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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文林悠然接话:“现在你应该说,如果真是星际海盗,那敢情好了。”
傅落一愣,沉下心来仔细考虑了一下,咂摸出了一点滋味——她,或者说整个二部,对星际海盗团应对得当,知己知彼,乃至于打海盗打得轻松愉快亲切和谐,说到底,其实是托了赵将军人形遗产耶西的福。
耶西是个海盗祖宗,对上数十年如一日狗改不了吃屎的星际海盗,那真是东北人打袍子,一打一个准。
但如果没有耶西,除了叶文林他们这种特种部队以前还执行过星际剿匪行动,能接触一些流窜的海盗,其他人谁知道星际海盗长几个鼻子几只眼?
那怎么能分得清是专柜货还是山寨货?
在老百姓眼里,星际海盗团是一群穷凶极恶的东西——有些不但行为穷凶极恶,长相也颇有创意。
但眼下真正在前线打仗的人心里都有数,海盗团一时猖狂,不是长久威胁,他星系人类才是真正的敌人。
“等等,我说句话,这玩意咱要是派人营救了,能不能回本,划算不划算啊?”总参张立平操着他浓重的口音打开了话匣子。
而他的话恰恰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人的想法,话音没落,就立刻有人附和说:“是这个问题,我们现在刚刚在土星系统里扎下根,好不容易站稳了这个脚跟,防御网络还没有完成,万一我们派人营救,暴露了堡垒所在位置怎么办?大校,我说句不好听的,咱们现在就是在大海边上用沙子搭城堡,趴在地上一看挺巍峨,一涨潮,可就什么都没了。”
“不是我说,曹锟也真有意思,太空三部多少支巨舰多少随从,让他把队伍带成这副德行,还有脸求救?他要但凡还是个爷们儿,就应该把裤腰带解下来,自己找地方吊死!”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诋毁同僚的嫌疑了,杨宁终于抬起头冷冷地扫了说话的人一眼,让那个C级兵青年人自动面红耳赤地闭了嘴。
“说完了吗?”杨宁问。
他城府颇深,众人一时弄不清他是喜是怒,更加弄不清这位长官心里是怎么想的,只好一时惴惴噤声。
杨宁对董嘉陵说:“军需官,暂时关闭其他设备,总参开一个短时间的全封闭会议,就二十分钟。”
对外与对内的通讯系统很快被屏蔽,只留下了一个紧急情况警报端口开着,周遭的屏幕黑了下来,会议室黑了下来,而后会议桌自动启动,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触摸屏幕。
结果通讯一关闭,杨宁立刻勃然作色:“把你们那些幼儿园级别的阴谋论心思都给我收一收,还当这里是固若金汤的太空堡垒,可以给你们玩过家家吗?宫斗电视剧看多了是吧!”
众人被他吓住了,杨宁的态度从来对上不对下,尽管他为人处世多有圆滑,说不上是有多“铁骨铮铮”,但这样的原则依然容易赢得一些好感,所以当年主战主和派冲突的时候,大家听说了他在地面所作所为,尽管都觉得这个人做事狠毒不留余地,对他却并没有太多的恶感。
他从未关起门来对部下这样疾言厉色过,会议室一时间都是鸦雀无声的。
“建土星堡垒干什么用的?龟缩在这里自立为王吗?什么叫营救能不能回本?张立平,你这是卖白菜吗,还带讨价还价的!”
张立平坐立不安地左右晃了晃,蔫搭搭地低下头。
“只看得见眼皮底下一厘米,你们是属耗子的还是该配副近视镜?”杨宁额角青筋暴跳,随手把随身的阅读器砸了出去,方才大放厥词的C级兵小青年愣是没敢躲,生生地受了这么一下,“谁给你的权力在背后对长官蜚短流长,二部还装得下阁下吗?”
一帮人给训得鹌鹑一样,噤若寒蝉地坐成一排,叶文林感觉差不多了,就轻轻干咳了一声——他毕竟是属于赵佑轩麾下的,原本不是二部的人,杨宁总要给他留点面子。
“杨大校,咱们就二十分钟了。”
杨宁冷着脸,狠狠地瞪了青年C级兵一眼,终于还是收敛了怒气,坐了下来。
他低头从会议桌的触屏上调出了一份材料,一个人的证件照片被放大到了A4纸程度,从与会人员的角度,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
傅落认识这个人——他星系总司令,她两次通过视频见过。
是那个传奇的话唠。
“这是尖刀的兄弟们拿命换来的数据库中的一份材料。”杨宁的声音降了下来,言语恢复了平稳,好像方才怒火贲张的那个人不是他,“这个人就是他星系敌军的总指挥官,名叫罗华德•格拉芙,一百一十六岁,出生于战后,是个‘土生土长’的他星系人,早年未见建树,从事文职,论文发了很多篇,六十岁以后才开始在军中崭露头角,成了一个著名军事理论家,而后作为现任他星系鹰派嫡系,用了五十年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前几天,我收到了叶队长写的一份关于这位格拉芙将军的报告——”
杨宁看了看叶文林:“他告诉我,格拉芙是个妖怪。”
叶文林盯着桌面上的照片看了一会:“长这么丑,当然是妖怪。”
众人神色松快了些,刚刚被怒火洗涮了一番,笑点顿时集体变低,逮着台阶连忙顺着往下滑,十分给面子地纷纷用微笑给叶队长捧场。
“整场战争我们都亲身经历过,我不想不忆苦思甜了,咱们立足于现在和未来,我现在问诸位两个问题:第一,如果我们战败,这个格拉芙会下令把地球人全部杀掉吗?第二,众所周知,星际海盗团的人,脑子都长得十分嶙峋,格拉芙当初跟他们合作,有点像与虎谋皮、引狼入室,请问这是不是他的一大败笔?”
叶文林的阅读笔记上经常会有这样的自问自答,傅落看得多了,习惯性地开口回答说:“不可能杀光地球人,否则他们占领地球的意义就没有了,他星系人不事生产,他们的目的是统治地球,而不是肃清地球。至于星际海盗团……”
傅落皱皱眉,心里隐约有些想法,却不慎分明,表达不出来。
叶文林看了她一眼:“来,那我们接地气一点,我请诸位试想一下,假如你是个地面生活的普通民众,有一家老小,日子过得好好的,外星人突然入侵地球,你们会怎么样?当然,我相信贪生怕死的人会很多,但是敢拿起菜刀擀面杖,上街跟他们干的人也不会太少,对不对?”
他顿了顿,继续说:“那我再请诸位再设想一下,假如你是他星系人,你登陆地球以后,面对的将会是什么?哎,傅落同学,到你了,发言。”
傅落心里模模糊糊的想法立刻如同被大风吹开的迷雾,忽然有些豁然开朗起来:“他们面临的反抗将是绵延不绝的,一个人死了,仇恨会蔓延到他所有的亲朋好友身上,而一代人死了,仇恨也会随之遗传到下一代身上。”
压迫越是厉害,反弹也越是激烈,地球人对待自己的政府尚且不怎么肯友好,别说这群有国仇家恨的外星人了。
如果普通人因此而变成战士,那么地球会成为他星系人类的葬身之地。
“也就是说,星际海盗团的作用是日后替他们转移一部分仇恨?”
“不止,”杨宁说,“如果操作得当,他们甚至可能成为地球人的救世主。”
傅落想象不出这个“操作得当”,是怎么个操作法,但是她就是莫名地相信,如果是杨宁,他能做到——那么他星系的妖怪总司令格拉芙说不定也能做到。
“所以我们没有那么长时间关起门玩堡垒建设游戏了。”杨宁再一次说这话的时候,就显得心平气和了,他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言归正传,请诸位注意我军三部求救信号中的‘围困’两个字,大家一路跟着我打过来,请问经历过几次可以称之为‘围困’的情况?”
“困”这个字,本身已经是个长期的、甚至胶着的概念,在陆地战中或许常见,但是“能量大、速度快、破坏力惊人”的太空战中却是鲜少发生的。
傅落说:“这种试探、威逼,等待对方弹尽粮绝,讲究‘兵不血刃’的打法,是正规军为了节约军费的打法,不是星际海盗团的作风。”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用再明白了。
现在显然是他星系正规军正冒充星际海盗团,在太空围困中国堡垒第三作战部队,蚕食鲸吞,而如果此时,已经丢了一次人、让所有人失望不已的地球联军再次全部龟缩,对战友的求救熟视无睹——
那么或许,苟延残喘的联军太空军能得以保存,但是眼下最关键的地面战场将会不可抑制地滑向失败。
不能散了军心,更不能寒了民心。
傅落骤然明白了叶文林之前所说的话的含义——已至中盘,现在到了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的地步。
战前,他们只是一个上传下达的小小总参处,此时,他们却已经成为联军太空主力的大脑。
“曹锟少将的求援,我会亲自走一趟,”杨宁说,“调集四艘巨舰及其随从舰队和我一起走,军需官安排下去,要快,两小时之内做好出发准备,同时,在这两小时中,我需要诸位给我出一份紧急简报,安排四条以上的快速联络途径,以备突发情况提供支援,以不暴露土星堡垒大本营为第一前提,有问题吗?”
“是!”
杨宁微微颔首示意董嘉陵解除封闭:“散会——傅落跟我来。”
突然被点名的傅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要跟上,而方才还显得很睿智的叶文林立刻逮着机会,对傅落好一番挤眉弄眼。
此人犯起贱来真是紧锣密鼓,不放走一个机会。
傅落想了想,叶文林拿她当了这么多年冤大头,还无知无觉地被暗恋了那么久,实在也算不上什么外人,于是不再客气,坦然地踩踏着叶某人的脚走过去了。
……还愉快地用硬底的军靴鞋跟碾了碾。
杨宁把她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抬手示意她关好门,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联络器上,飞快地输入了一串代码,傅落就震惊地看见了一个熟人出现在了联络器上。
“王老师?”
正是特务头子王岩笙。
“我长话短说,”杨宁毫无寒暄,招呼也没打,直接切入正题,“三部的求救命令您应该也收到了,这种情况我得亲自去,不然显得怠慢了,二部会吃力不讨好,两个小时之后就出发,我把傅落留给您。”
傅落:“……”
等等,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不对劲?
傅落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被留下的“锦囊妙计”,可是作为一个锦囊,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装了些什么。
杨大校不是方才还在义正言辞地斥责他们没有同僚爱吗,现在跟王局长这种私相授受……呃,不,是私下里频繁沟通,是又策划了些什么?
王岩笙目光移到傅落身上,脸上微微带了点笑意:“哟,小姑娘,中校了呀,不简单。”
傅落对他挤出了一个笑容,嘴刚咧开一半,杨宁下一句话就险些把她炸晕:“在我把曹锟和三部战友迎接回来之前,咱们可必须动手了,否则到时候,万一有人仗着和地面的关系,在土星这头给我指手画脚,局面会很难控制。”
傅落顿觉脖子生锈,艰难地“嘎啦嘎啦”地转向杨宁,动、动动动手干什么?
王岩笙笑起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没事,别担心。”杨宁冲傅落春风拂面地一笑,“只不过为了四军执行力不受一些势力的干扰,有些人该提前退休了而已。我顾忌不了这边,信得过又靠得住的人也不多,你是我一手带上来的,暂时替我关照一下。好在前期准备得差不多了,王老师你也熟悉,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不能散了军心寒了民心,但有些人,还是得提前闭嘴……是这个意思么?
傅落:“……”
她心里无语泪千行,只好默默地向遥远的地球发送着谁也接收不到的脑电波:“妈,我好像在这加入了一种名为‘逼宫’的非法活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