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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东暖阁内,罗汉床上,朱棣与身穿褐色袈裟的僧人姚广孝正在对弈。
姚广孝幼时出家为僧,法名道衍,苏州人。通儒、道、佛诸家之学,善诗文。与文学家宋濂、高启等交友,又从灵应宫道士席应真习道家《易经》、方术及兵家之学。
洪武十五年,明太祖朱元璋选高僧侍诸王,为已故马皇后诵经荐福。经人举荐成为当时还只是燕王的朱棣的重要谋士,随朱棣至北京住持大庆寿寺。此后得以常入燕王府,参与夺位密谋,成为朱棣的重要谋士。
朱棣“靖难”称兵前,他曾推荐相士袁珙以占卜等方式,并通过对当时政治、军事形势分析,促使燕王朱棣坚定信心;又于王府后苑训练军士,打制军器,做好军事准备;建文元年六月起兵前夕,计擒北京布政使张■、都指挥使谢贵。靖难之役中,他留守北京。十月,辅佐燕王世子朱高炽率万人固守北京,击溃朝廷数十万北伐之师。此后,仍多赞谋帷幄,终使朱棣夺得皇位。
朱棣即位后,初授官僧录司左善世,永乐二年再授为太子少师,复其姓,赐名广孝。
如今的姚广孝已经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平生的抱负悉数得以实现,早以厌惧了官场争斗的凶险,所以虽然授官,却未改变僧人身份,于是,大明朝堂之上便有了这样一位僧服光头的官员。
一再肯辞之后,朱棣允许他只担任皇太孙朱瞻基的辅导讲读,及主持《永乐大典》《明太祖实录》等书的修纂。
其博通精深的学识和修养对皇太孙朱瞻基有较大影响,然而今天,他再一次提交辞呈,要归隐山林。
朱棣不允,而姚广孝又一再坚持。
这才有了天子与谋臣的最后一弈。
这一弈,如果赢,便可以从此远离朝堂和纷争,但是坐在对面的对手,是喜怒无堂,手操生杀大权的大明天子――朱棣,要赢,又不能赢得轻松,费尽筹谋,姚广孝手捻佛珠,思索之后,口中轻念道:“阿弥陀佛。”
随后便落下一子,朱棣定睛一看,随即便笑了。
“朕知道你会赢,但是却不知道你会以怎样的方式来赢?”朱棣抚须而视,看着那棋局,心中不免有些离愁:“广孝这次真的要走了吗?”
姚广孝苍老而泛黄的面上,那双阴郁的三角眼微微一闪,目光柔和却又如此坚定,他神色肃然,只微微点了点头。
朱棣心底一沉,面上已然变了颜色,恳切地注视着姚广孝。
姚广孝手捻佛珠,面色一缓:“万岁可是还有何心事难决?”
朱棣笑了:“什么都瞒不过卿。如今心头之事,就只剩下一件要紧的,也算不得难决,不过想让广孝为朕卜上一卦!”
姚广孝微微一愣:“是为了皇太孙纳妃之事?”
朱棣点了点头。
姚广孝盯着朱棣,只是想从他的神色中参透端倪显然不那么容易,正在纳闷之际,朱棣忽开御口。
“当初广孝曾经为基儿占卜过,说他“宜向济水畔求佳偶”,广孝并为其亲访济水之滨,为朕推荐了若微那丫头,巧的是此女也正是太子妃之母彭城伯夫人举荐的,所以朕便令她入宫,由太子妃育在东宫。”
姚广孝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只是今日万岁提及此事,可是对那孙氏若微有所不满?”
朱棣眉头微拧,看了一眼侍立于侧的太监与宫女,挥了挥手,众人退下。
“也非不满,这孩子琴棋书画、才学品行都十分出众,与基儿情义深厚,朕也很是喜欢,只是……”朱棣稍稍一顿,没有再接语。
姚广孝仿佛明白了:“只是因为那若微也正是彭城伯夫人推荐的,而彭城伯夫人与若微同为邹平、永城两地乡亲,万岁是担心,百年之后,两朝帝后均出自一隅,恐外戚做大,危及社稷?”
朱棣看着姚广孝,虽然没有明言,但意思姚广孝已经明白了。他闭目凝神,掐指微忖。
若微既是天命如此,罢了,这也算是她注定的波折吧!
当姚广孝睁开眼睛的时候,面上已经释然了,他开口问道:“万岁可是心中另有良配?”
朱棣这次神色终于缓开,他微微点头:“广孝当日说过,基儿的良配在济水之滨,那邹平是济水之滨,而相比之下济宁则更近,朕曾命司礼监慎选,光禄寺卿、锦衣卫百户胡荣的第三女胡善祥原籍正是济宁。”
姚广孝频频点头,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浮现他脸上,他笑而不语。
朱棣不免起疑:“广孝认为可有不妥?”
姚广孝双手合十,只默念了一句佛号,再次抬头对上天子之目时,他淡然说道:“万岁‘金口玉言’已出,广孝不再多言,只是孙氏女入宫已过六年,如今正值及笈,而彭城伯夫人与太子妃那里,陛下如何对待当初的‘允诺’?”
朱棣微微低头,看着桌案上的那盘棋,稍加思索之后说道:“若为基儿的情义考虑,或者可以封个皇太孙嫔的名分给她,不过……”
朱棣拿起一粒棋子握在手中,目中似有不忍,又终是寒光一凛:“若从大局着眼,即有贤妃相伴,就不能再有宠姬侍在左右,否则醋海生波,还是后患无穷!”
“陛下!”就是曾经为朱棣筹谋半生,帮着他夺下江山的谋士姚广孝此时也不由微微胆寒,那若微是自己荐入宫内的,如今为了一个没有影子的所谓的百年之后的外戚做大这样莫须有的罪名,难到就要让她去死吗?
“陛下!”姚广孝刚待开口再劝。
朱棣却笑了:“先生果然老矣,这心比起前些年,是太软了!”
“这……”通常天子如此说,就是无须再议。
姚广孝一脸阴郁,怔在当场。
“先生放心!”朱棣此时忽然改了称呼,依旧是十多年前在燕王府中对姚广孝的称呼,他和颜悦色道,“既然她与宫闱有缘,朕便留她在宫中,只是百年之后,一道恩旨,命她相殉,也省去了武代李唐的悲剧!”
姚广孝饶是心中再有定力,这一次竟然也失算了。
没有让她死,万岁说得很明白。让她留在宫中,伴君左右,伴在谁的左右?朱棣吗?那么待到朱棣归天,令其殉葬,从此便干干净净。
这算是他对若微的肯定和宠爱吗?
这算是真正为自己百年之后的太平盛世与爱孙瞻基着想吗?
天意难违,君心莫测,原来真的如此。
姚广孝不知道的是,他们口中提及的那位同样来自济水之滨的胡姓女子,现在正在宫中。
胡善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慌张失措过,她是锦衣卫百户胡荣的三女儿,家世不算显赫,更不是家中长女,虽然有些才艺在身,可是并没有让外人知晓,怎么会一朝就被选入宫中呢?
今日一早,便被家人以一顶二人小轿送到宫门口,自有太监引着来到西内的一排偏殿外,此时才放下心来,原来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立于一排等候检选的,还有其他九位女子,看起来年龄相仿,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婀娜,面容姣好,一个个都垂首含羞,屏息静立。
不多时,一位身穿绯红色蟒衣的中年太监出现在人前,胡善祥拿眼细瞅,只见他衣襟左右绣着两条行蟒纹,除此之外,在袍裙当膝处还饰有横条式云蟒纹装饰,这便是膝斓,这样的服色在太监当中也算是极品了。
边上的小太监立即唱念道:“这位就是咱们司礼监黄俨,黄公公!”
“见过黄公公!”众女子深深行了个万福礼。
黄俨点了点头,朗声说道:“咱家在此先恭喜各位姑娘,一会儿自有宫内年长的教养嬷嬷来给各位验身。经过今日这关,三日后,由东宫太子妃和皇太孙亲自典选,一位皇太孙妃,两位皇太孙嫔,便从你们十人当中选出,所以,咱家在此先给诸位道喜了!”
原来如此,胡善祥这才想起,此人分明就是前些日子出现在自家厅堂之中,与爹爹关起门来密议许久的那个人。
胡善祥心中满是疑团,只是此时容不得细想,只见黄俨手拿名册,逐一检选。
叫到自己的名字时,他居然一切如常,仿佛初见,胡善祥更加不解,只是如今只有听之任之了。
检选完毕之后,众女便依次进入西内暗室,而出来时都是面上飞霞,娇羞怯怯。
胡善祥最后一个入内,室内有两名嬷嬷,其中一人冲她微微一笑,上下打量:“请去除衣衫!”
胡善祥大愕,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面上极为惊恐。
其中另外一人看着她,面色含笑:“姑娘莫惊,入宫待选,都是这样的,别说是给皇太孙选妃,就是这宫里的粗使宫女,也要验个明白,才能入内的。”
胡善祥抿着嘴唇,眉头微皱,不禁想起今早临出门时,娘亲的叮嘱:“女儿此去,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咱们胡家上上下下这几十口子人,不求荣宠,但求平安,宫中比不得家中,规矩大,人口多,少不了要受些委屈,女儿就多担待吧!”
想到此,便把心一横,衣裳尽褪,站在她的面前。那嬷嬷仔细打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玉尺:“肩广一尺六寸,臀视肩广减三寸,不痔不疡。”
一面看一面又说:“目波澄鲜,眉妩连卷,朱口皓齿,修耳悬鼻,辅靥颐颔,位置均适。”
另外一人则详细记录在案。
她的目光由上及下:“规前方后,筑脂刻玉,脐容半寸许珠,胸乳菽发。”
胡善祥不免有些云里雾里,先是想着这词藻运用得如此美妙,随后细细品味,方觉得那是在形容自己,又不免有些汗颜。
随后,那中年嬷嬷指了指帘后的一张美人榻,“请姑娘走过去躺在上面。”
胡善祥如依而行。
“弓腿!”她语气平静。
此时只有强作镇静,如她所说,做好准备,只等着她来看。
平生以来第一次接受这样的检查,气味、颜色,甚至她还以手轻触花萼之弹性与柔软程度,饶是胡善祥平时一向大度爽朗,此时也满面通红,眼中含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