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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越回了西缉事厂之后,又恰逢姚康等人抓来了一批嫌犯,于是忙着审理拷问,等到事情有所眉目之后,已经是过了四五天了。这日清早才将卷宗整理清楚,顺天府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之前甄氏主仆案中的那个同样失踪的薛祐已经有了下落,与他同时被找到的还有甄氏的丫鬟佩兰。
江怀越随即又去了顺天府,见到了被带回来的薛祐和佩兰,顺天府尹已经将事情核查清楚,并呈上了薛祐画押的口供。江怀越看过之后,问道:“这样看来,余四全应该是清白无辜之人了吧?”
“是是,此事实属误会,下官这就命人将他放回。”
江怀越拖长声调道:“大人倒是一句误会了事,可险些让他白白丢了小命。以后办案子还是得多多核查才行,否则铸成大错,又岂能挽回?这事还亏得不是万岁亲自过问,不然……”
“大人所言极是!下官谨记在心,绝对不会辜负大人叮嘱!”顺天府尹背脊又冒出冷汗,一旁的幕僚赶紧给他使眼色,他便将早就准备好的银票塞给江怀越。谁知对方竟将脸一沉,“张大人,你当我专门跑来是为了这?”
顺天府尹赔笑道:“下官当然知道大人绝非贪图银两之人,可是大人为此事操劳辛苦,下官怎么也得有所感激……”
江怀越却冷哼一声,将银票扔回桌上,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顺天府尹连忙在后追赶,才出厅堂门口,正好有一位年轻官员从堂后走来,江怀越望到此人略微一怔,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已经快步上前行礼:“江大人,多日不见了!”随即又向顺天府尹拱手拜见。
顺天府尹只好咳嗽一声,端回架子道:“原来是盛经历,你到此处有何事情?”
盛文恺谦和笑道:“下官是奉了左军都督府的柳同知之命而来,刚才听闻大人有事在忙,就先和您府中的通判说了。”
顺天府尹与柳同知素来私交深厚,听了这话也不便在江怀越面前再多询问,只好向江怀越低声道:“刚才那点意思若是大人不喜欢的话,下官稍后再另送他物到府上……”
“说了不用,还自作多情什么?”他懒得再多说,随意拱了拱手就快步离去,刚走出顺天府,就听后方传来唤声,回头一望,果然是盛文恺疾步赶来。
江怀越扬起眉梢,等着他开口。盛文恺温和笑道:“大人果然事务繁忙,下官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您,之前曾经递送帖子请大人赏光,可惜未能如愿。”
江怀越一边走下台阶,一边曼声道:“盛大人不必记挂在心,您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从外省调回京城的官员实在太多,我也没法一一前去赴宴。再说上次在淡粉楼不是已经见过面了吗?”
“那次是邹大人做东,下官来到京城,还是希望能多多得到大人的指点,也好避免走弯路。”
江怀越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还和我义父曹公公有交情吗?既然他老人家都能为你说话,就不必再来找我了吧?”
盛文恺怔了怔,连忙道:“江大人说的是上次那个馥君和相思的事?当时实在是焦急万分,想必大人也知道,我们盛家与她们云家有过旧交,听闻姐妹俩先是被抓进了高府,后来又被带入西缉事厂,下官心情忐忑,然而当时与大人只是初次相识,若是贸然求见谈及公事只怕打搅大人。而下官父亲生前曾与曹公公有点交情,下官便想到请曹公公跟大人说起一声,没想到大人因此有了误会……”
江怀越蹙着眉,这时他的随行车夫已经将马车赶到了顺天府门口,盛文恺见状,又低声道:“曹公公毕竟已经是隐退的人了,下官有许多话想跟大人相谈,还望大人给个机会。”
江怀越踏上马车,略一思忖,回头道:“回去等音讯吧,我要是有空,会叫人去通传。”
盛文恺连忙道谢,江怀越却已经坐进马车,很快离开了顺天府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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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厂后不久,杨明顺就主动过来替他捶肩敲背。江怀越让他去宫里传递信息,告诉余德广,他的堂侄很快就能放回家里了。杨明顺一边应承着,一边厚着脸皮问:“小的既然要去向余公公传话,那总也应该了解事实真相吧?那个失踪的薛祐和丫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就知道你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江怀越斥责了一声,把事情原委告诉了他。原来余四全把前来讨债的薛祐打得头破血流,见他倒地不动还以为自己闯下了大祸,吓得不敢声张。其实那薛祐当时是眼见自己打不过身高马大的余四全,假意装死躲过一劫。等余四全走后,他正打算回到赌场纠集众人再来报仇,却正好偷窥到一名“尼姑”将失去知觉的少女拖进枣树林,后来又将她丢到了枯井之下。
薛祐是个胆大的主,虽然自己也头破血流,却不甘心就此离去。林山走后,他小心翼翼摸到枯井前,想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定顺手牵羊,还能把死人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回去倒卖典当。这一看之下,竟发觉枯井内的是名妙龄少女,而且更让人惊讶的是,那少女奄奄一息,却分明还在痛苦挣扎,并不是真的死去了。
原来林山当时掐住佩兰的脖子后,继贞赶来呵斥,他就此收手,其实只把佩兰掐得昏死过去,还没真正断送她的性命。她被扔下枯井后,身体的疼痛反而使其苏醒,只是伤势严重,无力起身。薛祐简单询问了几句,知晓她只是小户人家的丫鬟,心中不由打起了算盘。
他许诺要将佩兰救起再去报官,然而他独自一人再加受了伤,也没法把她救出枯井。正在这时,从城里回来的明恒因雨势转大而想寻找地方避雨,恰好进了枣树林。明恒的师傅就是弘法寺的监院,他管着所有的香火钱,却把这大量钱财交给朋友做古董生意,定期都会派人前去收红利。此次明恒就正是从通晓斋返回,正遇到了薛祐,他听薛祐说枯井中传来女子的呼救声,便连忙跟着他过去,一同协力将佩兰救了起来。佩兰自然对二人感激不尽,急着求他们回到净心庵搭救甄氏,小和尚明恒自然应允,还说要去村子里找人一起帮忙。然而薛祐并无善心,相反看到佩兰虽然年少却也眉清目秀,顿时歹意横生。他借口井下还有重要物件,哄得明恒过去探看,一下子搬起石块,把小和尚砸死丢进了枯井。佩兰吓得魂不守舍,又因伤重无法逃走,被薛祐威逼利诱,硬是拖走离开了京师。
直至顺天府的捕快们寻踪追查找到了薛祐,佩兰还被他扣留在身边,犹如惊弓之鸟,憔悴不堪。他甚至已经玩腻了她,打算折价卖给别人,以换取酒钱和赌资。
杨明顺听完之后,哀叹道:“这一对主仆都是苦命的,也不知道甄氏能不能被救回来……”
第二天午后,当相思被接出到城南小院,同样听完这段讲述后,愣怔了半晌,咬牙切齿骂道:“天杀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江怀越惊诧地打量她:“怎么就扯到这话题了?”
“大人您想,从林山的亲生爹,到他的养父,再到林山本人,还有什么余四全啊薛祐啊,找得出一个好东西吗?”相思犹未解恨,又补充道,“还有那些因为一时没有子女就对妻子冷言冷语,甚至拳脚相对的,也能算是好东西吗?这下可好,净心庵的事情如果传出去,只要是去过那里拜佛后又怀孕的女子,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白眼呢!”
江怀越有些无奈:“照你这样说,果真没一个好人了。”
相思紧蹙双眉,忽而抬头看他:“大人之前不是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吗?以此作为给我的补偿……”
他怔了一下:“怎么,现在终于想到要什么了?”
她忖度再三,最终道:“能不能请大人帮忙,不要将净心庵中发生的事情公之于众……”
他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担心所有去过那里的女子都染上了不清白的嫌疑?”
“就是心里不安,想到那么多人,乃至出生的孩子都可能一辈子抬不起头,或者被赶出家门……我实在也是,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使她们免遭痛苦。”相思说着说着,就垂下了头,落落寡欢,心事重重。
“但是如果要给林山等人定罪,甄氏的事情就不可能不被人知晓。”江怀越顿了顿,看她那眼神,终是不忍将话说的太绝对,只得又补充道,“顺天府尹应该也不想事情闹得太大,我稍后与他商议一下,看看能否不将全部事实公布出去。”
话虽然说的含糊,但相思的眼里还是多了几分亮色,好似听到了很好的消息。“多谢您呀,督公。”
她这样由衷地感谢,为着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而且只是那么应付性的话语,都能让她满足、欣慰……
这一声无邪的道谢,让江怀越忽然移开了目光,心中竟有怅惘与不安。
“只是这样吗?”过了一会儿,他生怕她不明白,又加重了语气,“这就是你要的奖赏?”
她站在光影里,不好意思地笑:“我也确实想不到别的。”
江怀越没再说话,站起身来默默看着庭院竹架上的藤蔓,阳光直射过来,已经枯黄的藤叶脉络清晰,在微风中瑟瑟轻颤。他过了会儿,又道:“你的姐姐,最近还和盛文恺经常见面吗?”
相思愣了愣:“我,我这些天没见过她,不过之前我打听过,似乎盛大人闲暇时候会找姐姐。大人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今日遇到了盛文恺,想起此事而已。”他摘下一片藤叶,手指轻轻一捻,枯叶便碎落飘坠。
相思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我知晓大人耳目众多,可否请大人帮忙核查一下,盛大人是否真的并无妻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