她复飞通过,她成绩也一样是垫在底下,宣不宣布有什么区别?除非她坐火箭从底下窜上来!”
王晓云也没说话,扬了扬下巴示意宁馥去签字。
是复飞通知。
宁馥在那页通知下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听王晓云淡淡道:“复飞后成绩计入本次飞行员考核吧。”
操作人员动作利索地敲下键盘,所有绿色的“通过”显示全部刷新,显示为成绩数值。
宁馥的名字从最后一个,直线上升,停在第一的位置。
女飞扭过脸,脸上挂着笑。她也没说话,做了个手势,几根手指并拢,从下往上一指,在一屋子老飞铁青的脸色中,口型做了个火箭发射成功的模样——
“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