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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越听了余德广的这些话,双眉微蹙,却也不便当面说些什么。承景帝对贵妃娘娘的情意他从小就看在眼里,只是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三十有余还没有任何子嗣,这种情形无论在朝还是在野,都是众人明里暗里关注的对象。
荣贵妃如今年纪渐长,多年调养不见效果,而金玉音在承景帝眼里尤为贤淑端庄,有礼得体,也难怪君王为之欣赏,进而希望她能怀上龙子了。
“多谢余掌印直言相告,以后或许还得劳烦您。您车马劳顿,在此好生休息,如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便是。”江怀越再次谢过了余德广,又从他那打听了一些京城中的事情,随后告辞离去。
他没有回总兵府,而是来到了相思住的那个小院。
推开门,相思正在厨房里坐着等水烧开。他脚步轻悄,她却早有察觉,回过头见到了江怀越,忙问道:“是不是宫里头有人来了?”
江怀越点头道:“是万岁派来宣诏的。”
“啊……那说了些什么?”她端正了坐姿,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怎么,你这次不怕是我接到了不好的讯息?万一皇上怪罪之前与女真作战不力,将我革职了怎么办?”江怀越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她对面。
相思撇撇嘴:“要真被革职了,你还会这样自在?”
江怀越哂笑了一下,将诏书内容转述给她,相思听到不仅他与镇宁侯都得到封赏,就连查清内奸身份的戴俊梁与胡大立也都各有赏赐,不由惊喜交加。
“看来皇上还不算太小气啊!”
江怀越肃着脸道:“……你怎么说话的?不怕被问个言语失当的罪责?”
“提督大人是要履行公务,将我抓回西厂审问吗?”相思攀上他的手臂,眼波哀怜又含怨。
他忍不住捏了她的脸颊,轻声却凛冽道:“小心着点,别以为我不会整治你。”
相思却哼了一声:“我是夸赞万岁大方,相反……大人你自己说说看,你平时起居需要花费很多钱财吗?万岁一再给你增加俸禄,你是不是全都堆积起来,每天夜里点着灯笼过去清点?”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江怀越感觉这小家伙真是越来越口无遮拦,把她狠狠抓住,“谁说我吝啬了?我只是平素不随便花钱……”
话说到这儿,忽然想到了那盒锁在院落中的头面,自己都不由得尴尬起来。
相思虽看出他似乎有心事,却也不知道因何而起,只好转换了话题:“其实……要是大人能一直和我留在这里,我觉得也挺好。”
他低眉想了想,问道:“你真愿意留在这里?”
“倒并不是特别喜欢这么冷的地方,但是大人现在每天能到这来,吃一顿我做的饭,我就觉得每天都有意思极了呀。”相思撑着下颔道,“你也不想想,以前我在淡粉楼,需要默默等待多久,才能见你一面,而且又是偷偷摸摸坐在车里……”
她说着说着,却忽而停滞了下来,眼神亦显得黯淡了几分。
江怀越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她为何会不再回忆过去。
他沉默片刻,道:“相思,你姐姐的事情,最终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的。她……不应该如此含着冤屈,带着遗恨离开人世。”
“大人,要是害我姐姐的人势力强大,你也会与他对着干?”她忐忑不安地问,一方面不愿姐姐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去,一方面想到那夜她出城祭奠,却被一群骑马的狂徒追击,能在京城城门外如此跋扈的,恐怕地位和权势非同一般。
他听了这有些孩子气的问话,不由淡淡道:“你见我怕过什么人吗?”没等她回答,又补充道,“再者说,我又不是只会蛮干不知变通的……”
相思细想之下,确实如江怀越所言,认识他以前和以后,他似乎真的未曾惧怕过什么人,尽管也曾遭遇打击,最终还是都得以化险为夷,安然度过。
然而想到之前江怀越对镇宁侯述说的往事,以及提到的那位金贤妃,她心里还是不安定起来。
虽然素未谋面,她也从未觉得自己会与后宫嫔妃产生什么联系,可是当江怀越描述出的金玉音以一种淡然处世,清如莲花的姿态呈现于她脑海中的时候,相思就不觉想到了当日那个气质出尘骄矜高贵的白裙女子。
说实话,她在教坊生活了那么多年,遭遇的厉害角色实在不少,但她也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人。然而当日白裙女子那种傲然不可侵犯的风致,时隔三年多再想起,相思竟然还会从心里隐生寒意。
“你之前说过的那个金玉音……现在已经成为了皇上的宠妃,要真是她做的,我们又该怎么报仇?”相思说着,不由悲愤交集,“我和姐姐与她完全不认识,她凭什么要下这样的狠手?!就为了一己之私?!”
江怀越道:“虽然目前还没有什么凭证,但自从事端发生后,当时我被革职查办,贵妃娘娘因此与万岁翻脸,惠妃曾经一度重新引起万岁的注意,然而不久之后就离奇投水自尽……就在她丧事未办完之际,万岁临幸金玉音,此后将她升为婕妤,她的身份一下子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厘清那段时间内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叫我不得不认为你被骗去受到责骂,其实只不过是计谋的开端……若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如何能使你我产生嫌隙?至于馥君的死……我还不知是她早有预谋所为,还是临时起意,但当时洒落在草堆里的香料,若非后宫中人实在难以得到,而她作为女官,想要弄到望江春并不困难。”
相思呼吸沉重,许久才道:“大人,我能见到她吗?只要我再看到她,应该就能认出她的身段与嗓音!”
江怀越沉吟道:“她如今身居后宫,你要见她恐怕不易……再说,就算你能见到金玉音,后宫之中你难道能手刃仇敌?大内毕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这样做着实冒险。”
“那您就不能想一下办法吗?”相思着急道,“我又不是鲁莽的人,哪怕只是找个机会偷偷望一眼也好,绝对不可能冲出去跟她对质!我只是觉得,总这样悬而未决心中不安,即便是看上一眼,确认了是或者不是,也好过这样猜测。如果是她,那我一定不能轻易放过,如果不是,那我们还得另外再寻找真相,你说是吗?”
她虽是极力克制着情绪,但说话声音不由发颤。江怀越静静听她说完,注视着相思许久没有应答,相思不由更急了:“大人,我想的是太天真了吗?”
他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道:“不是。我只是在想,幸好我没找到一个没脑子的女人……”
“你……”这回轮到相思被他噎了一下,原本气愤的情绪倒是被冲淡一些,“以提督大人的眼光,会选择徒有其表傻气十足的女人?”
江怀越微微一笑,不作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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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见金玉音,确实并非易事,但正如相思所言,当日掌掴她的白裙女子很可能就是金玉音,一切都只是江怀越的猜测,要想得以验证,或许只能让相思暗中见她一面。
而且江怀越还提到了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当日他们确定云岐案件的解密关键应该就在那支完好无损的盘凤钗之内,然而馥君去世后,江怀越曾亲自进入她房间搜查,却一无所获。
自那以后,盛文恺与辽王似乎也并未举动,显然至关重要的盘凤钗也并没有落在他们手中。
那么,这支对于馥君来说极为要紧,甚至不惜为此与相思反目的盘凤钗,到底去了何处呢?
江怀越将此问题向相思说出之后,两人又一时陷入沉默。
灶台上的水早就开了,相思心不在焉地将菜下锅,末了才道:“大人,我觉得自己必须要回一次京城了。就算见不到金玉音,我也得尽全力再寻找姐姐留下的盘凤钗。我总觉得,姐姐当时已经信不过任何人,那支盘凤钗,必定是被她用自己的方式保存在安全的地方……也许正等着我去将它找回。”
“安全的地方?”江怀越蹙了蹙眉,“你们姐妹在京城,还有可以寄存珍贵物品的朋友或者地方吗?”
相思想了许久,叹息道:“我只知道姐姐与盛文恺旧情复燃,至于她平时……从未听她说起有什么值得委托重要事情的朋友啊!”
“但是轻烟楼宾客众多,馥君也算是楼中翘楚,也许她曾找过友人请求暂时保管,当时我被宫中事务缠身无暇顾及,或许确实疏漏了什么……”
谈话至此,两人都觉得回京城势在必行,然而朝廷尚未选出合适的辽东总兵来此镇守,江怀越作为监军也不可能急着回去,因此商议之后只能先谋划周全,等待时机。
此后数日,江怀越在与镇宁侯的交谈中说起朝中堪当重任的数位大臣,分析得条理清晰不带私人成见,令镇宁侯拍着大腿连声称赞。余德广正来辞行,镇宁侯备足礼物给他带上,同时也说起了刚才谈论的话题,余德广笑道:“侯爷莫不是想念夫人,不愿在这辽东待下去了?因此急着要万岁重新安排总兵来此坐镇?”
“咳!别提了!”镇宁侯脸庞居然一红,“我恨不得离她三年才好!天天揪着小事唠叨,简直比我老娘还啰嗦了!”
江怀越淡淡道:“侯爷也是觉得这辽东重镇始终都得有稳妥的总兵,先前连着两任都目光短浅,万岁再选择的话,还需留心其人内在,切勿被夸夸其谈的臣子蒙蔽了双目。”
余德广颔首拱手:“侯爷心忧边关,我一定会如实禀明,相信两位不会长久在此留驻,就此别过。”
两人将余德广送出了主城,在回来的路上,镇宁侯斜着眼睛看向江怀越:“我说,你是不是也想着回去京城啊?哎我就想不通了,相思不是已经不能自由出现在京城了吗?你和她就在这待着不好?”
江怀越策马前行,侧过脸望了一眼镇宁侯,笑了笑:“那么侯爷急着回京,到底是想念夫人,还是想念新娶的妾侍呢?”
“当然是……”镇宁侯立马发觉险些上钩,板着脸训斥,“我的问题你还没说,怎么反而套起话来?!”
“因为有些事情,不能就此沉寂湮没,有些性命,更不能就此飘散无痕。”江怀越喟叹一声,一振缰绳,白马加快了速度往城内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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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与江怀越在辽东度过了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节,此后女真军队也曾经重整旗鼓又来骚扰,均被镇宁侯与江怀越合力击退。
早春三月冰雪初融,枝头还未抽出新绿,朝廷新委任的辽东总兵走马上任,风尘仆仆来到了连山关,正是当时江怀越向镇宁侯推荐的其中一人。
新任总兵虽是文人,但对军事布局也颇为在行,他此番前来,还带着承景帝的口谕。
因边关镇守交接不容忽视,而京城事务又需人手,所以令江怀越先返京城,镇宁侯暂时留在边关,等军队整编完成之后,再行返回。
镇宁侯有苦说不出,只好置办酒席为江怀越送行。
觥筹交错的酒席结束,江怀越找到相思,告知了她这一消息。相思惊喜不已:“那我也可以回去了?”
“是……”江怀越顿了顿,又道,“只是一路上你我不能同行,离京城越近,你的身份越不能显露。我已安排好一切,你还是以杨明顺家人的身份,跟着他与戴俊梁稍后启程便是。杨明顺的老家在河北平谷,他们名义上带着你回乡,实则跟随我之后,等到了河北再行安排。”
“那我们,还会在京城重新见面吗?”相思微微惆怅地问。
江怀越望着她,展眉颔首,低声道:“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