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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这番话说罢,那持着折扇的青年就率先道:“我看苏兄似乎对被抓之事早有预料,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怕那些厂卫,可能家中有人在朝为官。我们与他只是近期才结交,喝了几次酒而已,要是贸贸然到处打听,反而多此一举,诸位意下如何?”
剩下的那几个听完之后也纷纷称是,七嘴八舌说了一通之后,又劝相思也少管此事。相思见他们去意已决,也不再多言,倒是那小厮哭丧着脸道:“这下可好了,他被抓去坐牢,还不准我走,这等到猴年马月啊!”
众人敷衍着劝说了几句,随后便离开了房间。相思跟着他们出了大门,坐上轿子先是朝着淡粉楼而去,行至半途又发话道:“去一下城西的灵济宫。”
这一乘轿子将她送到了城西灵济宫门前,此道观香火繁盛,前来参拜求符的百姓络绎不绝,相思向轿夫说自己也要进去上香祷告,让他们在门外等候片刻,随后便独自进了灵济宫大门。
她跟随着香客入了大殿,绕着供奉的真人金像走了一圈,并未叩拜上香,而是直接穿过了大殿,又沿着观内小径迤逦前行,最后穿过人迹稀少的客舍院前,出了灵济宫的后门。
再往北去,便是高峻森白的围墙,绵延静肃。与不远处人声鼎沸的灵济宫相比,此处显得格外冷清,无形间又有压迫之感扑面而来。
相思上一次来,还是因为江怀越故意冷落,她实在憋不住了,才偷偷地将塞着纸条的小竹管丢进围墙。那种紧张兴奋又忐忑的心情,至此还难以忘却。这一回她在高墙下徘徊许久,壮着胆子靠近了西缉事厂的后门处。
即便是后门,也有两名面目冷肃的番子腰间挎着弯刀站在两侧守卫。
相思在附近逡巡,早就被那两人盯在眼里,故此她还没来得及上前开口,才刚迈出一步,就遭到了严厉的呵斥。
“这不是游玩的地方,快滚!”
那人瞪着眼睛,满目凶光的样子着实有点令人害怕,相思愣在了原处,小声道:“我知道,我是来打听一下……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一个……”
“打听什么?!跟你说了快滚,还要废话?!”那番子恶狠狠盯了她一眼,手按刀柄以示震慑。旁边的番子则露出促狭的笑意:“妹子穿得艳丽,专门跑来咱们这附近转来转去的,莫非是看上哥哥了?你可别心急,等咱们有空时候再好好聊聊?”
相思抿着唇不给半点笑容,看样子这两人也不会透露半点讯息。她往后退了两步,又严肃道:“我找小杨掌班,有急事。”
“呵,还知道小杨掌班?他可不在,找咱们也行啊……”那个一脸坏笑的番子要不是身负守卫的责任,恐怕早就按捺不住要往前凑了。相思下意识地又往边上让了让,“那,姚千户呢?”
“都不在,出门去了!”恶狠狠的那个更加不耐烦了,“告诉你,别耍花招,我不吃这一套!”
相思有些泄气,慢慢吞吞往回走,临近灵济宫后门附近,却望见有一队番子正从街角转回来,为首的一名头目倒是眼熟,仔细一想,原来就是那天在落雁湖的时候,始终坐着小船跟随着江怀越的那一位。
她如遇救星,连忙上前叫住那名档头。那人先是愣怔半晌,随后才认出了相思。要说当日他也亲眼看到督公与相思在画船上独处,但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却令他始终捉摸不透。眼下忽然又听相思打听起近日有没有从街上逮到富家公子,更是满脑子浮想联翩。
当日风雨交加,督公却疯了一般独自驾着船,带着这少女往湖心小洲去,两人在那小洲上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反正他当时坐在小船上又冷又饿,等得两眼发花,好不容易远远望到督公返回,居然还背着这女子!
当时他就惊呆了,船工想要上前观望,被他一把捂住了眼睛,差点摔到水里去。
后来再发生了什么,他可就不得而知了……
“我打听的那个人叫苏少欣,是扬州或者南京来的……”相思还在细说,那档头忽然挺直了腰杆,一脸正气地道:“对,是有这样一个冒失鬼,眼下就关在里面。”
这意外之喜让相思有点愣怔,她本来还想着,就算是西厂的人抓了苏少欣,会不会不愿承认,却没想到那么快就水落石出。“是因为他口无遮拦吗?烦请通融一下,他还不经世事,没领教过风吹雨打,心地却是良善的……”
“咱们抓人可不管他心底是黑是白,犯了事该抓就得抓,您还是少掺和进来。”
“……那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档头这样一说,相思心里更慌了,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以前自己被关在西厂时,看到姚康等人严刑拷问的凶狠模样,还有那些嫌犯满身是血,皮开肉绽,面目全非的惨状。她眼看档头往后门处走去,不由跟随其旁不安地打听:“您的意思是现在已经在拷打苏公子了?能不能手下留情,等督公回来,我向他解释……”
“你和督公什么关系?”那档头狐疑地看着相思,相思脸一红没敢多说。档头扬了扬手,道:“你就别瞎操心了,那一位在里面乐不思蜀,恨不能留在牢中呢!”
“什么?”相思大感意外,然而那个档头也不再细说,带着手下便进了后门。
*
相思怀着满心疑问回了淡粉楼,要说苏少欣被西缉事厂抓进去,是单纯因为言辞间捅了娄子,还是也因为之前江怀越就关注过此人,她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当时督公那冷哼的样子,忿忿不平的眼神,相思可一直记在心里。
但是让她更思绪纷杂的是,苏少欣似乎对自己被抓早有预料,不然为何特意叮嘱小厮不准他挟带钱财逃走?今日那档头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天底下还有人不怕西厂的拷打?他图什么呢?
相思百思不得其解,越是这样为难的时候,越是想念遇事果决,能够快刀斩乱麻的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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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府的天气比京城更为寒冷,入夜后秋风萧索,更有冷意自骨缝钻进,朝着全身延展渗透。
黑黢黢的街巷两侧树木晃动,枝叶扫过屋瓦,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时已接近半夜,街上早就没了行人摊贩,唯有江怀越带着杨明顺缓缓策马而行。
又一阵冷风卷来,杨明顺裹紧了衣衫,冻得牙齿都打战。
“督,督公,咱们转了大半夜了,还是回去吧。屋子里早就点了暖炉,被褥也准备好了,就是躺着发呆也比这儿强啊……”
“少废话,你想回就回。”
杨明顺往黯淡无光的身后偷偷瞥了一眼,愁苦道:“别呀,叫我一个人赶夜路回驿馆,那不是更要命吗?您行行好,让小的护送……”
“闭嘴!”江怀越盯着前方胡同,低声斥责。杨明顺识趣地收了声,顺着江怀越望的方向觑了一下。
这一眼,可把他吓得舌头都硬了。
黑黢黢的胡同口,古槐树枝干横生,而就在那枝丫之间,居然有个黑影悬挂于半空,随着萧瑟秋风不住地摇晃。
杨明顺魂都要飞走了,偏偏江怀越停马于当街,盯着那摇摇晃晃的黑影看了半晌,低声道:“去,看看是什么东西。”
“您就不能身先士卒一下吗啊啊啊?这还用看?不是吊死鬼还能是什么啊啊!”杨明顺声音都发了颤,揪紧了缰绳死活不肯往前。
江怀越鄙夷地看看他:“瞧你这点出息,平日里看到死人不带眨眼,现在就成这怂样?”
“死人我不怕,就怕死鬼啊!能动能飞能隐形能掏心……哎哟!大人您小心啊!”杨明顺眼看着江怀越独自打马朝前而去,又惊又怕,两股战战地夹着马鞍在原处打转。
不知何方传来凄厉啸叫,那悬在树枝间的黑影摇晃得更加厉害,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之中听来格外惊心动魄,江怀越一手执辔,一手按住腰间刀柄,目不转睛地朝着那古槐树策马前行。
骤然间一声尖叫,那黑影朝着他飞掠而来。半空中一道白光斜闪直落,绣春刀斩破夜风寒凉,劈下了黑影半边身子。
杨明顺吓得叫出声,那声音犹如被踩住了尾巴的猫的惨叫,在幽黑胡同间回荡曲折。
“嘭”的一声,半边黑影摔落于地,另半边亦斜斜地从空中散落。
“别嚎了!”江怀越冷着脸跃下马背,不远处有纷杂的脚步声朝这边涌来,摇晃的火把照亮了狭长的胡同。姚康带着一队人马赶向这边,“督公,您这边遇险了?”
江怀越走到摔落于地的黑影前,寒凉的刀尖一挑,划破了包裹着稻草的黑布。“杨明顺,稻草人都能把你吓破胆子,以后你还是回去种菜比较合适!”
他回过头嗤笑,杨明顺擦着冷汗爬下马:“小的,小的这不是怕您受伤吗?谁知道您艺高人胆大……”
“你这张嘴什么时候都不会闲着!”江怀越笑骂了一句,正待将稻草人踢开,眼角余光却瞥到了地上的一角素白。
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砖缝间。
像是从稻草人肚子里掉出来的。
他微微蹙眉,姚康想要上前拾起,江怀越已经先拿在了手中。一指宽的纸条上,歪歪斜斜写了两个字。
相思。
在那两个字的下边,还有一滴嫣红刺目的血迹,犹如印记一般,一下子压在了他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