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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皱眉,问:“难不成呈上来是一条活鱼不成?简直粗鄙不堪。”
裴凉却道:“皇上容禀,此鱼只表皮稍作酥炸去腥,并未伤及脊柱神经,因而食用前,仍可见一触及逃的鲜活反应,实际并不妨碍食用的。”
“再被这滚烫芡汁浸泡数息,皇上若再看,便是内里熟透,鲜嫩至极,可以食用了。”
但皇帝哪里还有食用的心思,一想到这鱼的烹制方法就恶心反胃。
便道:“撤下撤下,此物鄙陋不堪,难登大雅之堂。”
说着看向师飞羽:“师爱卿以为如何?”
师飞羽却也戳了戳面前的那道活炸鱼,对那鱼惊慌入水的情状仿佛很感兴趣。
顿时便明白了裴凉的意思,于是听闻皇帝的话,便点了点头:“粗鄙猥琐之物,竟置于天下最尊贵之案,确实岂有此理。”
皇帝听师飞羽迎合自己的意思,奚落于自己的女人,脸色方才好看了一分。
与几位宠信大臣互换了一下眼神,透露着一股重振威仪的得色。
魏映舒见裴凉的菜被灰溜溜的撤下来,也是心中快意,她看了一眼裴凉。
在天子与诸多重臣面前,如此上不得台面,更被师将军亲口奚落,这场面,倒是让她出了口恶气。
这么算起来,她屡次被这贱人弄得受一众平民所指倒不算什么了,毕竟那些子贱民,又没法真奈她如何。
在这里,裴凉可是脑袋岌岌可危的。
接着又上了第二道菜。
魏映舒呈上的是一道烤鹌鹑。
那烤鹌鹑虽个头不大,但看着皮脆多汁,并不是将鹌鹑制成板串考法,而是整只完烤。
其形完整,内胆饱满,全无一般烤鹌鹑皮干肉柴的缺点,小小一只鹌鹑饱满多汁,看着竟然肉感十足。
皇帝见状,问道:“哦?这道菜看似无甚新意之处。魏厨近日怕不是黔驴技穷了?”
魏映舒知道皇上这是在调侃,笑了笑,上前将那鹌鹑翻了个面。
那鹌鹑看外表竟和裴凉刚才那鱼一般,像是还未开膛破肚去下水一般。
但魏映舒用刀叉切开,本就弥漫着烤鸟类的皮焦肉香之味的空间,更多了一股霸道的浓鲜涌出。
那鸟禽类的烤香与浓鲜混合,形成的嗅觉享受又更上一层楼,让人闻之胃中疯狂。
再一看,那饱满的鹌鹑肚中,缓缓流出汤汁浓厚的各类海参鲍翅,每一样都裹着剔透晶亮的芡汁,让人食指大动。
小小一道烤鹌鹑,竟转瞬间变成如此奢华之美味。
皇帝大笑:“妙,原来内有乾坤,到底还是朕低估了魏厨。”
“这道菜又得名为何?”
魏映舒又看了眼师飞羽,轻声道:“这道菜,名为暗度陈仓。”
皇帝点了点头,对师飞羽笑道:“此菜让朕想到一件事,师爱卿猜是何事?”
师飞羽一副不明所以状:“圣上心思,微臣不敢擅自揣测。”
皇帝脸上的笑冷淡了几分,他道:“当初北蛮突袭,爱卿军中物还未装点发出。”
“本以为北蛮军选这节点狡猾偷袭,抗北军危矣,却不料爱卿不但坚守住城门,数月之战,战报中更是从未要过援兵粮草。”
“朕早知爱卿乃当朝不败战神,得爱卿,实乃国之大幸。只是朕也没有料到,爱卿竟还有做那无米之炊的能耐。”
“有爱卿这支不消耗费的不败之军,怕是我朝再无战乱之忧。”
裴凉听皇帝说这话都快笑了,果真封建王朝的世袭制度,久了什么样的奇葩皇帝都有。
跟这皇帝一比,川建国都算是会说话的。
连秋后算账都不会把自己屁股擦干净了再算,质问师飞羽那粮草军需来历存疑的同时,也好意思把自己几个月未想着调度粮草援军的事说出来。
人前面打仗替你保护王都,不写战报要粮草你就心安理得不给了,事后怪人连粮草都不要,这自给自足的本事,怕是想造反。
背刺功臣的事裴凉见多了,便是生意场上,这种事也屡见不鲜。只是还从未见过玩弄这手,连话都说得前后矛盾的。
只是皇帝并不这么想,他看着师飞羽的眼神转冷,周围的大臣也脸色冷淡。
无声的质问笼罩着师飞羽,逼着他自陈清白。
可师飞羽仍却轻飘飘道:“原来臣的战报中未提及援兵粮草吗?许是忘了。”
“毕竟战前三个月我已数次上奏,战前一天却还未送达,战时军情紧急,实在等不得这般时日了。”
“好在京中热心百姓,慈善富商慷慨赠衣赠粮,才助抗北军渡过此劫。”
师飞羽看向皇帝和他下位的户部尚书:“不过陛下,余尚书,这户部调度之效率,还不如区区民间组织。”
“此战初时溃败,原因为何想必不用我多说。此等扣押军需,延误军机的人,竟能心安理得端坐于此,享受这庆功盛宴。”
师飞羽看向皇帝,目光不掩咄咄逼人:“我以为在我班师回朝后,那些染指军需,险酿成无可挽回之势的罪臣,该是已经清算结束,至少也该引咎辞职,而他们居然还腆居于此。”
“皇上,这是为何?”
皇帝脸色顿时难看,当初否定的策略的,他是头一个,便是那笔军费,不小一部分也调用过去修建温泉山庄。
师飞羽在这里大谈清算,摆明了是借题发挥,指责于他。
皇帝是不可能做错事的,错的只能是被周围蒙蔽,或者你自己未坚持到底说服他。
于是皇帝冷冷一笑:“师爱卿数月征战,回朝后竟不得一丝空闲,还帮朕清算朝中臣子功过,实在是国之栋梁,殚精竭虑。”
师飞羽笑了笑:“皇上谬赞,这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所以皇上作何打算?”
“虽则这是抗北大捷庆功宴,但我师某却不是那等为一时歌舞升平饰非掩丑之人。”
说着竟仿佛强逼皇帝当场处置大臣起来。
那些大臣岂能甘心?
今日这鸿门宴,本就是为师飞羽设的局,便是为抑制这功高盖主之人。谁曾想他竟狂妄至此,不知道顺势示弱,借坡下驴,以达成平衡共识。
竟是敢直接给皇上施压,想夺他们一身荣华,这仇犹如杀人父母。
便有大臣冷着声音开口了:“师侯爷好教养,如今师将军这事态,竟是比先祖开国之时更威风了。”
师侯爷冷汗直冒,连忙给师飞羽示意。
师飞羽却道:“孙大人微末出身,从何得见我师家先祖之威?”
“你——”
“够了!”皇帝开口,冷淡的扫了师飞羽一眼:“延误军机之事,朝堂早有结果,那尸位素餐之辈,革职斩首,已根据罪行轻重处置了,就不必爱卿忧心了。”
师飞羽点点头,不过皇上还未说完话,便道:“既如此微臣便放心了。”
“那便继续厨艺评判吧,莫让裴厨的菜因此失了风味。”
皇帝一噎,就看到太监揭开裴凉的菜。
那也是几只烤物,形状奇怪,方才看处理的时候,见此物如鹌鹑大小,但摆盘却不同寻常。
却是立起来的。
烤得倒也是香飘四溢的焦糖色,看着肉质肥美,外焦里嫩。
只是那些烤物不仅呈站立状,还每只手里抱了一颗球状的物体,看着颇有些诡异。
皇帝越发嫌弃,更觉得师飞羽的品位也是粗鄙不堪,竟是与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勾缠。
便笑得鄙薄,问道:“朕尝遍天下珍馐,居然一时分不出此为何物。”
“裴厨这道菜又有何玄机?”
裴凉若无其事道:“禀圣上,此乃严选老鼠肉烤制而成,鼠头乃一身精华,弃之可惜,我便裹上面粉炸至金黄,置于鼠臂之中。”
“皇上请品鉴。”
皇帝整个人头皮都麻了,想着他还用自己的筷子戳了一下,便只觉得浑身发痒,恶心难耐。
身边的大太监自然洞悉圣意,见状尖着声音道:“大胆!竟敢呈上如此污秽肮脏之物,污扰圣颜。”
“来人呐,将此女拖下去。”
大内侍卫正要动,却听师飞羽高声道:“大胆太监,皇上因战事大捷龙颜大悦,兴致正浓,充当评审邀民同乐,不过是食料特殊,一时惊奇罢了。”
“你等大呼小叫,扰陛下兴致作甚?”
这竟敢直接扭曲圣意了,皇帝眼中闪过杀意。
却挥退太监,责怪他大惊小怪:“如今民间疾苦,朕身为天子,自该万事身先士卒,不过区区鼠肉,百姓能吃,朕如何吃不得?”
又挥了挥手,示意宫女给众位大臣添酒:“诸位爱卿便与朕一同品鉴这独到美味吧。”
众人脸色难看,仿佛责怪师飞羽多事,便有人举杯:“我敬师将军一杯,若非师将军,我等怕是此生无缘一尝鼠肉风味。”
师飞羽举了举杯:“好说!”
正要一饮而下,魏映舒却突然慌忙开口:“陛下,民女还有最后一道菜,继续耽误恐妨碍其风味,可否先行呈上?”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点了点头:“即如此——”
话还未说完,却被裴凉打断:“陛下,凡事有先来后到,我第二道菜还未品鉴结束,魏掌柜便要呈上她第三道菜,比试擂台之中,上菜顺序及时间影响的品相风味本就该是早有考虑,魏掌柜这是作何姿态啊?”
魏映舒急得要死,看裴凉的眼神甚至恨不得撕了她一张嘴。
她先前从皇帝的口风,还有高乐章在御书房伺候得到的消息看,此宴动向,暗号,最终走向选择已了然于心。
只是她没有猜到师将军竟如此倔强,明知皇上忌惮异常,还频频触怒。
方才那信号,分明就是最坏的结果。
所以魏映舒立马开口制止,为了这天,她早想好了一道饱含苦心的菜,试图说服皇上回心转意。
但裴凉这该死的贱人,却在这种紧要时刻坏事。
她岂止不是师将军的良缘,她根本就是老天派下来索命的。
皇帝自然不悦区区一介民女都打断他的话,但先送师飞羽上路,倒也乐见其成。
便道:“裴厨所言也在理,此乃擂台,却是不能因魏厨手艺常合朕的心意有所偏帮。”
“如此便将这鼠肉分下去吧,我与诸位爱卿,佐以美酒共赏。”
又问:“这道菜得名如何?”
裴凉道:“民女不如魏掌柜风雅,起不出何等深意别致的菜名。”
“这道菜以鼠烹制,鼠臂抱头,便得名为【抱头鼠窜】了。”
这话一落,大殿内安静了片刻,皇帝及众位大臣看了裴凉一眼。
闻言觉得这是在暗讽在场所有人,却下意识的认为一个民间女子,该不会有这胆大包天。
只是惹了众人不悦,此女已经是个死人了。
如是想着,师飞羽却突然兴致勃勃的开口了:“这菜名倒是直白磊落,师某倒以为,比魏厨那似有所指的菜名有意思。”
魏映舒猛地抬头,看着师飞羽,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到底知不知自己为他做了什么啊?
但师飞羽丝毫没有看向她,又问裴凉道:“这么说起来,裴厨上的第一道菜,仿佛也还没报上菜名。”
“可否再说一次,让我等见识看看,是否也如这道菜一般诙谐有趣。”
裴凉笑了笑,指着那第一道活炸鱼道:“倒是无甚特别之处,也是以其形其态得那菜名而已。”
“这道菜活鱼烹炸,上桌之时内里还未烹熟,需在滚烫的芡汁里浸泡片刻方能食用。”
“食客拿筷子一触便藏于汤内,仿佛远游而去,因此得名【落荒而逃】。”
这下要包括皇帝在内的众人还听不出来,这女子就是如此胆大包天,与师飞羽一唱一和讥讽于他们,那便真的是聋子傻子了。
这女子戏弄君主,如此看来这两道菜根本不是她品味粗鄙,而是有意为之,竟是一开始便行那大逆不道之举。
皇帝猛地起身,掷杯于地,冷笑着对师飞羽道:“本念着爱卿不世之功,想让你走得体面点。”
“谁曾想爱卿竟然这般不知好歹。区区一养在外宅的女子便敢对朕大不敬,可见师飞羽私下里何等目无君父。”
“此等乱臣贼子,如今让他统揽兵权,怕是祸国之源。”
“来啊,把师飞羽给朕拿下。”
师飞羽也站了起来,脸上的神色毫无惊慌,甚至露出一丝笑意。
他朗声道:“皇上,御前侍卫离微臣距离几何?微臣离陛下距离几何?”
皇帝一听,连忙往后退:“护驾,先护驾——”
守在御前的几个侍卫立即拔出刀,挡在皇帝身前。
皇帝见师飞羽此时未着甲胄,身无兵器,稍稍放了点心。
眼看擒拿师飞羽的侍卫将近,空中却飞来数枚箭矢,大部分将刀刃快要碰到师飞羽的侍卫穿心而过,其中一支却穿透两名护驾侍卫,直接扎进皇帝身前。
这番变故,让原本从容坐看师飞羽被擒的一众大臣,顿时惊慌失措,全员不顾仪态的往桌底下钻。
当然这里面也包括皇帝本人。
师飞羽从一丧生侍卫手中夺过刀,直指皇帝,那阻拦的御前侍卫倒是殊死护驾。
然而岂会是战场中来去自如的不败将军之对手,几乎是一刀一个斩于刀下。
皇帝惊骇欲裂,声音都变形了:“师飞羽,你这乱臣贼子,你敢弑君?”
“护驾,快来人护驾。”
然而回答皇帝的,却是大殿骤然紧闭的大门。
师飞羽一脚踹开皇帝藏身的案几,将他揪了出来,扔到大殿中央。
此时那一身明黄龙袍的中年男人,形容狼狈,毫无气度,哪有一国天子的威仪?
空气里甚至弥漫出一股尿骚味儿,也不枉这皇帝作为本朝第一个跑路皇帝的设定了。
大殿外很快响起了兵刃交接的声音,伴随着无数惨叫。
自以为设局鸿门宴请师飞羽独自入瓮的皇帝和诸位大臣都吓傻了。
不应该啊,这不应该啊。
师飞羽上岸数日,他们明明已经做了足够繁复的安排,将师飞羽与南下的亲卫军隔开,确保他的命令无法传达。
也确保了那批将士老老实实的待在驻地,没有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行宫守卫森严,层层把手,为了以防师飞羽狗急跳墙,布置了无数大内高手,静候殿外。
怎会如此?师飞羽的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占据狙击高地,连发数箭摧毁了第一波近身生擒的势头。
又是怎么无声无息的攻入行宫,一声令下便关闭殿门,在内挟天子另诸侯,在外包饺子诛杀皇帝的人。
魏映舒整个人也傻了,若说方才皇帝暗示斟毒酒鸩杀师飞羽让她惊慌,那么此刻的宫变便全在她预料之外。
殿内的尸体与殿外的惨叫形成的人间炼狱,让魏映舒瑟瑟发抖。
她忍不住看向裴凉,却见对方已经不知从哪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抓了把桌上果盘里的瓜子仁,漫不经心的吃了起来。
这架势,仿佛这事态早在预料之中。
魏映舒心中惊骇,皇上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是师将军真的早有不臣之心。
殿外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皇帝与一干大臣心里拼命的祈祷,是大内护卫将乱臣贼子镇压下去了。
然而令他们失望了,朱红的殿门打开,出现的是浑身浴血的三响四季。
他俩面无表情道:“将军,已将叛党乱军尽数诛杀。”
“叛党乱军?”皇帝声音变形的瞪着师飞羽。
师飞羽只觉得好笑,他低下头,对皇帝道:“想当年,我朝太祖何等雄才伟略的英雄人物,却可惜传承至今,天下之主竟被一寡廉鲜耻,懦弱蠢笨之人窃据。”
“我以为皇上再是愚钝不堪,在裴掌柜呈上鼠肉菜肴的时候,总该有所顿悟。若是那样,或许你我君臣二人,倒还有个体面的结果。”
诚然,裴凉是被皇帝临时征召入宫,与魏映舒比拼厨艺,按理她一介民女,在宫中毫无根基,食材器具调料皆是宫中所备,便是她另有要求,但要鼠肉这等秽物,宫中之人怎会如她意?
要知道那可是会呈给皇帝大臣品尝的菜肴。
但裴掌柜就是将鼠肉端上来了,而皇上近前的太监也一无所知,便能想到,这行宫早已千疮百孔。
皇帝但凡还有点脑子,就不会再行那自以为是的打算,便是师飞羽此番势必不会空手而归,但说到底,很多事情能够交涉,面上自然好看很多。
可惜皇帝蠢到连这么明显的警示都看不清楚。
皇帝闻言,恍然大悟,心中更是惊骇:“你在行宫早有布置?”
“何止?”师飞羽凉凉一笑:“我即早知皇上会南逃,自然一早张好罗网,请君入瓮。”
皇帝演的这出请君入瓮谋划只在近日前,而师飞羽却是数月前便开始准备。
皇帝倒吸一口凉气:“你从何得知朕会南——南下。”
师飞羽:“从我对陛下的了解,从我师某在北蛮来袭时,自退一步。”
“原来早做算计。”皇帝目眦欲裂,原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不敌撤退,全是这贼子逼自己南下的阴谋而已。
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这贼子既然早打好了逼他南逃的心思,势必早已在江南布局。
如今两江总督和当地驻军,怕是早已与他沆瀣一气。
这行宫的人手,御前护卫,驻兵的指派,不可能全任用从京内带出来的区区人马,对当地自然多有任用。
而这贼子的人,便早已混入,占据这临时朝廷的各方各处,平日里引而不发,只待师飞羽振臂一呼。
皇帝脸上是万事休矣的绝望。
他苦涩道:“便是杀了朕,你这乱臣贼子也得不了便宜。”
现在本就有群雄割据之相,皇帝虽然昏聩无能,但好歹占个正统。
如果师飞羽就这么杀了他,那么别的野心家正好打着诛杀乱臣贼子的幌子,群起而攻之,先灭掉他这个最具竞争力的选手。
然而师飞羽又不傻,岂会急着做那称王之事?
他扔了一卷空白的圣旨过来,对皇帝道:“陛下拟旨吧。”
“陛下自继位以来,天灾不断,民不聊生,战乱四起,大梁危在旦夕。陛下无力挽狂澜之能,又无质朴爱民之德。敌国来袭之日,更无国君顶天立地之风骨,实不配君父之位。”
“今日陛下便禅位于十五皇子,以延续大梁国柞。”
十五皇子,如今还在襁褓之中,都没断奶呢。
但挟天子令诸侯,是此时师飞羽最好的选择。
皇帝知道,待天下平定,便是他大梁江山到头的时候了。
但还是不得不写下那份禅位诏书,因为他的倔强和骨气,在师飞羽剁了他第一根手指的时候,便维持不下来了。
诏书一签,盖上玉玺,妃子寝宫内还在喝奶的十五皇子被抱了过来。
一路哭哭啼啼跟着被抢孩子的生母妃子,听到圣旨自己儿子成了皇帝,整个人都傻了。
师飞羽让人收好圣旨,明日昭告天下。
见裴凉的菜还晾在那里,便道:“裴掌柜一番心意,虽则这宴席稍有插曲,但此等人间美味,诸位还是接着分而食之吧。”
说着将那些老鼠肉还有活炸鱼分了下去,喂给皇帝及一众大臣。
那抱头鼠窜的‘头’都没放过,硬咽也得咽下去。
实话实话,菜并不难吃,甚至还很美味,可见裴厨功力,但此情此景此老鼠肉,却是吃得众人口口作呕。
师飞羽过来,问裴凉道:“第三道菜是什么?”
裴凉打开盖子,里面空无一物,她根本就没有准备第三道菜。
师飞羽挑眉:“这道菜,名谓如何?”
“叫——【凭你也配?】。”
师飞羽顿时笑出了声:“好名字。”
三道菜连起来,怕就是裴凉送给皇帝的一句话了。
此时裴凉回头看向魏映舒,问道:“魏掌柜方才急于上第三道菜挽救局势,可见这道菜是倾注心血的,可否让我一睹?”
说罢不待魏映舒答应,师飞羽先替她将盖子揭开。
里面是一道摆盘美仑美奂,意境深远的菜肴,以数种飞禽走兽的肉烹制而成,不论色泽的搭配,还是口感的冲突,都处理得惊艳无比。
让人一看便能联想到大梁的地大物博,物资丰饶。
只是此时菜已经凉了,便是再如何好看,此时也让人提不起胃口。
裴凉问道:“魏掌柜先前的菜名都意境深远,想来这道也一样,这道菜叫什么?”
魏映舒还未从这状况中回过神来,诚然她不愿皇帝加罪于师将军,可不得不承认,她现在的气派势头全是皇帝给的。
她心里是乐于以拯救者的身份重新出现在师将军面前,让他看清这世间到底哪个女子是值得的。
如今她的靠山倒了,前途不明,而本以为这次定能万劫不复的裴凉,还好好的在这里。
想到此,魏映舒悲从中来,期艾幽怨的看了师飞羽一眼,眼中仿佛有道不尽的万千真情。
她希望师将军即便如此,也能明白她的心意,便幽幽道:“这道菜,名为【天下苍生】。”
本是她打算用以说服皇帝,为天下苍生着想,也切勿对师将军鸟尽弓藏。
但师飞羽闻言却皱了皱眉:“天下苍生?若那蠢货心里有一丝半点为苍生计,这天下也不会这般千疮百孔了。”
说着问裴凉道:“我记得此女不是在坐牢?怎么在这里?”
魏映舒猛的抬头,不可置信师将军对她一片心意全然弃如敝履,甚至要追究前尘往事。
魏映舒忙到:“师将军,我虽则做无用之功,但还请看在小女的一片赤诚之心——”
“笑话,国有国法,你先施毒计谋害良民,后狐假虎威断诸多餐饮从业人的生计,你的赤诚之心作价几何?”
魏映舒不料连这个师将军都知道,但最让她难受的是对方对裴凉的回护之意。
她眼眶湿润道:“我机关算尽,全是为了得师将军高看一眼,便是稍作驻足,小女便也心满意足了。”
“我对他人如何,一切指摘我尽数承认也罢,只是唯独对师将军一片心意,却不掺杂质的。”
师飞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便是再说好话,我也不会让狱卒给了每日添碗肉,省点口舌吧。”
魏映舒悲痛欲绝——
师飞羽却是心中鄙夷,这种水准低下的话也拿到他面前卖弄,都不如他自己往日发挥呢。
说话间,魏映舒便被押了下去,越狱不足三月,又被重投监牢。
这次跟她一起进去的还有高乐章,毕竟假传官令也是犯法的。
皇帝的手指被剁,拟好圣旨吃完那【落荒而逃】和【抱头鼠窜】之后,便被带下去治伤。
但在场的大臣则没有这么幸运了。
师飞羽直接坐到了属于皇帝的主位上,环视那些大臣一圈。
众大臣两股战战,匍匐在地,哪有方才的倨傲得意之相。
其中一个近来的天子宠臣更是高呼道:“师将军文韬武略,国之栋梁,更立下不世之功。”
“如今天子年幼,社稷不稳,师将军正如那定海神针。臣等在此恳请陛下拟旨,敕封师将军为摄政王,以保大梁国柞延绵。”
“臣等恳请陛下拟旨。”
然而讽刺的是,莫说如今的天子是未断奶的小娃,甚至人已经抱下去睡觉了。
这声声山呼陛下,对准的又是师飞羽所在的上位,倒像是心照不宣的对着他山呼万岁一般。
若一般奔着执掌天下之野心的人,在这番昔日国之重臣的臣服表态中,置身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倒真可能飘飘欲仙,忘乎所以。
可师飞羽深恨这帮子国之蛀虫,受一帮蛀虫的拥趸,有甚豪气云天的?
于是他手掌一压,邱三响便出现在率先提议的那大臣一旁,手起刀落,一颗人头落地。
上一秒还一浪高过一浪的山呼,顿时如闸断的洪水一般,有几个同样靠着溜须钻营上来的大臣,当场吓得失禁起来。
便听师飞羽声音冰冷道:“无耻小人竟也敢妄议国事。”
他视线扫过下面丑态毕露的一众人,目光所经之处,是一张张惨白的脸和汗涔涔的额头。
最后师飞羽的视线却是落在他亲爹师侯爷身上。
师侯爷浑身一紧,他与长子素无感情,不过到底是生父,倒是不用忧心性命。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长子竟真的宫变造反,若先前还迁怒他连累自己,那么现在便是畏惧于这个自己或许从未了解,又严重低估对方野心与胆魄还有无情的长子了。
便听对方道:“父亲,我回军营前,记得确实交代过你,我婚姻之事自有打算,你只需敷衍拖延便罢。”
“为何方才先帝会口口声声提及,我与七公主婚约已定?”
师侯爷表情僵了僵,长子这都敢造反了,自然是厌恶被人操控之人。
他心里有些慌,硬着头皮道:“为父也是念及你已是适婚之龄,却房内空虚,那七公主身份尊贵,品貌绝佳,与你也不是不般配。”
“若以你这疏离冷淡的性子,我师家嫡系要延续香火,还得等多久,你便是不满,也体谅一番我做父亲的一番苦心。”
看了看裴凉,心下门儿清自己儿子怕是心仪这民女,又道:“你若早告诉为父已有心仪之人,我便也不做那恶人了。”
“为父又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
师飞羽笑了笑:“父亲一片苦心,我自是理解。”
“只往年父亲从未在意这后宅之事,一心向着朝堂,如今却行那内宅妇人之举,想必是家中无主母主持中馈,累得父亲这般操心了。”
“继母之事,虽则她触犯家法咎由自取,到底也有我的原因,做儿子的心中愧疚。更忘了父亲妻位空置,种种不便。”
“既如此,我今日便替父亲觅一贤妻,好解父亲后顾之忧,不必行那多余操心之事。”
师侯爷一懵,怎么也想不到长子是这个反应。
但紧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从殿外进来一个近五十许,长相普通,脸上已是细纹密布,气质却肃穆庄严,一丝不苟的嬷嬷。
师飞羽道:“这位严嬷嬷,一生侍奉过三位皇后,品性端方,正直规矩,堪为我师家主母。”
师侯爷都吓傻了,要说这嬷嬷跟他也算是同龄,但他身为一等侯爵,后宅妻妾哪个不是鲜艳秀美的娇妻美眷?
便是先前的师夫人柴氏,虽则嫁给他二十年,也是保养良好,近四十的年纪看上去不足三十。
以他的地位便是到了八十,身边的女人也是娇花般鲜嫩,哪里想到有天会娶一个满脸皱纹的嬷嬷?
师侯爷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师飞羽,师飞羽却挥了挥手,冷声下令:“将这些蛊惑君主的罔臣拿下,从罪论处。”
一时间大殿内一片哀嚎求饶,被迅速堵了嘴拖下去。
接着师飞羽视线落在师侯爷身上:“怎么了?父亲对这门婚事有何异议?”
师侯爷艰难的笑了笑:“没,为父自是有幸,觅得贤妻。”
至此,这场大戏也算是落下帷幕了。
裴凉有幸见识现场观摩宫变戏码,觉得值回票价。
此时大厅里除了收拾的供人,便只剩他俩还有三响四季了。
师飞羽不悦道:“刀剑无眼,今日你就不该来。便是你早有成算,也得考虑个万一。”
裴凉道:“这倒是说得我想不来就能抗旨不来似的。”
师飞羽道:“怎么不能?你直接杀了传旨太监,待宫内久等未归,过问盘查的时候,我早开始行动了,拖上一时半刻便是。”
见裴凉不以为意,师飞羽心里气闷,问道:“你有何自保手段?”
裴凉道“除了行宫内在进京前就安插的人手外,这个算不算?”
说着裴凉拧开一口锅的把手,那口锅本就做得别致,岂料把手竟是活的。
那木把拧下,竟是一把杀伤力极强的暗器,针针淬毒。
皇帝今日本就不是针对她,而是师飞羽,她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这些准备自保倒是够了。
见师飞羽还要唠叨,裴凉有些不耐烦。
便率先道:“皇帝禅位,接下来要忙的事有很多,不过首先便是清算入江南后,大肆敛财搜刮,扰乱市场的之辈。”
“新帝还在襁褓之中,这番更迭势必会让多方势力有所反应,至少一到两个,会趁此机会,试着冲击江南,意图吞下这块富饶之地。”
“今后一段时间你会很忙,好好干吧。”
师飞羽冷声道:“你在教我做事?”
裴凉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道:“乖,别闹脾气,这是你自己的工作。”
“好好干活儿,武器军备粮草我不会缺你的。”
说着便径自出了行宫,毕竟富婆的重心还是工作的。
师飞羽回头,得意的对三响四季道:“看到没有?她缺了谁也不敢短了我的。”
三响四季:“……”
世子爷,咱就别说了,越说越可怜。