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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见盛文恺,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江怀越先是让手下去打探了不少讯息,随后思索了片刻,才定下了具体的时间与地点,派人前去通传。
盛文恺听说江怀越终于打算见他,先是一愣,继而脸上含笑,向前来传话的番子道:“请转告江大人,明日盛某一定准时前去。”
次日午后,他果然如约而至,来到了城南的杏苑茶楼雅间。
推门进入,见江怀越已经坐在窗畔品茗,忙屈膝下跪:“提督大人拨冗相见,令下官不胜感激!”
“行什么大礼?起来吧。”江怀越抬了抬手,盛文恺才缓缓站起,却还是微弯着腰,侍立一边不敢入座。江怀越又瞥了他一眼:“这样站着如何相谈?”
盛文恺这才谨慎地落座,略显尴尬地笑了笑:“下官本来还以为大人不会召见……”
“前些时候好像跟你说过,有时间会见一见,只是后来事务繁杂就搁置了下来。”江怀越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盛文恺随即道:“下官自然知晓大人公务繁忙,因此也不敢多来登门打搅。只是入了京城已三月有余,却还始终未能单独拜见大人,下官内心惶恐不安,所幸今日终得良机,令下官激动万分。”
江怀越看看他,有些意兴阑珊:“盛大人在辽东待了好些年吧?忽然能调入京城,也是朝内有人?”
盛文恺一怔,笑道:“下官要是在朝中有人,又哪里会在辽东待了十年呢?这不是好不容易才转弯抹角托了先父的故交,请吏部的大人帮了点忙,所以才能来到京城。下官也知道京城之中更是卧虎藏龙,因此才到了五城兵马司,便赶紧请邹大人代为牵线搭桥,想拜在江大人门下……”
“哦?吏部的什么人是你父亲故交?”
他又一怔,显出几分踌躇:“这个……督公千万不要误会,下官并未让那位大人徇私,只是五城兵马司恰好缺人而已……”
江怀越唇边浮出淡漠笑意:“我也不是监察御史,不管这些事情。不过盛大人,近来你好像和司礼监的人也走得挺近?我干爹曹公公那边,你去了有两三次了吧?”
盛文恺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督公,下官也是着急,因想着怎样才能见到您,便先去曹公公那边拜访拜访,您不是他的义子吗?下官以为曹公公能给个机会,为下官引见一番,所以才多去了几趟。”
“那之前呢?第一次去拜见我义父,请他出面,让我放了馥君和相思。”
盛文恺不解道:“是啊,督公,确实是下官去求的曹公公,怎么……”
“我的意思是……”江怀越直视着他,“你既然在京城并无深厚根基,他怎么会愿意见一个刚从辽东调来的陌生官员?”
窗外起了风,竹帘微微晃动,洒落斑驳日影。
短暂的寂静后,盛文恺又平和从容地笑了起来。“督公想事情真是细致周到。”
江怀越哂笑了一下,放下茶杯。“我好歹跟着他也有十来年了,自然熟悉他的性子。莫说是你一个刚入京城的人,就算是六部中的官员,倘若没有足够的背景,他也是懒得应付的。而你却能说动曹公公出面找我,此后又几次登门造访,若还要说什么朝中无人,那可真是睁眼说瞎话了!”
盛文恺拱手道:“不愧是提督大人,慧眼如炬。其实下官也无意欺瞒,只是未知大人心意,不好直说罢了。”
“未知我的心意?”江怀越扬起眉梢,“你到现在也没表明真正的意图,我又如何能显露心意?”
“其实,大人也无需想得太过复杂,下官说过,来到京城就想着要结交大人的,只是先前苦于没有单独见面的机会。今日既然得见大人,那下官就直言不讳了。”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身子前倾,“大人身居高位大权在手,仰仗的是君王的信任,然而先前保定发生怪事,当地大街小巷都是针对大人您的流言蜚语,万岁却派您前去。这还好大人最终平安归来,若是在保定遇到歹徒围攻袭击,岂不是十分危险?”
江怀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盛文恺又道:“随后又是太液池出事,惠妃素来与督公有私怨,她流产了自然会怪罪到大人你身上,可据下官所知,万岁当时也迁怒于您,还将您关进了司礼监大牢。要不是最后查到了邢锟去库房的证据,督公即便喊冤不断,万岁又是否相信呢?”
江怀越撇着茶沫,慢慢道:“盛大人还说自己根基浅,我看你对最近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从保定事件到惠妃流产,你这说的可真是如在眼前一般。”
盛文恺还是谦和地笑了笑:“大人,下官只是多方打探而已。刚才那番话,也没有指责君王之意,只是想请大人想一想,您仰仗的是万岁的信任和赏识,可是宫廷之间风雨诡谲,朝不保夕,群臣们各有至交党羽,督公的身份与其他人不太一样,注定更多依赖的是万岁的脸色。如今万岁因惠妃流产一事已经心生怨怼,以后万一再发生什么事,督公常在君王身侧,岂不是又要首当其冲?”
“那你的意思是?”
“与其独善其身,不如也另寻挚友,至少不必时刻依赖万岁的心情。”
江怀越反问道:“那我又为何要结交你说的那个挚友?京城内达官贵人那么多,我就不能自己选择,非要走你安排的路?”
盛文恺忙道:“下官没有强迫督公的意思,只是好心提醒罢了。那些官员们或是找同乡,或是找同年进士,再或是以诗文会友,最终目的还不都是为了织就一张网?督公身在朝中若干年,相信懂得比下官更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督公才干过人,也必定招致小人嫉恨,若只是仰仗着万岁一人,只怕……”
江怀越低着眼睫,静默片刻,道:“你背后的人是谁?辽王?还是其他藩王?之前的事情都是他安排做的?目的就是让我见识厉害,一旦成为君王弃子,必将难以保命?”
“督公何必说得这样难听?若您有意,过段时间下官自会为您安排见面,有些事情,不是下官这等身份职务的人能当面和督公说清楚的。”
江怀越哂了哂,缓缓饮茶。盛文恺见他似乎还不为所动,压低声音道:“大人眼下有没有什么事,或什么人,是急切想满足心意的?”
他抬眸,看了一眼,漠然道:“我自己会处理,无需他人过问。”
盛文恺叹息一声,道:“大人,教坊司的官员虽然地位卑微,但要真正为官妓消除乐籍恐怕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尤其是……那种案件被君王亲自下令彻查,随后沦为乐妓的罪臣之后。”
江怀越眼眸寒意一凛,随即又放缓了神色。
他轻轻放下茶杯,取出素白绢帕拭了拭手指:“盛大人,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下官说了,只是出于关切打听了一些事情。”他意态恭敬,语气温和,“而且大人的身份,有些事情可能不方便自己出面去做,若是可以的话,下官愿意替大人奔走效劳。”
“那么交换条件呢?”江怀越叠好素帕,好整以暇地道。
“这个……不需现在就讲,何必如此见外呢?”盛文恺诚恳地道,“以后都是自己人,并非交易,只是互相帮忙而已。”
江怀越唇角一扬,缓缓道:“我可并未答应你什么,盛大人实在无需自作多情。”
盛文恺神色微微一凝,江怀越轻叹一声,起身道:“我还有其他事情,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大人……”盛文恺也随之站起来,双眉微蹙,“您当真不愿听下官劝告?”
他丰姿如玉,负手朝门口走去,忽而又停步侧回脸,道:“替我转告你家主人,不要屡次试探触犯,我不会始终忍耐。”
盛文恺的脸色有些难堪,但还是努力地笑了笑,朝他躬身行礼。
“江大人,此次未能答应也不碍事,您是特立独行之人,假以时日必能拨开迷雾见真阳,到时候我们再慢慢商议也不迟。”
*
从杏苑茶楼出来后,江怀越登上马车,便吩咐手下去以前那座小院,并派人去城内淡粉楼将相思接出来。
他到了那城南林间农家小院,在院子里房屋内仔细检查了一遍,方才坐在了屋檐下。
阳光浅淡,风过尤寒,木叶尽已脱落。
寂寂小院,时光绵长,江怀越坐在木门前,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好似抛却了所有冗杂俗事,就像一个只知农耕砍柴的少年郎,在清贫的家中等待着心爱的姑娘到来。
在漫长的等待中,他甚至还去了厨房亲自劈了些柴火烧了热水。
并叫手下人去附近买来了一套锅碗筷子。
然后把算不上精致,还有些粗陋俗艳的白底红花的瓷碗洗了一遍。
院门开启的时候,他还在厨房没出来。
有脚步声轻轻靠近,随后传来了带着疑问的笑语:“大人,你在做什么?洗手作羹汤吗?”
江怀越正在冲水,专心致志的,头都没回。相思忍着笑,踱到他身后,凑过去看看那抹的干干净净的案台砧板,以及已经洗好切好的豆腐丝鸡肉丝,更加惊诧了。
“大人!你不会真的要下厨吧?你还会这些?!”
江怀越这才回头瞥了她一眼,道:“美得你,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嗯?什么?大人跟我说过好多话,我怎么知道是哪句呢?”她见他已经冲好了热水,便大着胆子又趴在他肩后。
江怀越拽着她的手腕,一字一字道:“洗手作羹汤。”
“咦,不是你吗?这都已经准备好了,大人为什么不一鼓作气完成了,也好让我开开眼!”
“不行。”
“大人难道只会洗菜切菜,不会下锅?很简单呀,水烧开了扔进去不就好了吗?”她抿着唇,反过来拉着他的手,热心教导着把他拉到灶台前。
江怀越却将她一揽,半是强迫半是哄骗地让相思端起了盛满豆腐丝与鸡丝的盘子,在她耳畔道:“既然如此简单,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你做出的滋味到底怎么样?”
相思跺脚,无奈被他将整个身子揽在怀中,挣脱不了。“大人为什么非要看我下厨呢?”她可怜兮兮地哀告。
他想了想,道:“因为,若是做得好,以后就可以不用厨子了,替我省点钱。”
“……您真有那么穷?!”
她恼怒地想去打他,江怀越却在她肩后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